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春雾回音>第36章 晦·晨光

  “正如您猜测的一样,德里库里奇家族内部的矛盾相当尖锐,已经接近自相残杀的地步了。”

  三月初的早晨,我照常来到餐馆听驿使向我传达调查结果。那是一位云行族出身的青年维纽达人,他通用语讲得相当娴熟,再加上戴着厚厚的羊毛帽遮住了双耳,乍一看便与普通的佣兵没两样。我和他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将蔓越莓干撒到碗里后,驿使吃着粥继续为我讲述道。

  “一月中旬又闹出了一件血案,说是有强盗闯入公馆杀害了执勤守卫,实则是现任家主扎克·德里库里奇与他的弟弟克劳斯在争执过程中失手打死了帮忙辩解的克劳斯的朋友。”

  “看来在处置预言的问题上,兄弟俩的观点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没错。自去年夏天开始德里库里奇氏便招待了不少客人,这些客人都是为预言而来的——当然除了这点也没别的值得拜访的了。阿萨克斯全国的贵族都清楚,现在的德里库里奇家族连外强中干都称不上,全靠着老辈的荫封才苟延残喘到现在,拿谢格的预言做个招牌才可以勉强装出一星半点的威势。扎克的客人劝他重新解读某道预言,扎克连钱都收了,然而克劳斯却死活不同意,听说扎克正在考虑怎样安排罪名才能赶在仪式前将其逐出家门。”

  “扎克·德里库里奇答应召开解读仪式了?什么时候举行?”

  “本月7日晚上十点。”

  “他们打算解读哪道象?”

  “这个……暂时没有打听到消息,非常抱歉,还请再给我们些时间。”驿使苦笑着说。

  “也罢,这个问题倒是不打紧。”店员送来了煎香肠,我将餐盘放到那驿使的面前,他连忙道了声感谢,“克劳斯·德里库里奇这个人怎样?”

  “他大约是德里库里奇氏中唯一一个试图重振家族的人,听说占卜能力也比他哥要强些。克劳斯认为预言的保管者及象的解读者应该恪守公正的立场,不应该谁出的报酬多就帮谁解读,更不应该顺着别人的心意读出象中不存在的内容。”

  “既然德里库里奇氏都想着怎么利用占卜从大人物手里收好处,那么克劳斯无疑是家族中的异类。”

  “没错没错,因为这些过激的观点他没少受到族人的冷待,现在他都没住在德里库里奇的公馆,而是在外面做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租房住。虽然他希望自己还能回到家中,但考虑到家人的仇视,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带妻子和女儿离开阿萨克斯。”

  “若真如此,想来要是有人愿意帮他夺走将在仪式上被重新解读的象,他一定会同意。”

  驿使诧异又疑惑地看向我。

  “打听到了扎克·德里库里奇的客人身份吗?”

  “噢……打听到了,打听到了的。”

  “有哪些人?”

  “大多是阿萨克斯国内的军阀或贵族,也有一部分占卜界的学者,比如大名鼎鼎的瓦西里·索洛维夫。”

  我点点头,“都是意料之内的对象。”

  驿使牵开长外套,从内衬里取出两页对折的纸递给我,“这是德里库里奇庄园内部布局图,还有克劳斯的居住地址及日常行程时间表,您或许用得上。”

  “嗯,多谢了。”我将其收起说,“调查到此为止吧,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辛苦你了。”

  驿使喝完他碗里的粥后略显不安地瞥了瞥我,“虽然我不太清楚您打算对德里库里奇家族做什么……但德里库里奇家族如今正受渚间耀的庇护。哪怕渚间耀看上去并不像对预言感兴趣,可这位沙刻罕将军向来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

  “放心,我要做的事仅代表我个人,绝不会和你们希筠商会扯上任何关系。”

  听罢驿使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了些,“我知道您是个谨慎的人,但您要做的事涉及预言,这就更需小心了……”

