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斯把报纸放下去, 叹了口气。

  他自然不可能把英格尔叫到审判现场。

  “他竟然没死,有意思。”

  那个他,不是指艾利克斯, 而是英格尔。

  艾利克斯坐在那里虽然从未发一言,却是花了很大的劲,按住想要把这个血缘上的兄弟宰了的手。

  他相信奥拉也是如此。

  奥拉一并把他将小克里斯汀推下楼梯摔成半身不遂的事情拿出来算账。

  结果鲁道夫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 他讥讽似的笑道:“那是谁?我弄死的人那么多, 怎么可能每个都记住?”

  “畜牲不如。”奥拉当庭都忍不住骂道。

  庭审结束, 鲁道夫也未曾替自己辩解一句,只是在最后除籍改姓的时候他说了句。

  “应该改成我母亲的姓吧?”

  鲁道夫的母亲, 已故的穗丽皇妃,是黎微尔现任皇帝亲弟弟的小女儿, 所以,她姓黎微尔。

  虽然政治和亲在国家之间是常事。但就当下时局来说, 真是莫大的讽刺。

  鲁道夫仿佛天生就有着让所有人都不舒服的天赋。

  艾利克斯看着奥拉的眼神,确信她即使没办法合法搞死鲁道夫,也一定会在流放路上搞死他。

  他只是怕中途会出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 他的第六感很快应验。

  鲁道夫地安分守己只止于流放, 路途中,他遇到两次刺杀,然后趁机逃走了。

  奥拉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暗杀,并赶紧张贴了全国通缉令。

  然而能独自混迹佣兵界这么多年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在一片貌似混乱初定中, 他们迎来了1892年的冬火节。

  奥拉留他们在皇宫内看完零点的烟花,就放他们回去了。

  艾利克斯带着他宫里的人跑到英格尔家来。

  乌瑞和谢丽尔也来了。

  “你们父母和兄长呢?”

  谢丽尔拨着炉子里的烤地瓜, 撇嘴道:“天天见, 烦都烦死了。”

  乌瑞全身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啊!还是这儿舒服!”

  英格尔觉得这孩子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大爷。

  穿着漂亮礼裙的比比代面不改色转着花手连续给一只猫, 一条狗,一只狮鹫抛零食,仿佛马戏团的杂技演员。

  六只眼睛聚精会神,三只张开嘴抢着叼住抛向空中的小零嘴,玩得不亦乐乎。

  “………你又是怎么回事?”

  “老爹在皇宫喝得烂醉,我妈在照顾他。”比比代想了想,补充道:“哦他好像是装的,他们找了个房间,亲着亲着滚到了床上……”

  “停停停!你才几岁?别讲了!”英格尔摸了把冷汗赶紧阻止他。

  他又看过去,艾利克斯正和昆佩乌赌棋,他们旁边放着两瓶酒,艾利克斯身边那瓶已经快见底了,脚下还摆着几个空瓶子,烛火映照下的脸颊已经绯红。

  “………你还不放弃啊?”英格尔无语道。

  艾利克斯:“……今年第一天,一定要赢他一次。”

  说话都不利索了,眼皮上下打架。

  昆佩乌笑了笑,起身站在艾利克斯身边,艾利克斯的脑袋刚好在这个时候歪过来,他轻轻用手托住,扶着他,将他放到了软沙发上。

  艾利克斯整个人陷了进去。

  昆佩乌冲周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旁边玩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

  他对英格尔轻声道:“殿下没用魔力解酒。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睡过了。”

  英格尔拿了毛毯给他盖上。

  这是他们旅行的时候经常瞧见的安详的毫无防备的睡脸。

  昆佩乌趴在艾利克斯边上,也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

  红桫椤抱着可可,在艾利克斯另一边躺下。英格尔为了不吵醒他,也就没让人搬他,他家大沙发质量很不错。

  谢丽尔被乌瑞抱到客房卧室休息去了。

  比比代抱着自家的大金毛狗直接睡在了火炉旁边的地上,怎么拽都拽不走。

  英格尔给他裹了几层垫子和被子。

  他自己裹着三四层毯子,在躺椅上困倦地闭上了眼睛,被酒精熏蒸的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各种思绪。

  在场的人里面,除了他自己,都将在不久的将来,踏上那片战场。

  一边暗自庆幸着自己不必去,一边又对他们抱有无法消磨的愧疚。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注定有人要作出牺牲,为什么是这些孩子呢?

