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淮洲用力攥住剑柄,那一刹那终于体会到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默念心诀,霎时间飓风大作,一股强劲的气流拔地而起,将闻弦与谢渊分隔开来。
强风刮起碎石,呼啸着袭来,闻弦只觉身上各处微痛,谢渊刚想强行越过飓风,闻弦掷出道流光,在他脚边炸开。
谢渊一愣。
闻弦对着谢渊怒吼一声:“快走!”然后纵身扑进了劲风之中,洛淮洲心尖一突,连忙停下法诀。
气流渐渐消弭,洛淮洲左右环顾,已不见了谢渊的踪影。
他双唇紧抿,目光投向地上的闻弦。
闻弦勉强跪立着,脸颊和手背上俱是擦伤,洛淮洲指尖挥出一抹流萤,将闻弦完全笼罩起来。
闻弦猛然提剑突刺,打破了他的结界。
洛淮洲的眸子越来越冷:“闻弦……”
“我不会跟你回青玉峰,你杀了我吧。”
他的双眸尖利锋锐,眼底满是血丝与恨意。
洛淮洲咬住后槽牙。
他信手一剑,穿透闻弦的肩膀,闻弦吃痛倒地,刚想爬起,便被几个闻讯赶来的弟子狠狠压制住。
林见微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上,闻弦视野一黑,差点一头摔下去。
林见微解下长鞭,想都没想就挥动起来。
长鞭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盘旋在寂静的树林上空,久久不散。
“师叔,够了。”
不知打了多久,一柄长剑压住林见微捏着鞭柄的右手。
林见微的手轻轻颤抖:“淮洲,你这是……”
“先将人带回去,再处置也不迟。”
林见微犹有不甘:“这个叛徒……”
洛淮洲:“师叔不要失了身份。”
接触到他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的视线,林见微顿时噤声:“是。”
闻弦抬起带血的眉眼,瞥见四周的空旷,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
回到青玉峰,洛淮洲换了一袭干净的衣服,包扎好伤口后,进了水牢。
闻弦双手被镣铐吊过头顶,大半个身子浸在盐水当中。他深深垂着脑袋,长发和黏腻的冷水纠缠,几只细长的蠕虫正在顺着他的手臂攀缘。
洛淮洲沉默地看了半晌。
“你不愿意跟我回来,最后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闻弦紧紧闭合着双眸,用尽全身的定力,才忍住扑上去撕碎他的冲动。
洛淮洲捉起他的手,被镣铐桎梏的腕骨隐约可见白骨。
他被林见微鞭打过,全身都是纵横的鞭痕,浸在冰冷的盐水当中,洛淮洲能想象出痛楚该有多剧烈。
可是,自始至终,他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既不叫疼也不求饶。
“闻弦,你恨我么?”
闻弦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洛淮洲抿了抿唇。
他的手指抚上闻弦的伤处,重重一按,闻弦终于变了脸色。
“你杀了师尊。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洛淮洲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血液在顷刻间冻结。
“我发誓,师尊之死非我所为。”
闻弦别过脸,咬得牙齿咯吱作响:“你怎么可能承认。”
“你已经当上了青玉峰的宗主,怎么可能让自己留下弑师的污点。”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那是谢渊编出来骗你的谎言。”
洛淮洲音量提高:“为何你不信我,只信魔尊的诡计?你我多年情谊,在你眼中还不如一个作恶多端的异族?”
闻弦眼前时明时暗,他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移开头颅。
“师兄舌绽莲花,师弟自愧弗如。”
洛淮洲的心仿佛被冰碴子砸出洞,凉意不断蔓延。
“我原本想留你一命,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闻弦紧紧攥住镣铐,痛楚一瞬间加剧,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再不愿逗留,拂袖离开。
闻弦目送他消失在黑暗尽头,五脏六腑宛如被利刃切割。
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从天而降,砍断束缚他双手的镣铐。
闻弦软软倒地,被谢渊拦腰抱起。
“你看,最后你不还是要本尊救你?”
谢渊眉眼弯弯,却难掩担忧。
闻弦盯着他黑黝黝的眼眸,扯出抹嘲弄的笑:“是啊,除了你,再没有谁会来救我。”
他蜷缩起身子,脑袋深深埋进谢渊的胸膛。
谢渊怜惜地摸摸他的头顶。
出了水牢,谢渊半眯起眼,不屑笑道:“你来得倒是及时。”
青玉峰的弟子摆出剑阵,对准谢渊。
打头的正是林见微。
谢渊让闻弦闭上双眼,耳畔响起叮叮当当的剑戟撞击声,闻弦抓紧他的衣摆,鼻端涌来血腥味,他越发用力了些。
“行了,睁眼吧。”
闻弦打开眼皮,澄澈碧蓝的天空映入眼帘,惠风和畅,他们已经出了青玉峰,
他躺在空地上,喘气连连。
“我真是太没用了。”
“我要杀了他。”
闻弦坐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音节,谢渊被他走火入魔般的情形吓了一跳:“闻弦!”