  “我记得你们会长也有看星象的习惯。”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多嘴,会长常说有些玄妙是不能贸然干预的……”他急忙调整了神情,“总之,我衷心祝愿您一切顺利。”

  “多谢你的好意,另外我还有一事需要拜托你。”

  “您直说就行了,会长嘱咐过我们要尽全力协助您。”

  “应该不算是太麻烦的差事。”我取出一封信,推到了驿使面前,“收信人和地址已经写在上面了,希望你能帮我送去。”

  驿使拿起信封迅速检查完上面的地址,点头笑道:“这可真是太容易了,好歹是我的主职工作。您放心,五天之内就能送达。”

  “南方现在暴雪连绵,我必须为这份加急快件预支酬金才行啊。”我又拿出了一包钱袋,驿使急忙伸手拦下。

  “哪有这种道理?要是让会长知道的话,我可是会被狠狠训斥的啊。”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唉……这可真是——”他勉勉强强地接过钱袋,垫了垫,打开后瞟了一眼,又面露难色,“多了多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多!您随便给两三枚就是了!”

  “回白迦复命不多准备些路费怎么行?我知道你们会长对我的事十分好奇,还请务必替我好好问候他,千万不要让他操没必要的心。不久前我才托付给你们会长了一把断剑,希望他能帮我看看该怎么修复。待我清理完手头上的事后,我一定会去看望他的。”

  驿使犹豫之下终于收起钱袋,起身向我行了个礼,“您交待的事包管完成。”

  接下来的事便很容易,只需找到克劳斯·德里库里奇、向他提出“合作”、再带他回到德里库里奇的象保管室即可。一切如预期般顺利推进,平淡得几乎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最后克劳斯·德里库里奇不负期望地替我揭开了南之双星预言的内容——

  “南之双星,五曜之内泰壹所在,合则天极将破,陨则必为祸始。”

  次日晚上我便回了一趟璃光,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星间司铎和筱原和也。筱原和也坐在窗边抽着烟袋一句话也没说,星间司铎则埋头盯着地板,握紧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

  “大凶,当真是大凶之兆……”星间司铎声音沙哑着说,“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势力得知南之双星的力量,那岂不是——”

  “您不必太悲观。”我将一杯茶递给了星间司铎,他只是木然地接过,“这道卜辞短期之内不会被对应到永琏身上,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南之双星与永琏有联系。”

  筱原和也侧视着我,烟笼住了他的半张脸,却仍能清晰地看见那对明亮的蓝眼睛。

  我继续对星间司铎说:“克劳斯还做了一道解读说星光将现于格兰,哪怕有人听说南之双星消息也不会立即想到璃光这边来。”

  星间司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即便是被口头蒙混了过去,预言终归是会兑现的。”

  “康文,你未免太灰心了。”筱原和也吐出一口烟语气轻快地说,“在星见寺时你好歹还会劝着那些带着星位图来的香客,让他们别一味相信占卜之说,怎么今天朱家五郎只说了两三句话你便开始唉声叹气了?”

  星间司铎急切地抬起头:“这——这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了。占卜精准兑现后才能被称为预言,南之双星这个占卜说到底也不是谢格拉默斯本人做的,更不知道是哪个后人给它冠上预言一词的。”见星间司铎打算反驳,筱原和也马不停蹄地补充道,“那卜辞听上去是挺唬人,但你转个思路想想,不觉得更像是在提醒我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合则天极将破,陨则必为祸始’,这还不够直白?明显左右都是死路啊!”

  “你要是不知道选哪条路,留在原地不就行了?”

  星间司铎将茶杯重重搁至近旁的桌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筱原和也朝窗外呵出缕烟后缓缓说道:“我有位颇具才能的幻术师朋友,他的实力放眼整个大陆都是难有匹敌的,虽然流落在外居无定所,但换句话说他现在也足够清闲。你儿子有当幻术师的天赋,不妨让他教永琏君几招,利用幻术躲避争斗,可比去什么季洲安全多了。”

  星间司铎闷声反问:“你的幻术师朋友该不会是格兰那个出任家主却玩忽职守最终酿成全城惨案的兰城濂吧?”