  是因为强大的天赋和能力,于是随之而来的责任吗?

  那他呢?算什么?

  这酸涩的心情,不知不觉地产生了。

  这种心情如影随形,缠绕了他几个月之久。

  之后几个月,他一边将自己投入工作中,一边又珍惜着与伙伴们的每次相聚。

  他在这样忙碌但充实的日子里度过了这大半年的时光,似乎在那之前的和那之后的危机,都像是一场模糊的梦。

  弹指又到三月。

  春天,他们在草坪上野餐,看着雏形的飞机飞上半空,消失在视野里。

  白燕子花轻轻地被风吹上去,被机尾气流卷走。

  飞机又飞回来,在巫师急匆匆地施展悬浮魔法之前,就颤颤巍巍地落了地。

  第一次试飞成功,雀跃尖叫声不绝于耳。

  近些天,他去学校上课都不用马车了,而改为乘坐一种简易四轮车子,魔石作为能源驱动的。路上的有轨车也逐渐被这种车子取代,虽然数量尚不多。道路两旁的电路灯也越来越多了。

  至于上课,他从一开始的别扭,到现在的安于本职,没花多久。

  只是他的课次次都爆满,门口窗外都挤满了人,每次进去都有些吓人。

  “墨莲这几天好像都不在?”

  他是每次都会到的学生之一,也是提问最积极的人。

  “学长!他好像被他父亲叫回去了。”

  英格尔稍微留意了一下,但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

  墨莲急忙赶回家,跑到母亲的卧室。

  床上的母亲,和他几个月前见的样子并无差别,睡着了的样子,还有呼吸,但就是醒不过来。

  他吊着的心猛然落地,后朝着父亲———兰斯·阿米艾尔公爵发怒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拿母亲来骗我回来!”

  阿米艾尔公爵站在床边,冷冷地看向他:“我给你寄了那么多封信你都不回来,倒还记得你母亲在此。”

  墨莲咬牙切齿道:“我回来个屁!你守着母亲难道她就会醒过来吗?”

  “……快了……”阿米艾尔意味不明地喃喃一声,他将一纸条递给了墨莲。

  墨莲飞快扫过去,脸色骤变:“这什么意思?这是皇后的笔迹!你还有和她联系?!你怎么敢?!”

  阿米艾尔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之前给你母亲的药怎么来的?只有她知道那些药的来源和制作方法。那是她走之前给我的,里面记了,在黎微尔东南领地有药材的生产园。”

  他当然知道露西娅不怀好意,可是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按照她的指示去做。

  墨莲难以置信,忍不住把纸条捏成了一团:“你信这个叛:国者的话?你瞒着我给母亲喂了这么多年的药,都是她给的?!你这是在害死母亲!”

  阿米艾尔公爵恐怖的眼神刮过来:“如果不是那药,你母亲活不到现在!”

  墨莲咬着嘴唇冷静了一下,他深知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害母亲,唯独他父亲不会。

  他父亲哪怕宰了他也不会伤害母亲。

  那药的药性一定也是验证过的。

  问题是,这珍贵的药一定是有代价的,意识到这一点的墨莲脸色发白。

  “为了买那个药,你给了她什么?”

  阿米艾尔毫不在意:“一点小代价,你不需要知道。”

  “又是这句话!我受够了,别再对我说这句话!”墨莲暴怒吼道。

  阿米艾尔斜睨过去,眯起了眼:“我以为你会帮忙,看来是不会了。”

  他叫人来。

  骑士跑进来列队。

  墨莲还没反应过来。

  阿米艾尔公爵用寒冷彻骨的声音道:“把他关进房间,防止他自残,给他定期提供一日三餐,没我的允许,不准放他出来。”

  虽然,他对于这个孩子感情不深,到底是妻子肚子里爬出来的存在。也是她爱过的孩子,至少在她醒来的时候,他必须在她眼前。

  墨莲立刻拔剑出鞘,经过一轮缠斗,最终还是被骑士打晕,扛回房间。

  墨莲闭上眼之前,看见自己的父亲,他看着床上的妻子,眼中流露出的狂热希冀和孤注一掷,令他胆颤。

  尽管形势紧张,但作为西南边境领地的掌舵人,他轻易就出了境,进入黎微尔颇废了一番功夫。

  没多久,他接到了黎微尔东南边境公爵———隆铎·黎微尔的秘密回信。

  在隆铎的秘密会见室内,他见到了另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面孔。

  “四皇子……?”

