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耽美小说>襟上铭>第28章 冻树(一)

  其实在遇袭之前,我都快看清楚自己的心了。每一次主动去找她,我内心都是欢喜的。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把一切都变得混乱了。

  我开始不知道,那份《决明录》,到底是让我更了解瞿姜过往如何,还是让我更明白一个帝王是何以成之。

  我也不清楚,我想陪着她一起的这份心,到底是敬大于爱的忠心,还是爱大于敬的真心。

  分不清的时候,我便不再勉强,以一个“避”字解决一切。

  避开她,也避开内察自己的心。

  于是,在日常相处间,即使她坚持喊我“阿泱”,我却再未主动喊过她“顾菟”。

  瞿姜曾打趣说,我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可那混毒明明已经解了,不该对我再产生些什么不良影响才是。

  混毒只是伤我身,这一病,明里暗里、思来想去、避无可避的“君臣”二字,才是症结所在。

  瞿姜把进言鞭策言官被封了口,我自己却主动摆正了位置。哪怕她其实很期待我能够多多越界,但是我却不愿“恃宠而骄”。

  我或许本就不是一个大胆的人,我不敢拿她对我的心意赌,更不敢拿她的声名和当扈国赌。

  臣之爱,不过愿君安。

  到了大寒这日,我总算是大好了。太医院院正解了我的“禁足”,准许我出门了。

  我想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军营看看。不单单是因为忧心军务,更多的是希望告诉将士们,我还在。

  三个月不参加朝政,各种派别不知道已经换过几轮,三个月不入军营,许多新来面孔难免会生出疑窦。

  用兵讲究“不厌诈”,“疑”是越多越好。

  带兵恰恰相反,需全心信赖,肝胆相照,“疑”则会生变。

  半只脚刚刚踏出门槛,迎面就被瞿姜的斗篷裹住。

  “哪里去?”她是越来越不避讳,口吻极为熟络。

  “臣预备去军营。”我却未如她所愿,界限分明。

  “明日再去吧。”

  即使瞿姜只轻飘飘地说了这一句,但是她挡在我面前,我实在不好绕开她就这么任性地走了。

  “好。”我收回脚,立在原地不动了。

  瞿姜怕我误会,解释道:“今日有个晚宴,众臣都携了家眷,我想你与我一同去。”

  “陛下怎么来……”话音未落,我忽然想起她的“家眷”目前确实只有我一人。

  “是想说我怎么来找你而不去找别人?还是想说我来得这般突然怎么没有提前知会?”瞿姜凑得越来越近,温柔的香气盈面而来,搅得我呼吸都乱了。

  “想问陛下怎么把斗篷给我了,外面凉。”我迟钝的时候很迟钝,但是反应快的时候也很机敏。

  瞿姜道:“曾听闻你怕冷?”

  我下意识道:“谁告诉陛下的?”

  瞿姜自然不会供出她的“眼线”来,继续问道:“真的怕冷?”

  实在不方便提故国的名字,我便含糊道:“当扈国的冬日更冷些,还没有太适应。”

  瞿姜道:“没事,来日方长。”

  我好半天才接上一句,“陛下说的是。”

  瞿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喊了雾岚来,“换身礼服,今夜算是个大场面。”

  我依言照办。在走进内室前,余光见瞿姜似乎因为我的疏远有些落寞,还是没忍心多问了一句:“陛下喜欢什么颜色?”

  瞿姜听到我的问题,抬眸看向我的时候,有些显而易见的高兴。

  我连忙低下头,避开和她对视,道:“陛下可别说都好。”

  瞿姜一笑,她看了看自己,玄色为主的上衣,赭色为主的下裳,最外层的大氅上带有青龙和白虎的暗纹,应该是觉得无论我穿什么颜色,都不显得过分违和,便道:“选你喜欢的就好。”

  既然是赴宴,还是高高兴兴的为好。

  我内心的纠结,本不该让瞿姜来承担恶果。

  于是我最终选的礼服,也是以玄色和赭色为主的。至于绣样,我所有的礼服上几乎都是凤凰,左翻右找,总算发现一件绣有仙山瀚海纹样的大氅。

  她若是青龙,我愿为深海,为她腾云而上之始。

  她若是白虎,我愿为苍山,为她遮蔽风雨之终。

  君心不知,倒似不妨。

  瞿姜携我一同入席,虽无山呼万岁,但是群臣一排排跪下,也是极为宏大的场面。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全文武百官。

  我出任将军的时候,正值练兵最为紧张的当口,众将士连待在军营的时间都觉得不够,自然也就没上过几回朝。带兵出征和凯旋的时候,能够列席仪式的,都是从五品以上官员。至于最该能看全的瞿姜的登基大典,我所处方位不好,最能看清的也就她一人。

  虽然很想借机看看平日里都是谁在为瞿姜出谋划策,但是当众左顾右盼实在对不起我跟着嬷嬷们辛苦练习了那么多日。好在瞿姜步速不快,甚至较之平日还慢上许多,我得以用余光看个大概。

  这么盛大的筵席,这么热闹的氛围,这么多的官员,按理说,我该觉得和乐。

  可实际上,我却感觉到无边的冷寂。

  筵席虽大,但是各有各的位置;氛围热闹,但是处处皆是规制;官员众多,真正捧着真心的,也没多少。

  难怪瞿姜在我养伤之时,总说希望我快些好起来陪着她。

  她身边的人都离她这么近,却也距她那么远,她觉得孤单,再正常不过。

  我再一次感到头脑混乱,心中情感翻腾——

  一个声音不断说:自古君臣有别,近交久自生嫌隙,终了多是悲怆。

  另一个声音则说:她不一样,你也不一样,秉持真心相待,风雨自会过去。

  我一乱,就下意识灌自己酒。

  规矩,礼制,对上酒盅,统统败下阵来。

  遇到有人来敬瞿姜酒,我也几乎全数挡下。

  到最后,我喝得晕乎乎的,多亏瞿姜清醒,将我带了回去。

  她抱着我进我寝殿之后,没让雾岚帮忙,亲自替我解了厚重礼服,取下繁琐发饰,又动作熟稔地扶我躺好,盖好被子。

  我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道了声:“多谢陛下。”

  她听见后,突然脚步一顿。

  我感觉她的呼吸节奏同以往不同,也许是生气了。

  紧接着,我唇上一凉。

  不得不说,瞿姜吻我的时候虽然技巧上胜过我许多,但是情感上倒不见得。

  我同她唇齿相依的时候,是豁出去了地表达着爱意的。

  可她似乎有所保留。

  我以为她对我好是有点喜欢我,以至于吻我。

  但是这个吻,在她的主导下,仅有柔情,毫无爱欲。

  也不是,就是似乎比起爱欲,更多的是亏欠。

  她有什么可亏欠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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