  “他那些罪责多半是格兰王室污蔑给他的。此人年轻时固然轻浮狂妄了些,但我好歹与他一同求学于大家古岛崇老先生,还算了解他的为人,自从他成家之后算是改好了吧。”

  “那你倒是说说,永琏就算留下来跟那个、那个兰城濂学幻术了又能怎样?”

  “只要你肯留下来一切就好办多了。”筱原和也笑道,“康文,你冷静点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境界之键这预言的关键并不在于那五个候补者,而在于仪式。你要是放不下心,待仪式举行之前找个地方让你和你儿子躲起来不就好了?”

  “那些人连天意都能算到,不管多去哪里都能被找到啊!”

  “这世上自然有旁人如何找都找不到的隐秘之地。”筱原和也盯着我回答着星间司铎的质疑,“再者,你应该更信任永琏才对。要信什么天命预言之说,就须承认命定之劫是躲不掉的。永琏聪明又有悟性,许多麻烦他都是能自己应对的,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是孤身一人。”

  “我当然清楚永琏的素质,可问题是我们要那个什么至高权能做什么,永琏要那个玩意做什么?为镜花水月般的身外之物争来斗去又有何意义?”

  “夺取并非是为了据为所有,而是有了至高权能才有结束这场争斗。何况你都已经被拉到棋桌面前,这盘棋可不是你说不想下就能全身而退的。预言的信奉者们翻手为风覆手为雨,现在这个形式不争不抢反而更危险。我估计他们挖掘到南之双星预言,再凭线索追到季洲并非绝无可能,说不定只是时间问题。”

  “但……但永琏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终归是会长大的,身为父母,难道还能护他们一辈子吗?康文,你只是一个司铎,最近不就屡次三番体验到自己的能力多么有限吗?”

  星间司铎竟然一时语塞。

  见此情形,筱原和也放下烟袋起身,向星间司铎拱手行礼道:“我想角逐胜负并非是自己想夺取所谓的至高权能,只是决意断绝这延续千百年因预言而起的纷争。只要你答应,我必定会设法保全永琏的性命,我向你保证。”

  星间司铎听罢忽然站起身。但他没说话,两腮绷得很紧,额头上蒙上了一层汗。

  “请相信我吧,康文,相信我所见的未来。”筱原和也定声道,抬起眼充满希冀地望向他。

  星间司铎嘴角微微颤抖,眼球来回转动,呼吸声尤为响亮。良久,他吐出一口长气,缓缓坐下身,平视着窗外,张开嘴——

  “永琏必须去季洲。”

  我抢在星间司铎开口前答道。

  不仅是筱原和也,连星间司铎都一脸诧异。筱原和也放下手,眯起眼审视起我。

  “去季洲不只是为了永琏的性命安危。永琏从小单纯直率,不可能作壁上观眼看着身边人为自己拼命,他是一定会参与进去。要是远离这场争斗看不见了还好些——”我看向星间司铎,“只怕他见多了血影刀光,再顾忌着这样那样的感情,扎进漩涡不能自拔,最后连性情都全然变了。”

  星间司铎沉思片刻后点头,沉气对筱原和也说:“我已经下定决心把永琏送去他姨母家中,手续都快办齐了。和也,你本来就身体不好,还是别费心张罗这些了。”

  筱原和也像是冷笑般的短叹一声,又拿起烟袋坐下,“我不费心张罗这些那该张罗什么?”

  星间司铎瞪圆了眼睛,他仿佛认为筱原和也是在反讽似地明知故问,“当然考虑带着绫叶去哪里避风头了!你从前不是说你堂兄一家三四十年前就移居去外境界的今都了么?那不是正好——”

  “什么正好,哪里来的正好。”筱原和也往案几上敲了敲烟袋锅,将烟叶的焦屑抖到纸上,“你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切裂者,是要参与那场仪式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仪式!你是不要自己的命了,也不要自己女儿的命了?!”