“你冷静一点。”
谢渊单手扣住他的肩膀,闻弦失去理智,袖中飞出一簇流光,幸好谢渊躲避及时,流光划过他的面颊,直直钉入树干之中。
闻弦骤然回神,谢渊的脸上沁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他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谢渊没好气道:“你觉得呢?”
他转身就走,闻弦急急追上去,围着谢渊迭声道歉。
谢渊眼角余光一瞥,这个时候,闻弦才恢复了点从前的灵动,眉宇间的呆板木然一扫而光。
他喜欢的,还是这样的闻弦。
“得了。”
谢渊扣住他的腰,慵懒一笑:“我不生你的气了,我们回去吧。”
谢渊领着闻弦回到魔宫,当众宣布立闻弦为魔后。
闻弦一下子变成魔族的焦点。
有魔族忍不住提出质疑:“陛下不再考虑一下,毕竟此人……”
“不用了,本尊思虑良久,魔后的位子唯有他配得上。”
“如果无人有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至于婚仪……”
闻弦勾勾他的手指:“还是先修养生息要紧,婚仪的事暂且推迟吧。”
谢渊看着他的眼神和煦如春风:“好,一切都听你的。”
这日闻弦正在魔宫的一片空地上修炼,谢渊在旁边盯着看了半天,才喊住他。
“歇歇吧。”
“谢渊,你有事吗?”
闻弦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谢渊挣扎了几秒,道:“刚收到的消息,明日洛淮洲就要继任青玉峰的宗主了。”
闻弦的笑容凝固:“是吗?他渴求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了。”
“你要去吗?”
闻弦摇摇头:“不。我如今被修真界通缉,露面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那好,要不我陪陪你到处逛逛……”
“我没事的。”闻弦扬起明媚的笑容:“你要务缠身,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快去忙吧,我真的没事的。”
谢渊无奈,只得揉揉他的脑袋,然后忧心忡忡地离开。
闻弦收了笑,低着头,慢慢走在回房的路上。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冷不丁撞上一人。
“对不住!”闻弦急忙上前扶起那人:“你没事吧?”
他看清那个人的长相,猛地如被电到般收回手。
郭长阳看见闻弦,老皱的脸皮上堆出谄媚的笑容:“见过魔后殿下。”
闻弦对他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回身就要折返。
郭长阳又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魔后等等,好歹咱俩也是修真界的人,魔后可别翻脸不认人。”
闻弦忍着干呕的冲动:“我跟你不熟。”
郭长阳嘿嘿笑道:“混着混着不就熟了么?殿下可认识我那个徒弟王岭?”
一提到这个名字,闻弦立即想起那天王岭是如何诬陷他的。
“不认识。”
“我那个徒弟胆小怕事,有对不住魔后的地方,还望魔后海涵。”
听到这一句,闻弦才停下脚步。
他阴冷地盯着郭长阳:“你果然知晓。”
“您先别生气,我只是知道真相,不代表我就是幕后黑手。”
“两年前我就把王岭送到林见微手上供他炼蛊,兴许是那小子命大,居然能活着走出去,我想,大概是林见微许了他好处吧。”
“林见微表面上瞧着清风霁月,暗里不知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魔后亦被他所害,沦落到如此境地……”
“你什么意思?”
郭长阳呵呵一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不惯林见微,如果将来魔后能洗清冤屈,我一定鼎力相助。”
郭长阳拱拱手,闻弦回味着他的话,心里升起古怪。
洛淮洲继任青玉峰宗主那天,全修真界的宗主长老都来庆贺。
洛淮洲站在祝贺的人群当中,眼神一寸一寸扫视过周围,
他在吗?
他是不是就隐在人群中,远远地注视着他?
因碧清仙尊新丧,典礼准备得十分简约,林见微对此颇有微词。
经过洛淮洲一番安抚,他才歇了怒气,转而尽心尽力准备仪式。
送走前来观礼的仙门各长老,林见微才发觉不见了洛淮洲的身影,
他到处找了半天,最后在闻弦的寝居找到他。
洛淮洲握着酒壶,正没有节制地狂饮。
“师叔。”
洛淮洲浑身酒气,衣衫不整,一贯清冷的眉眼染上醉醺醺的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