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顾了一下一摊烂泥似的前生。
拉洪公爵把她捡来的目的并不光明。
他是一个善良伟大的领主, 更是一位失去夫人的父亲。
他会为了孩子无所不用其极。
小黛西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血很特别。
特别小的时候，她就看见父亲割母亲的手腕，伤疤一道道累积。
因为看得多了, 黛西也不哭了。
后来就轮到了她。
粗长的针筒扎进血管，比想象得疼。
可久了也没感觉了，只有针孔的痕迹分外清晰。
那时候, 即便疼也是一种真实的奢侈。
母亲不出意外地死了, 是自杀。
她对母亲的感情其实不深, 正如对她自己。
后来，她被卖给了拉洪公爵, 想必他开出了她父亲无法拒绝的价格，不然她父亲很难放手一个摇钱树。
拉洪公爵身负重伤, 但他一开始没有用她的血给自己治疗。
反而给她看书，学知识, 教她礼仪。
后来，她知道了。
她是给他的三个孩子准备的出气筒和血袋。
孩子们有着和他们亲生母亲一样的病。
她的血能够延长他们的命，甚至能治好他们。
同样是用针筒取血, 黛西却不讨厌拉洪公爵。因为除此之外的一切, 他都没有亏待她。
拉洪公爵死得比较早，他的病重到无法治疗，黛西的血液没用。
黛西很讨厌那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也同样讨厌她。
但是黛西将他们护着，养大。
她从拉洪公爵那里学到的一切让她做到了这一点。虽然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这是个痛苦的折磨的过程。
在她终于将权利交还给长子时。
她死了。
***
“我其实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丹姝夫人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这可真不是个愉快的故事……】
两人都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于是选择了沉默和倾听。
“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变成了17岁,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年龄。我既不能提前从这个地方逃走, 还要再一次面对这一堆烂摊子，你们能想象我有多烦吗？”
丹姝夫人嘴角翘着, 眼睛却没笑。
“不过，现在，我很庆幸，我选择了留在这里。”
“有了经验，一切处理起来就容易了很多——其实并没有。但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花了更多时间和孩子们相处，解开了一些误会。”
听她这般简略地概括，英格尔却觉得这绝对是一段漫长艰难的过程。
“我丧失了死亡前后的记忆，但当我再次抚摸生死木的时候，它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我死的时候，莱昂把生死木砍下来，和我的身体一起烧了。于是生死木给予了我一次复生的机会，生死木的灵性就此和我绑在了一起，我是这一世唯一能与生死木沟通的存在。”
“它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这种复生的机会，只有特殊血脉的人，而这种血脉的最明显特征就是……”丹姝夫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英格尔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卡莱娜的姓氏，菲尼诺拉，不死鸟的血脉。
不过卡莱娜应该不知道自己血液的特殊性。
英格尔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血也有这样的功能吗？不对，我的血要是能解毒我就不会中毒了。】
“我其实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问生死木，它也不清楚，它只知道一种特殊的感应，我知道我的母亲和我一样，是红眼，她的颜色更淡，不过我母亲很早死了，我猜，也许是母亲的家族祖先有什么奇异吧。”
“我死于1887年，那年我33岁，生死木说，我本该在我死亡后第33年，1920年复生，获得新的肉：体，继承原来的记忆。生死木的特性如此。”
英格尔脑中飞速提取时间信息，【1910年男主死亡，此后过了十年，1920年，正好是漫画最后一个分镜截止的时间段……】
“生死木告诉我，律女神在1920年启动了权能，把世界时间溯洄了三十年。嗯，也就是1890年。”
艾利克斯和英格尔一齐站起来。
丹姝夫人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笑了起来，“看来你们信了。”