  “康文,你便回家好好看顾你儿子吧,绫叶的将来用不着你帮忙盘算。”

  星间司铎又气又急地哀叹道:“你——你!唉!和也啊和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偏要和我说这种话么!”

  “我是在就事论事。”筱原和也平静地清理着烟袋锅说:“我也好,绫叶也好,我们都被困在这个境界,哪里也去不了了。如此说来,我倒挺羡慕你的潇洒自如。”

  “你——你就是在逼我把永琏推出来!”星间司铎左手一拍桌咻地站起身,震翻的茶杯从桌上滚到地上摔得粉碎,“这世上有哪个做父亲的会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的?筱原和也,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情况,我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个儿子——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星间司铎向前跨出两步,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筱原和也呵道,“这、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难道你就能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险吗?你难道就能眼看着绫叶跟一群来历不明却危险有余的人以命相搏吗?”

  “康文——”他瞥向星间司铎,铿锵有力的声音中隐藏着几分愠怒,“我比你更希望谢格拉默斯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没做出这道预言。”

  他们面面相觑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星间司铎猛地转身,从挂衣架上抽下自己的鹿毛裘衣。

  “你是觉得我目光短浅也好还是窝囊废软骨头也罢……”星间司铎将裘衣披上身,随手牵了牵衣领,少有地粗声粗气地说,“永琏去季洲已经板上钉钉——本来就是没得商量的事!我没有什么好跟你说的了,你……你就好好将息着罢!”

  说完他便疾步踏出了会客室,脚步声很快便从走廊上远去。

  “我们的星间司铎还是这么的择善固执啊。”筱原和也望向敞开的木板门平静地感叹道,“说实话,我倒是挺佩服他的,从身为人父的角度上考虑,他的确比我尽职尽责多了。这就叫关心则乱吧,我不应该苛责他什么,倒是你——”筱原和也转头打量我,“星间康文是爱子心切,朱祐辉,你又是怎么回事?”

  “筱原先生是在追问我怎么调查到的南之双星预言吗?”

  筱原和也无奈叹道:“你何必跟我打马虎眼呢,这个问题我又不是猜不到答案。德里库里奇两兄弟近年来关系闹得僵,你没有选择去唯利是从的扎克那里探听实情,而是通过协助对家族一腔忧愤的克劳斯换取答案。”

  “正直之人比奸邪之人更好操控。我没有强迫他,只是旁敲侧击了几句,他便找到了那份南之双星预言的卜辞。”

  “你怎么遮掩的预言与星间永琏的联系?”

  “克劳斯·德里库里奇听闻南之双星预言出自前代保管人莱多斯家族后心生质疑,再有星间司铎曾告诉我双星之兆常现于双子的星图中,我便提醒他应当核实下莱多斯家族近年来是否降生过双子,他便动用占天仪自行做了一道占卜,发现果然与境界之键存在紧密关联。”

  “莱多斯家族……双子……格兰……”筱原和也脸色一沉。

  “如此一来旁人势必会从格兰的莱多斯家族寻找答案,并以为那才是真正的南之双星。”

  “瓦西里·索洛维夫与德里库里奇家族保持着长期联系,他又听令于奥尔薇·塔柯迦娜,魔女必将收到这道误读……”

  “正如筱原先生所言。”

  “你可真够豁得出去啊,朱祐辉。”他的笑容骤然一冷,“我将我所见的未来告诉你并不是让你去害死克劳斯·德里库里奇的,要展现自己的情深义重也不是这么个方法。”

  “我明白您是在暗示我应该与永琏患难与共,您是出于好意,否则也不会告诉我女神降临于世的消息。但我的命运自我出生之前便决定好了,我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难道您觉得永琏也是这样吗?”

  “我只是觉得你不用操心至如此地步。难道没有你,星间永琏就拿不定主意、就会坐以待毙不成?”

  “您是想说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吗?”

