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保佑,他可不想变成瞎子。

  洛淮洲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闻弦听来比修罗恶鬼还要恐怖上几分。

  他的指尖撩过闻弦的脸颊,沿着轮廓弧线游走,闻弦浑身的肌肉绷得死紧,牙关上下打架。

  唇上一痛,洛淮洲俯首用力一咬,他的唇瓣上便沁出血珠。

  许久再未传来别的动静。

  闻弦疑惑地打开眼帘。和洛淮洲意味不明的视线交汇,洛淮洲正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眼里有类似痴迷的东西。

  当发觉到闻弦的注目,他倏地回神。

  两双眼睛怪异地对视半晌,洛淮洲下榻,尔后抽身离去。

  就这?

  闻弦呆呆的瞪着门口,不敢相信洛淮洲就这么轻松放过了他。

  蓦然抬首,一张充斥着怨憎厌恶的脸出现在面前。

  闻弦:“……”

  他暗暗咋舌,能把一张帅气的脸扭曲成这样,看来林见微的恨意不是一般的强烈。

  林见微恶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咆哮道:“闻弦,你为什么不去死?!”

  闻弦很无奈。

  他也想死啊,这不是没办法嘛。

  “林师叔。”

  对着林见微滔天的怒火,闻弦很有礼貌地请他坐下。

  林见微抬手便是一掌,闻弦被他扇倒,一头磕在硬邦邦的床头,眼冒金星。

  他晃晃脑袋,让头脑清醒过来。

  “既然你阴魂不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见微磨牙凿齿:“你这般活着便不觉得屈辱么,你若是个有气性的,早该吊死在冥狱里头,居然还能活着出来作乱。”

  闻弦垂下眸子,注视着手腕上交叠的伤痕。

  刚进冥狱的头几年,他每天都在想办法寻死。

  无人能受得住冥狱的孤苦悲寒,洛淮洲却要他苟延残喘,发现他的自残之举,当即将他吊起来抽了几百鞭子。

  看守也因看管不力被撤职,那之后他被锁在床上,洛淮洲掐着他的腰,冷漠的视线,没有感情的双眸,他至今忘不掉。

  “再让我发现一次,惩罚就不止这样简单。”

  回忆戛然而止,闻弦只觉浑身骨缝里又渗出寒意。

  他盘腿坐着,对上林见微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像是失神,半天不发一言。

  “师叔,我承认,我斗不过你。”

  “是我输了。”

  这下子轮到林见微愣住了。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闻弦晃晃脚上的链子:“我都成这样了,你觉得我还能耍什么花样?”

  “你处心积虑想除掉我,正好,我也不想活了,这样吧,我给你想个办法,既能解决你的眼中钉,还能让洛淮洲怜惜你。”

  林见微目露疑惑:“你疯了?”

  “可能吧,正常人在那种鬼地方关上四百年,不死也早就疯了。”

  就算是一个物件,用久了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他也陪洛淮洲睡了四百年。

  如果他死了,洛淮洲会不会疯?

  闻弦唇边绽开一缕凄凉又隐隐透着痛快的笑。

  林见微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冷冷拂袖:“你最好是说真的,你胆敢骗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洛淮洲即将统领着仙界的大军扫荡魔界余孽,临出征前,洛淮洲在闻弦床上过了一夜。

  闻弦被他折腾得浑身酸痛,全身都是他啃咬出的斑驳痕迹,整个人软塌塌地缩在洛淮洲怀里。洛淮洲把玩着他的长发,手掌停驻在他的大腿内侧,闻弦遽然按住他前进的手,洛淮洲目露不解。

  “师兄,你和林师叔……”

  洛淮洲吻住他的唇瓣,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洛淮洲似乎很不愿意他提起林见微。

  闻弦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林见微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这种人直呼他的名姓,在洛淮洲看来是玷污了他。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提他,你也别让他来骚扰我。”

  闻弦有些气闷,洛淮洲触上他脸颊上的巴掌印,轻声:“他又打你了?”

  闻弦偏过头,未语。洛淮洲敏锐察觉他恹恹的情绪,顿了下:“这些年来他脾气越发暴躁,我不让他来打扰你就是了。”

  闻弦躺到床榻一侧,洛淮洲摩挲着他细白幼嫩的肌肤,目中注满柔情。

  他累极,很快就睡了过去,洛淮洲附在他耳畔,落下缱绻的吻。

  “不会了。”

  “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出征前,洛淮洲正在,外头的喧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苏如恬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宗主,出大事了!”