“生死木果然没说错，你们两个都是死而复生的人。”
“……”
英格尔深吸一口气，拽着艾利克斯坐下来。
艾利克斯忍不住问道：“生死木知晓女神的存在？还能洞悉女神的权能？”
“据它自己跟我说的，嗯，它是个很喜欢聊天的孩子，它自灵性诞生以来就从未和人讲过话，所以比较健谈。”
“在人类纪元到来之前，女神还曾经创造了许多神奇生物，有一部分你们现在还能见到。现在被称作远古纪。它就是那个时候被律女神种下的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它在地下埋藏了很长一段时间，发芽的很快，没多久就拥有了灵性，但是它无法和任何智慧生物对话，它的最初特性是不受时间影响，除此之外它就是一棵普通的树，因为它无法行动也无法与任何灵性生物对话，它无法影响到任何存在，它不干涉这个世界的因果律………嗯有点难懂，我也不清楚，这个因果律是什么意思，有点像世界命运之类的？它比我博学多了。”
三个人中，只有英格尔听懂了这个词的意思。
他被爆炸的信息冲晕了。
“因为无法干涉世界因果律，所以每次女神回溯时光，它都没有受到影响，它记得一切，包括已经不存在的时光。它说，世界之书不会被时光回溯，过去的和现在的时间都忠实地记录在每一页上………这几句我也听不懂，我只是照样复述了。”丹姝夫人无奈摇摇头。
英格尔感觉心脏狂跳，喉咙干涩，问道：“还有呢？”
“女神估计也忘了自己种了这么个东西。在我之前，也没有任何存在与它链接，因此没人知道。它说，女神曾经也回溯过很多次时光，它也不清楚女神这次为什么要回溯时光，但这一次时机太巧合了。我的存在纯粹是个无数偶然堆积成的意外。”
“女神曾经多次回溯时光？！”
“据它所说，女神在人类纪元开始之后，用的次数最多，多少次它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女神也无法无限次使用这种权能。”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它都能感受到女神在世间晃荡，用不同的化身直接干涉世界的变化，但那个时候仅仅是很小的。哦，对了，直到有一段时间，有些异常存在进入了这个世界，将时间空间和因果律都大大扭曲了。那个时候开始女神对于世界整体干涉就更频繁了。”
英格尔与艾利克斯对一眼，艾利克斯眼中还有着迷惑与茫然，英格尔却冷汗直下地想，那该不会是自己吧？
但很快他就否决了。
他进入这个世界才这么短时间，不可能。
那能想到的就是魔族。
漫画中没解释这些魔族从哪里来，尤其是魔族母树的诞生，如此看来从外太空异世界来的这一条思路竟是正解。
【这漫画题材该不会直接从英雄传奇变成了魔幻悬疑吧？】
“生死木毕竟不是女神，不清楚她们用意，但它说，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感知到女神的存在了，自从最后这次时间回溯以来。”
艾利克斯急切地问：“女神的存在消失了？”
“不，它说，女神要是消失了，这个世界的魔力就会消失，但是并没有。女神的恩宠仍在。也许是女神故意不让其他存在感知到她们……”丹姝停顿了一下，“还记得女神教廷吗？曾经历代教皇都能直接听到神谕，但近几十年，神不再降下谕旨，我想这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英格尔此刻才真切感受到，这个世界，神是真实存在的。
这对他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是个巨大冲击。
“那生死木为何会具有复生死者的特性？”艾利克斯好奇地问道。
丹姝拢了拢袖子，笑道：“这，也是个巧合。在神话时代，各种强大的神奇生物碰撞，战斗，把天地搅得不能安宁，他们个性都太强了因此容不下其他同等强大的生物，有一天飞龙与不死鸟战斗之中，龙炎和不死之火对轰，这两个冲击刚好同时落在了它的躯干之上，不死之火让它的一半拥有了永生的特性，龙炎让它另一半完全毁灭，于是造就了如今的生死木。”
英格尔和艾利克斯都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
“你看，你们都很难相信，我要是和别人说了这件事，我可能会被关进精神病院。”丹姝疏解气氛地调笑道。
【19世纪的精神病院……】
的确，要不是他们俩自己的实际情况，他们一个字也不会信。
丹姝夫人想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什么遗漏，转而道：“我本该死在4年前，那之后的历史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如何？”
艾利克斯沉默了片刻，“我只知道1910年为止的历史。”
英格尔道：“我知道1920年为止的历史，但是是以预言的形式，和你们经历的是同一段历史，现在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