  “我无法评定是非对错,当未来到来之时自会知晓。我只问你,你难道没想过永琏知道了你的这份苦心后会不会认同你?”

  “他当然不会认同。但是,他也不用知道。”

  “你觉得他一定不会知道?”

  “难道这也是您看到的未来吗?”

  “没有,我不过是希望某种未来能够发生,我赌你会把自己的一切真实告诉星间永琏。”

  “那您可能要输了。想来筱原先生已经和我讨论完了所有应当商议的事宜,我便在此告辞了。”

  筱原和也却叫住我问:“哪怕永琏去了季洲再也不回来了你也觉得无所谓?”

  我看着庭院松下潜于阴影的微弱灯光,它正随着松叶在风中摇曳。

  “我与永琏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筱原和也只是叹气,转过身抽着烟袋。

  “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和绫叶下棋的话,请千万不要费心地让子,更别再一味地争胜了。”

  “是,我会记得的。”

  离开前我再向他行了礼,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筱原和也。

  我走出筱原宅邸的大门,见路边停驻着一个影子。星间司铎站在石栏杆前,透过竹林间的一小块开阔空间眺望远处璃光市中心的万家灯火。我走到他身旁,他没有回头便说了起来。

  “一开始,那孩子也不叫这个名字。”星间司铎沙哑着声音,“我和他母亲只希望他能无病无灾长大,做个善良淳厚的人便好,所以才给他取名为‘永涟’。可是后来——”他佝偻着背看着石栏杆,重重地叹了声气,“才刚刚满两岁,就有个擅长占卜的佣兵来了星见寺,看了星位图便说有大贵大凶之兆,说什么天德化地德施人得义,什么承冠冕才可成王之器,所以我才把那孩子的名字改成了‘永琏’。直到现在我都止不住地想,之所以招惹上这么多的祸事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犯了糊涂的缘故?要是我那时听从了他母亲的话,要是我没有……没有……”

  “永琏会平安的,何况他本就如您期望一般,已经成为了一个善良淳厚的人。”

  星间司铎扭头看我,昏暗的灯光加深了脸上的愁容,“永琏或许能逃得过去,那你呢?我只怕这条路一个人不好走啊。”

  “您不用顾虑我,只需为永琏周全便好。”

  “但是永琏会顾虑你。”

  “那就请您不要将筱原宅邸内提及的任何事透露给他。”

  “这点小事我心中自然有数,可是永琏重视你,对你并非是兄弟之情,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您的意思——”

  我应当高兴吗?可我的心里一点声响都没有。我就像是背诵着台词般地说着,仿佛预感到了星间司铎会如此发问般,就如同我在筱原宅邸内所说的其他话一样。

  “但是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挽留永琏,一定会放手让他去季洲的。”

  星间司铎先是一惊,继而面露难色:“我并没有试探你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看来我误会您了……但我说的是真心话。”浑身上下竟不知为何越发觉得冷,“筹谋至此不该半途而废,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您一定要将永琏平安送去季洲啊,星间司铎。”

  我忽然意识到我不仅仅是在嘱托星间司铎,更是在告诫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

  星间司铎又是一声叹息,他直起身背起手抬头仰望竹林上方支离破碎的夜空说:“我还记得朱议长带着你第一次来星见寺的那天。他让你把白玉项环拿给我鉴别,我一眼看出那不是俗物,你也必定是人中龙凤,只不过那时我便觉得你仿佛是受困于这白玉项环之中了。你身上浑然不见普通孩童的活泼,实在过于聪慧稳重,所以我才打算让你和永琏结识。那孩子打小我就没拘着他什么,我想着要是他与你相处时能让你觉得稍微自在些就好了。”星间司铎再看向我,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如今想来,我这个决定应该是正确的吧。”

  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道:“其实……我也很感谢您,星间司铎,谢谢您愿意将永琏介绍与我——”

  我意识到失了分寸,星间司铎却没有恼怒,反而一如既往地笑着。

  “近来家父屡屡对议会中针对您和星见寺的法案置若罔闻,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永琏和我保持往来吗?”

