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剧烈波动过后，便渐渐平息。
理智回笼，莫期开始分析眼前的情况。
即便有了抑制药药方，要做的事情也还有很多。毕竟对于帝国来说，除去现有抑制剂，其他信息素抑制类药品的研究生产都是禁止的。准备小型的生产基地或者工作台，投入制作，再次检验药物，确保无碍，都需要时间。
但如今时间已不再是问题。算起来，现在的唐晚才十岁，比上一世重生时还小了三岁，远不到需要使用药物的时候。
所以，不用急，也不用紧张，只要慢慢来就可以了。
虽然这么下了判断，但莫期还是很想，很想立刻就见到唐晚。
不是为了药，也不是为了实验。
莫期想确认一下，这里的唐晚是温热而真实的，是不会随着拥抱消逝的。
他想抱抱唐晚，不仅仅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
不再赖在床上，莫期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披了件厚外套，便打算出门。
现在是三月初，寒假还留了个尾巴，又是早上八点，估计唐晚刚刚起床，晚一些才会过来找他。
莫期打算直接到唐家去，就当是额外的一次接送。
当然，若是之后唐晚撒娇，要把这一次转成永久，莫期也不介意。
或许偶尔可以让唐晚留个宿。
这样盘算着，他的脚步也自然而然加快，三两步跑下楼后，莫期正对上了瞪大眼睛吃着早饭的莫亦。
不能怪莫亦大惊小怪，但这的确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她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弟表现得这么急切。
但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到这大早上的，能有什么需要莫期出动的大事。懵逼之下，莫亦下意识举了举手中的切片面包，打了声招呼：“早饭吃不？”
“不吃。”莫期干脆利落地拒绝，大步朝门口走去。
眼见着莫期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莫亦急忙问道：“你去哪？”
莫期脚步一顿，背对着莫亦回答道：“我去一趟唐家。”
说完莫期便开始思考如何应付莫亦的打趣。毕竟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与莫亦闹掰之前，莫亦一直都对他和唐晚之间过分要好的关系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可是与预想中的不同，莫亦的话音里透着隐约的困惑，仿佛两人的脑回路在各自的平行大道上狂奔：“唐家？你去唐家做什么？”
眼下莫期并不太想和莫亦闲聊，并说一些明知故问的话。
只是，就这么无视了莫亦也不好。所以即使心中的渴望随着每一分每一秒不断涨大，莫期最终还是耐下性子，回答了莫亦的问题：“我去找唐晚。”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什么事情，晚些再聊。”
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很急，勿扰”的警告字样，电光火石间，便已经想好了去往唐家的最佳路线。
搭乘公共交通的话，还得等待一段时间，不如直接开了家中的短途悬浮车出行。他不太会操作，但好在如今的自动驾驶足够发达，应付唐莫两家的距离绰绰有余。
然而莫亦困惑的声音，将莫期即将迈出的左腿再度牢牢黏在了原地：“唐晚？唐晚是谁？”
像是怕莫期不能完全理解她字句里的意思似的，莫亦还多问了两句。她饮了一口果汁，光滑的指尖一下下轻点着下巴，仰起头努力回想：
“是你新认识的唐家的小辈吗？我倒是从未听说过这名字。”
“不应该啊，最近母亲开始让我接手世家事务，我背了各大世家的人际关系网络，肯定没记漏。没有这么个人啊？你从哪认识的？”
莫期僵硬地转过身，快步走到莫亦身边：“你在和我开玩笑？”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莫亦，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和你开玩笑做什么？”莫亦莫名其妙，“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打着唐家的名义想骗财骗色的那种？不会吧，莫期你不像很好骗的类型啊？”
莫期仔细端详莫亦的每一寸表情，试图从中找到表演的痕迹：“你真不知道唐晚？只要放假，他每天都会来我的书房找我。”
莫亦意识到莫期的严肃，原本轻佻的态度也端正起来了。她有些担忧地回答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莫期？一直以来，你的书房不是从不让别人进的吗？”
“唐晚是例外。”
“哪有例外啊。你……”莫亦欲言又止，“不会是精神分裂了吧？因为没什么朋友所以幻想出了一个？”
这样说着，出于对弟弟的关心，莫亦以“空着肚子就容易犯浑为由”给他手里塞了两片小面包。
莫期把面包放到一旁空的餐盘上，又问：“不知道唐晚，那么梁清呢？”
莫亦疑惑地摇头。
或许是因为omega大多只在家中活动。
莫期从脑袋的角落旮旯里翻出了唐晚那个从来不顾家的alpha父亲的姓名：“唐树嘉呢？”
“唐树嘉……这名字就有点耳熟了……”莫亦苦苦思索，突然一拍桌子，“啊！这不是唐家前任当家人的名字吗？”
——
[七年前，帝国爆出大规模信息泄露案件，经过搜查，线索直指唐家当家人唐树嘉。]
[其弟唐树文大义灭亲，主动与警方合作，唐树嘉于六月二十日唐家大宅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被逮捕，死刑三年后执行。]