  鲁道夫讽刺地笑了一声:“四皇子早没了,你该叫我黎微尔。”

  阿米艾尔公爵这才想起鲁道夫的已故生母正是隆铎的亲生女儿。而鲁道夫在流放途中叛逃病出现于此的意图,不言而喻。

  阿米艾尔公爵薄凉地回以一笑,他对于丘涅的命运不甚在意,他只有一个目的,救醒他的妻子,为此,别说叛:国,他随时可以化身恶魔。

  “看来,我们可以开始谈条件了。”

  ………

  ………

  “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后一块拼图!齐了!”麦凯奥林放下亲弟弟的信件,拍着桌子肆意大笑,他把手一挥:“来人!把储君叫过来!”

  艾列娜来的时候浑身是热汗,她刚把剑收回剑鞘,就直接赶来这里。

  她本想抱怨两句,看见麦凯奥林郑重中隐隐压抑着兴奋的面庞,收敛了笑容,问道:“什么事?”

  “准备好了吗?”

  一句寻常的话,却出自黎微尔大帝的口中。

  艾列娜重重把拳头敲到心口,“随时可以出战。”

  “好,通告议会,择日宣战。”

  艾列娜眼中爆发出浓烈的光彩。

  “遵命!!”

  ***

  艾利克斯久违地接到了养母尤尼亚·加孜的联络,用映照镜当面传递的消息。

  他都没用这东西和养母交谈几次。

  尤尼亚没有半点寒暄,直入正题,说完她立刻被叫出去了。

  他听到消息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艾利克斯把信息简短地写在纸上,扯上外套告诉昆佩乌:“你立刻去找英格尔进宫,让他直接去找女皇陛下,就带着我的令牌去,快!”

  不一会儿,奥拉的书房里聚集了她信任的一群人。

  “阿米艾尔公爵擅自封锁了西南全境,列车先断,国道设卡,万城皆下了死令闭门……”

  英格尔轻轻念过,背脊窜过恶寒。

  奥拉看了看他们俩,面上没什么情绪:“看来你们的预言,也不是那么准确。”

  艾利克斯问道:“克里斯汀呢?她没说什么?”

  “她的能力也时灵时不灵的。”奥拉舔了舔嘴唇,她手死死按着桌子上那个信息。

  加孜领地距离西南最近,因此这个消息来得比她的所有眼线还快。

  英格尔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觉得喉咙干燥得要冒火。

  现在是1893年的4月,还没到1895年。

  为什么?!

  奥拉抬头望向英格尔身后,兰莫尔点点头:“我去通知。今晚召开军事动员会议。”

  英格尔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帮忙写信给各领地。”他还得负责操作映照镜,这样才能迅速地将信息传递过去。

  奥拉点头:“嗯麻烦你了。”

  奥拉最后看向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今晚就带一队骑士过去探查情况。”他转向英格尔,手轻轻握住胸口的铭牌,“我会即时汇报消息。”

  各地的传送石已经铺好,他今晚就能抵达西边境,当然不能将目的地设在西南领地,他会去与之相邻的领地。

  英格尔有些耳鸣起来,因为心脏跳动的频率突破了正常线,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哆嗦得不成样子。

  艾利克斯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引到胸口,取出那块铭牌,放在英格尔手心。

  艾利克斯给自己的铭牌注入魔力。

  英格尔握住自己的铭牌,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虽然这东西因为距离,魔力消耗会直线上涨,但对于他们俩来说不算什么。

  艾利克斯轻声道:“无论多远。”

  听着那仿佛灌注魔力般令人安心的声音,英格尔也镇静下来,收紧五指,点头道:“去吧,这里有我。”

  英格尔看着已经穿好轻甲的艾利克斯走出门去的背影。

  没有幻想中的策马行军与鲜花。

  那样悠闲的步伐,就像是去哪里散步一样。

  每一次出战,艾利克斯都不曾回头,他永远直视前方,而在他身后的人,永远只能看见他牢不可破的背影。

  英格尔闭上眼睛,清空了脑袋,彻夜陪在奥拉身边。

  军事动员会议是一团乱麻,他静静地目睹着这乱像,聚神于耳边。

  他什么都没想,只把艾利克斯每一句话都记录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

  早报上刊登了两条简短的消息。

  阿米艾尔公爵叛变。

  黎微尔向丘涅宣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飘》end

  第三卷《丧钟为谁而鸣》

  存稿,到此为止。哈哈哈我其实一直在边发存稿边写。希望能写完吧。谢谢看到这里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