  洛淮洲眼眸一震,抓起剑就跑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前,闻弦劫持了林见微,周围的弟子个个面如土色,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闻弦看见赶来的洛淮洲,眼里绽开点清冷的笑。

  “师兄,借你的道侣一用,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闻弦,放开他。”

  闻弦的剑搁在林见微的脖颈上,轻轻一划,白玉似的肌肤上留下一痕血丝。

  林见微看向洛淮洲,眼中沁满泪水:“淮洲,救我!”

  “闻弦。”

  洛淮洲音量不高,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腾腾的杀意:“放了他,我饶你不死。”

  闻弦随意划弄着剑身,林见微的脖子上瞬间多出好几条伤痕。

  洛淮洲一咬牙,拔剑出鞘,刺向闻弦,闻弦单手提着林见微,单手执剑与他对抗。

  他旧伤未愈,又带着个累赘,很快便落了下风。

  剑尖对准他的咽喉,洛淮洲眸底刻满血丝,嗓音粗哑:“放下剑。”

  闻弦释出抹无奈的笑:“还是比不过师兄的无双剑术啊。”

  他缴械投降,弟子们团团围住他。

  林见微倒进洛淮洲怀中,泪眼朦胧,洛淮洲仍旧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手下意识搂住他的后背。

  原本已被弟子们钳制住的闻弦忽地挣开桎梏,眼也不眨地冲向林见微,洛淮洲本能地持剑格挡,闻弦脚步一停,剑势却无法阻止。

  洛淮洲瞳孔一震。

  他执的是破魔斩妖之剑,闻弦身体里还有赤弋郎君的内丹,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力量。

  清晰的碎裂声响起,雪亮的长剑一寸寸没入,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般无力。

  他猛地回神,打算抽离长剑,却被闻弦反手握住剑柄。

  洛淮洲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闻弦将剑刃送进自己的胸膛。

  唇边很快涌出鲜血,闻弦踉跄着后退,汩汩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下,汇入地面。

  视野震荡,无比清楚地感知到生命的流逝。

  “闻弦,坚持住。”

  洛淮洲的嗓音淡漠得像一块沉甸甸的冰,闻弦从血泊里抬起眼,艰难的看向他。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能保持冷静镇定,闻弦由衷的佩服他。

  可见他对他的确没有半分感情,如果躺在这里的是林见微,恐怕他早已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洛淮洲伸手想触碰,闻弦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忽然狠狠一推:“别碰我!”

  洛淮洲步伐趔趄了下,像是被他的反应震惊到,眸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离我远点。”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嗓子眼里逼出几个字。

  “我这辈子……喜欢的人只有谢渊。”

  “如果……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怜悯,就把我和谢渊葬在一处。”

  闻弦咳出一口热血,洛淮洲急忙用手掩住他的唇,闻弦拼死挥退他,洛淮洲只觉一股万箭攒心般的疼痛,渐渐凝为胸腔中一口血腥,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化为碎片割裂肺腑。

  “别碰我!”

  “好,我不碰你……”

  洛淮洲的嗓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闻弦的身体里不断涌出热血,他痛楚到极点,仍然一点一点爬离他的身边。

  他的生命,亦如飞舞的沙尘般迅速消亡。

  闻弦爬出不过短短几寸,很快便不动了。

  洛淮洲俯视着他。

  有如一个世纪流去般那样长久,他沉沉出声:“丢去乱葬岗。”

  阳光拉长他的影子,长袖下的双拳青筋暴凸,到底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失态。

  ……

  岁月如梭,白衣苍狗。

  一处偏僻没有人烟的荒芜乡野,因被连日的暴雨冲刷,乱葬岗里的棺材齐齐冒了头。大雨停歇后,一道瘦长黑影来到一处坟茔前。

  那人扒开露出半个躯体的棺木,敲碎棺材盖,霎时间,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眼前。

  黑影久久端凝着那张脸,伸出手指,触碰上他的眉宇。

  他的容颜没有半分老去的痕迹,依然是那么鲜活灵动,恍如初见的少年。

  纵使死去,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似是做着一个可怖的噩梦。

  黑影取出一支玉瓶,把里头的东西倒进他的嘴里。

  苍白瘦削的人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黑影压抑着胸臆中满溢的喜悦热切,凑上去低声唤道:“魔后殿下。”

  闻弦坐在棺材上,头顶上盘旋着几只灰鸦,没有热度的太阳打在他的身上,昭示着他重返阳间。

  涣散的意识终于回到躯体里。

  闻弦僵硬地转头,眼前这人他认得,七星府的掌门郭长阳。

  “我睡了多久?”

  “不多,十年。”

  “十年啊……”

  和冥狱中的四百年相比,的确不算多。

  闻弦双手撑上棺木,挣扎着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