  “即便真有过节,那也是我和朱议长的事,跟永琏与你无关。”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星间司铎平静地笑道,“春神日要是有时间请来我家做做客吧,见你回来永琏也会高兴的。”

  他真的会高兴吗?

  上次返回璃光时永琏主动提到他即将去往季洲,那时我摆出一副明智客观的态度,心口不一地说了许多这一决定的必要性,惹得他气愤不已。所以我才在苏布达勒写了那封道歉信,我自认为信中所写都是真心话,但要是在永琏看来只是巧言令色那我又该如何道歉呢?

  何况,我总是反反复复地思量着,倘若未来某日永琏真知道了我的一切过往、我的所作所为,自己该如何做才能祈求他的原谅。可转念一想,我根本没必要为此担心。因为他将去季洲,他将永不会归返,我所做的、我正在做的即是最后一件能为他做的事——

  如果没有“最后”,我可能还会为成功欺瞒了女神而感到几丝欣慰。

  [不日前瓦西里·索洛维夫成功揭示了另两颗主星的名字与所在之处,阿尔卡斯,你功不可没。]

  从筱原宅邸返回的那晚我听见了女神的赞许,她那鲜有起伏的语调中似乎有着难得的喜悦。

  “您言重了,我并未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不必自谦,我陈述的是事实而已。若不是你提醒克劳斯·德里库里奇秉天意行事,他怎么会想到莱多斯家族与境界之键存在关联?若不是他试图求证这一关联,又怎么会被德里库里奇家族的其他人发现他潜回了家动用了占天仪?若不是德里库里奇家族治死了克劳斯,奥尔薇·塔柯迦娜又怎么能收到消息,命瓦西里·索洛维夫借住新象证实莱多斯家族的南之双星?多亏你的推波助澜才能有今日的重大进展,阿尔卡斯。]

  “……感谢您的认可。我能过问一句南之双星是谁吗?”

  [是一对诞生于格兰的双子,阿洛文·莱多斯的女儿,末兰·莱多斯与赫兰·莱多斯。你或许没听说南之双星这种象,它是十分凶险的存在,可能打破我们的长久布局。]

  “那……接下来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用做,那对双子自会有奥尔薇·塔柯迦娜帮忙除去,你只需继续执行我之前的任务就好。]

  “是,我明白了,我会继续替您解放被囚禁的剑灵。”

  [只不过……阿尔卡斯。]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并未命你调查境界之键的身份,你为何忽然想到去德里库里奇家族一探究竟呢?]

  “我去阿萨克斯的苏布达勒外出考察,听来往的商人说德里库里奇家族封地近来状况频发,似是有内斗;再者德里库里奇家族如今保管着众多象与卜辞,更是以保管谢格拉默斯的遗物为世人所知,将传闻与事实结合稍加揣测便不得不在意。想起曾经我还是苍霭剑士列云时,要不是自己的目光短浅没有细查那少年的身份,怎么可能在他背叛您时方知其境界之键的身份?所以我才想借此机会判明其余境界之键的身份,免得再度因一时的迟钝或恻隐之心耽搁您的计划。我知道您耳聪目达,我的所作所为您都看在眼里,倘若我的行事是错误的、是不合您心意的,您也会第一时间叫停我的,不是吗?”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阿尔卡斯。你很聪明,我正是想赞赏你此次顺水推舟做得很好。你是我的信徒,向来听从我的指令,我明白你的忠心,但将来要是在关键环节有自己的打算,你还是应提早告知我。忠心若被他人利用,令你我生出嫌隙可就不好了,你说呢?]

  “是,谨遵教诲,下次我绝不再犯。”

  [另外,刚才你的话有一处不对。]

  [你并非“曾经是列云”。阿尔卡斯,你只有阿尔卡斯这一个名字,不论你在现世被称作列云还是朱祐辉,你始终是真红之境的阿尔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