丹姝夫人看向英格尔，“1920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英格尔不知道该如何诉说，因为那个时候，人类已经胜利，虽然是惨胜。
见两人都答不出来，丹姝夫人换了个问题：“你们又是如何回到现在还保留记忆的？”
丹姝夫人自己是因为阴差阳错，生死木只能跟着她，把她的灵魂送回了她17岁的身体里复生。
但她不清楚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什么意外的巧合。
艾利克斯：“……我不知道。”
原本他可以确信的说出是女神的恩赐。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英格尔也难以开口，他总不能说，这只是一本漫画，而他旁边这个金发小伙就是这本漫画的主角吧？
丹姝夫人笑了笑，以成年人的大度宽容了俩小孩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再问：“那我死后这些年间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总得有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回收。
艾利克斯和英格尔对视，同时点头。
他们原本打算，以迂回的方式试探，引导蒙德家族做好备战的，但如今这事情一出，他们尽可以将真相告知了。
于是他们组织了语言，将东大陆的事情，魔族入侵的事情如实相告，诸多的细节难以作假。
丹姝夫人也愣住了。
随即她站起身，踱了几步，小声道：“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莱昂……可是他不会信的……”
艾利克斯：“假定魔族入侵时间没有变化，1900到来之前我们还有时间，我不知道我们几个会带来什么变化，但需要在各方面尽快做好准备，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丹姝吸了口气，镇定下来，重新站好，直视少年金色的双眸：“那么，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和我说这些话的？”
艾利克斯张了张嘴，最后伸出手道：“我的名字是艾利克斯·丘涅，我以人类的骑士之名，向您请求帮助。”
丹姝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放在他手心。
艾利克斯弯腰轻轻行了一个标准而尊敬的吻手礼。
“九皇子殿下，我为了我的领地民众和我的家人，也会尽力而为，我希望你们今后能充分信任我，我也会提供我力所能及的帮助。”
丹姝夫人收回手后，看向英格尔。
英格尔叹了口气，道：“英格尔·涅卡。”
“原来是涅卡公爵家的二公子，我听说你身体不好在府里养病，没想到成了这样厉害的巫师大人，传言果然不可尽信。”丹姝夫人的社交语言颇为流利。
英格尔强调道：“我只是帮一个小忙，我们家不会参与以后的战争，但是我们可以在后方支援你们。”
丹姝夫人嫣然一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有如此强大的财力做后援，不知道有多安心。”
英格尔再次把话题扯回一开始：“那生死木同意给我了吗？”
“当然，你毕竟也是那特殊的血脉之一，说不定我们还出自同源呢。”丹姝夫人带着两人走到生死木边上。
半盖苍盛繁花此时看起来多了几分灵动活泼的气息。
英格尔把手也学着贴在树干上，很可惜，什么都没听到。
“啪嗒”
正在此时，一小截树枝坠落在了他脚边。
他捡起来一看，比手臂稍微长一点，纵向一半的枝条是棕褐色略带绿意，另一半枯白干燥，两个小枝杈，一个缀满绿叶和白花，另一个了无生机。
半生半死，非生非死。
他集齐了制作魔杖最后一个主要材料。
原本只是碰运气随便试试，结果没想到，真的有希望。
丹姝夫人笑道：“你一定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巫师的。”
英格尔揣好树枝，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想！”
艾利克斯大笑起来：“公爵夫人，他就是这样，总是说这种话。”
丹姝夫人顺着道：“谦逊是很多贵族公子都没有的品质。”
英格尔板着脸，一点都不愉快。
转头，不远处，他们瞧见莱昂公爵领着人过来了。
“此行，我们本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您能以公爵夫人的立场回答我们吗？”
“什么？”
“假若魔族东海来犯，公爵会带着骑士前去支援吗？”
“………”
这意味着要他们首先抛弃守护领地民。
丹姝夫人很快给了他答案：“西境也是丘涅的领土，这里的人民也是丘涅的公民。但在作为丘涅的公民之前，我们都是人族。公爵那边，交给我。”
艾利克斯满意地笑起来：“这句话，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