“这之后，唐家的当家便从唐树嘉变成了唐树文。”莫亦将其中一份资料递给坐在她身侧的莫期，“当时的你才五岁，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也很正常。我倒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莫期点点头：“唐树嘉入狱之后，他的妻儿呢？”
“作为已经被完全标记过的omega，他的妻子梁清没有任何改嫁的可能。她出身的梁家，属于帝国贵族世家中的小势力，亦不愿收留梁清。”莫亦答道，她记得也不够清楚，又确认了一遍手头的资料：
“无家可归的她带着尚还年幼的孩子，在唐树文管理下的唐家艰难生活了三个月。”
“然后呢。”莫期问。
“被送到了帝国管辖区外。”
“什么？”
莫亦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也对他们的命运感到悲哀：“唐树嘉犯的是重罪，一来二去，半分都没留给梁清母子。梁清从小受omega教育长大，梳妆打扮倒是在行，玩手段怎么可能玩得过老狐狸唐树文？”
“从他们手上榨不出钱后，唐树文将他们卖到了帝国管辖区外。”讲到这里，莫亦有些讽刺地笑了，“两个omega，唐树文可真够狠的。 ”
莫期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我记得帝国禁止这种行为。”
“但如今贵族世家的唐家都被唐树文握在了手中，只要他做得隐蔽一些，又有谁能发现？”
莫亦轻轻敲了敲桌子，压下莫期心中慢慢点燃起的怒火：“不过，唐树文最后没成功。”
“没成功？”
“梁清逃了。带着她的孩子。”
手无寸铁，向来柔弱的omega，在即将迈入的深渊前，鼓起了无尽的勇气。
她没有超脱凡人的智慧，也没有alpha强壮的体格，她弱小，无助，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命运的安排。
而她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但梁清这一次反抗了。
她的孩子还只有三岁。他还那么小，她不能让他也落入这样的境地里。
这个世道不容许omega独自生活，他们先是为了人情往来被交易，随后作为废弃品被丢弃。
但曾经的家人抛下了她，她却不能抛下唐晚。她要为唐晚搏出一条生路。
“管辖区外的买家，估摸是觉得梁清不敢逃，对他们的束缚并不多。梁清找到机会，带着她的孩子逃了出去。”
“货物跑了，买家拒不认账，唐树文也只能罢手。”
“那他们现在在哪？”莫期直入重点。
“查不到了。”莫亦合上资料，又是轻叹了口气，“梁清不可能回帝国。因为只要回去，她便会再次落入唐树文的手中。而唐树文绝对不会再给她和唐晚逃脱的机会。”
“而帝国管辖区外的星球，你也知道是什么样。”
“贫困的代言词，犯罪的滋生地。”
“他们在那里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omega身份暴露，被再度抓起来作为‘商品’来售卖，另一种是隐姓埋名地作为beta生活下去。”
“不管是哪种，他们本身的名字都会被舍弃。要想在各方势力混杂，我们无法完全掌控的管辖区外，靠现在这点线索找到这两人，简单说，就是海底捞针。”
“好了，以上就是你拜托我查的所有资料。”莫亦最后做了个总结，“现在轮到你回答问题了，莫期，你为什么要找唐晚？”
问完，没等莫期回答，莫亦先自己提出了猜测：“难道你在五年前唐家晚宴上就对那个白嫩嫩的小团子一见倾心了？虽然那是我能想到的你们唯一一次见面，但这听起来真恶心。”
莫期按例不搭理莫亦的打趣。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
他无从探究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一世天翻地覆的变化。
曾经被唐树嘉压得完全翻不了身的唐树文，居然一朝翻身，送唐树嘉进了监狱。
而本该和他青梅竹马的唐晚，却在帝国管辖区外命运未卜。
这像是一个死局。
在他花了整整两世，终于将信息素与情热期解决，以为所有的问题都已迎刃而解时，上天送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回礼。
他能够跨越时间，回到五年前，三十年前，难道他还能跨越空间吗？
在这茫茫的宇宙之中，他要怎么去寻找一个，只知道面貌的人呢？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吧。”莫亦的话适时地响起，“只是一个印象中的童年玩伴而已。”
她托着腮，碎碎念着。
虽然很可怜，但梁清和唐晚终究是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罢了，顶多是见过两三面。
“假使是在帝国里头，那就不成问题，毕竟我们怎么说也是大世家，就算藏在角落也能给他翻出来。”
“但是就帝国外这样的形势，就算我们联合了一方势力，也会得罪另一方。别想着能在那里只手遮天，找到失踪的两人。”
“我坦白和你说吧，你想在成千上万的人里面找到一个只有在五岁时见过的小孩，根本就是做梦。”
“不是做梦。”莫期的声音打断了莫亦的话。
莫亦愣住，转头看向他。
莫期不是空口说白话。
帝国外形势复杂，但终有一天，会被一个人统一起来，成为秩序良好，每个人都会被登记在册的联邦。
世间人成千上万，但就算从未见过面，依然有人能够连续两世，隔着巨大的身份差与地理距离，和唐晚成为至交好友。
而这两个人，他恰好都认识。
“莫亦，我还想再拜托你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帮我在瓦瓦星，找一个叫做卫檬的人。”
“第二件事……”
指望一切都按着前世一般发展，指望唐晚能在混乱的帝国管辖区外活到自己找到他的那一天，完全是天方夜谭。
他想做的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完成，而希望渺茫得犹如天边一划而过的流星。
但幸运的是，这样的事情，他早就做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