零玖小说>耽美小说>襟上铭>第34章 叶脉(一)

  我废了老半天劲,受了一身伤也没在狱中寻到的“故人”,却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最让人意外的身份出现了。

  只不过这中间似乎有些误会。

  不是故人有误,而是故人对我有误。

  那军医喊了我一声“世子殿下”后,仍旧一直跪在那不起。我时刻担心有人进来看见,便硬拽着他起身。

  一用力,却扯到伤口。

  “嘶……”我痛哼一声,道:“先快快请起。”

  军医见我面露苦痛,想起我伤还未愈,便不再执着,赶忙起身,还反过来搀扶着我回床榻上坐下。

  待我上塌之后,又立刻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说道:“老臣本是永翼国人,保亲王白概,终于见到世子殿下了。”

  我对永翼国印象模糊,对朝中诸事更是一无所知。保亲王是谁,我实在没有半点印象。

  突然被人称作“世子”,总觉得有些荒谬。

  歉然地摇摇头后,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出了我心中觉得最可能的结果:“先生或许是认错了,我不识得先生。”

  不待我说出下半句询问永翼国丞相的话来,保亲王却迅速打断我,十分笃定地道:“殿下的容貌,和先帝有七分相似。且殿下适才说过,自己名叫‘半夏’。”

  我问道:“半夏怎么了?”

  因为暂时不便牵扯出师父来,我便没说这名字仅是师父喊我时才会提到。

  保亲王道:“我们世子生于夏至第三侯的日子里,正所谓是: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故而先帝在给世子取名之前,就先定了个小名,就叫半夏。”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方才所提到的和师父当年说过的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起名之人换了。

  也不是换了,是之前这段话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先帝”。

  “殿下,老臣还知道,殿下登在皇室宗庙族谱正典上的名字。”保亲王几乎一字一顿地念出:“凤郁泱。”

  我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薄被,“你怎……”

  保亲王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了,颇为耐心地解释道:“殿下虚岁九岁之时,便随隐相去冀望山修炼了。”

  “隐相?”这是在说我师父?

  “殿下连自己的师父是谁都不知道了?”保亲王看着我,似乎有意等我自己想起来。

  我脑海中浮现出师父的墓碑上的文字——永翼国,冀望郡主,白榆。

  我不自觉地摇着头,心中更是在不断地祈祷着保亲王千万不要念出这个名字来。

  可惜,事与愿违。

  我慌乱不堪,保亲王却无比镇定。他声音不大,但是咬字清楚,毫不含糊:“冀望郡主,白榆。”

  半夏,凤郁泱,冀望山,师父,白榆。

  这下,全部都对上了。

  我的名字,我师父的名字,我为何没有九岁之前的记忆。

  在永翼国确实有许多世家,世子无数,但是世子殿下只有一位。

  看来我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放在两三年前,还有皇位能够继承。

  但是这种时候,我心中第一时间所想的,并不是深究我的身份,还是那位引我亲涉陷阱来调查的永翼丞相。

  我问道:“你方才说……我随隐相去冀望山修炼?”

  保亲王很是诧异地看着我:“世子殿下第一时间想问老臣的,仅仅是这个?”

  我点了下头,“你若知道,请说来我听。”见他仍旧是跪着,我忍不住道:“但是烦请先起身再说吧。”

  保亲王不肯:“老臣有罪。”

  我叹息了一声,道:“就算你有罪,我拿什么罚你呢?我对王室毫无记忆,不知家规为何。永翼国也亡了快两年了,国法也荡然无存。先起来说话吧,不然万一来人看见,又要费一番功夫解释掩盖。”

  保亲王听见最后一句,总算是肯起来了。却还是不愿意坐下,只是扶着药箱子,立在一侧。

  “看来殿下并不知道,白榆郡主乃是我永翼国的丞相。只因为她常年隐居在山中,所以人称隐相。”

  我道:“当年和陆吾国之间的一战,她可有牵涉其中?知情多少?暗中又做了多少?”

  保亲王第一次表现出犹豫的神色来,道:“殿下何故问起此事?”

  我道:“之间看到书中对这位永翼国丞相的记载,并不是什么好话,有些好奇罢了。”

  保亲王道:“隐相做了什么倒也无甚要紧,国之不国,亡便亡了。”

  我皱眉道:“此话怎讲。”

  保亲王道:“气数已尽,饶是天降明君,也治不好永翼国的病了。隐相无论是同陆吾国私下往来,还是同当扈国暗中合谋,这都不重要了。”

  他这种毫不在乎的口吻让我有些生气,“国之不国,乃为君者之过,百姓何辜?战祸绵延,最受苦的还不是他们?”

  保亲王摆摆手示意我不要那么激动,“百姓当初纵容谣言四起,不护着正道,不遵守规制,他们并不无辜。”

  我道:“什么错,需要用数万生命来偿?”

  保亲王道:“他们不信先帝,却偏信高侯妖言。臣之罪,罪不在心无百姓,而在当初没有一剑斩杀了那高侯!任由他背弃先帝,还和白橙有染。”

  因为永翼国亡故后,所有记载几乎都被抹去,新修的史册也尚未付梓,以致我实在弄不明白谁是谁。

  我唯一所知便是,永翼国先帝乃是一位女帝。

  现在勉强可以加上几点:第一,我是先帝定下的世子,不知何故被送去由我师父带着居于深山之中;第二,我师父白榆郡主,也是永翼国的相国;第三,我师父十有八九就是我此次特意前来打探的那位永翼相国,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搅弄风云,和永翼国的灭亡脱不了干系。

  我打断保亲王问道:“高侯是谁,白橙又是谁。”

  保亲王道:“高侯是先帝的伴侣之一,白橙乃是先帝同父异母的皇妹。”

  这关系乍一听有点复杂,但是仔细理一理,也并不难弄明白,就是——先帝的伴侣和先帝的皇妹背着先帝苟且。

  虽然是老一辈的事情,但是我还是不自觉地问了一句:“那高侯与我?”

  保亲王道:“毫无干系,殿下是随父族姓氏。”

  这虽叫我放下心来,但却也没有彻底解了我的疑惑:“为何?其他人也是吗?”

  “非也,仅殿下一人而已。”

  我没往下问,但是心中却估摸着有个答案。

  古往今来,若是帝王厌弃哪个后妃,那么那个妃子的孩子不是草草起名敷衍了事,就是没得资格继承皇族姓氏。颠倒过来,我既然没继承先帝的信姓氏,大概也是先帝厌弃旧侣了。

  我不再纠结此事,继续问起我师父的事情来:“我有个疑问,当年师父同我在冀望山上的时候,下山次数并不多。那她如何能够参与这桩桩件件?”

  保亲王道:“隐士不出,还不许人寻吗?你师父不下山,自然有人上山拜会她。”

  如此说起来,确实,师父的友人时不时会来同她相聚。

  友人。

  师父的友人……真的是友吗?

  以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一句为好,“亲王识得宋河鹭吗?”

  保亲王露出了然的神色来,“昔日状元郎,今掌御史台。陆吾国御史大夫,宋河鹭。”

  我忍不住惊呼道:“什么?他是陆吾国人?”

  对谈这么久,最令我吃惊的,并非是我的身份,而是宋河鹭的身份。

  亡国世子,侥幸得存已经是大幸,过往浮华皆不足留恋。

  但是宋河鹭,我师父的密友,竟然是陆吾国的二品官员。

  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保亲王忽而问道:“殿下可认识瞿姜?”

  我心中一紧,“怎么了?”

  保亲王道:“当年你师父,和她也多有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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