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盼一路抱着沈渊,踏月而行。

  整块天穹除了平时点缀的零星繁星,还有一颗一闪即过的“流星”。

  仅二三个眨眼间,汪盼便来到何梦访找到的客栈。

  双手没有空余,他便一脚蹬开大门。

  “这!……”汪盼看到客栈里面,大吃一惊。

  本以为现在的浔武是死城一座,百姓能走的都走了,可客栈中却满屋的青年男女。

  正当汪盼还没搞清眼前情况时,何梦访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我看到这么多人也是你这个表情。那浔武大街荒凉一片,我还以为没健康人了。哎?”

  他看到沈渊闭目不醒,忙不再多说,领着汪盼到一间房中。

  等汪盼将沈渊放至床上,盖上被子,何梦访才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汪盼摇摇头,“不知。”

  “没大碍吧?”

  “没有。”

  何梦访对汪盼的判断有点儿不放心,便自己为沈渊把看一遍,“奇怪……是好端端的呀,怎么会醒不来?”

  确认无事后,反而更奇怪了。

  “嗷——”沈渊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便看见何梦访杵在眼前,对他道:“哟!你醒了!”

  “那一睡不醒,不就是死了嘛。”说着,沈渊爬起身,环顾四周。

  置身宽敞而明亮的房间,汪盼端坐桌边,脸上青一会儿白一会儿。

  他奇道:“客栈?”

  “对啊。”何梦仿补充道:“我们以为浔武全部的人都得了瘟疫,事实是大部分人都好好的。他们剩下的人,有小部分集中在这家客栈。据他们所说,这样的客栈,还有七家。”

  汪盼低沉而缓慢地问,“有瘟疫的话,集中一处,不怕传染?”

  “传染!……我不能在这儿,不能在这儿……”说着,沈渊起身要走,却被何梦访拉住,“走什么?”

  沈渊答:“我们刚从浔武街回来,如果带上这病传染到这些健康百姓怎么办。”

  “你听汪盼的干嘛……”何梦访摇摇头,沉声道:“这瘟疫好像长了眼睛,专门找四十岁及四十岁往上的。”

  “还有这种事儿呢……那我怎么回来客栈的?”沈渊问。

  何梦访瞟了瞟汪盼。

  沈渊得到眼神暗示,呵呵一笑,对汪盼道谢一声。

  汪盼却愠怒道:“哼!疏懒!”

  显然,他并不领情。

  沈渊全然不知当时的状况,认为是被蜈蚣吓到短暂的身体不适,只小眯一会儿而已,哪知一醒来先被骂了一顿。

  他忍不下去了,“我都答谢你了,你怎么还骂人?我怎么又疏懒了?我既没哄骗你,也没求你带我回来!噢,难道要我跪下来谢你?”

  “无言无状。”

  “你!……你小心眼儿!”

  “疏懒顽劣。”

  “你得理不饶人!”

  “行了行了,你俩当唱山歌呢,还对上了。”何梦访一旁“力挽狂澜”,转移话题,问到沈渊:“你不是说‘跟美人聊两句’,怎么聊着聊着就昏倒了?”

  沈渊心里虽不爽,但也不想叫这情绪误了事。他认真地说道:“这事要从头说起。我刚踏进浔武,突然蹿出一位红衣女子,要袭击我。”

  “怎么艳遇全让你占了,我们也需要!”何梦访羡慕道。

  汪盼看了一眼沈渊,冷声道:“我不需要。”

  “给你你受得起吗?”沈渊漠色道:“那女人手里一把玄刀,煞气极重,想来不是屠夫所用,便是刽子手所用。看刀上煞气浓厚程度,那刀上亡魂少说也有上千位了。”

  何梦访惊道:“上千!!一凡人能杀这么多人?那莫不是把祖传的刀吧?”

  沈渊赞同,“我也是怎么想。凡人寿数有限,仅仅一个人的一辈子定很难形成那刀上浓郁的煞气,如果那刀是代代相承的倒有可能。”

  汪盼冷不丁问道:“那红衣女子与江月有何联系吗?”

  沈渊笑道:“我就是说这事,但还没说到嘛。你这么急干嘛?”

  何梦访虽不知江月是谁,但结合前后,也猜到了。他问:“江月是不是阅微堂里面那女人?”

  “是。”沈渊点头,“不过人家才十七、八,还是位小姑娘。你别女人女人的叫人家,都把人家叫得成熟好多。”

  听罢,何梦访更兴奋了。他问:“那江月长得怎么样?漂亮可爱吗?”

  “你少问这些有的没的。”沈渊白了他一眼,继续道:“那红衣女子跟我说,她是大夫,而江月也是大夫,且,我们在浔武街已经转过一圈,街道并无一家店铺开门,却唯独阅微堂大门敞开。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汪盼颔首,“确实。”

  “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沈渊却又自己反驳,“红衣女子蒙着面,我不知道她的长相,只凭她一句‘我是大夫’便怀疑到阅微堂,实在是缺少证据,理所当然。我刚才进到阅微堂扫视一圈,并没发现里面有一处存煞气的地方。那江月姑娘也与红衣女子全然不像,无论声音,还是身形。”

  何梦访听故事听得起劲,嫌站着听太累,便坐到桌子前。他笑道:“肯定是红衣女撒谎了,哪位大夫家里供屠刀啊?看病的人心里肯定打鼓呀,寻思给我看病的到底是大夫,还是屠夫?”

  “我猜,那红衣女子不是人,是一缕幽魂。她生前是位大夫,却被那把刀害死。所谓执念深重,那把刀也就为她所用,承载了她的怨气。”沈渊猜想道。

  “何以见得?”汪盼问。

  “第一,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红衣女子的身份,反倒认为是个辣妹子,这说明她根本没有鬼气;第二,她没想杀我,反倒提醒我浔武有瘟疫,虽然提醒方式和言语都粗暴了点,但初衷是好的,这又说明她没有被生前执念冲昏头脑,变成纯纯的恶鬼。”沈渊语气一转,道:“而她能在世间凝出实体,想必怨念极深,那么问题来了:她又是怎么从怨念极深,一心想报仇的灵,变回一只良善而理性的魂呢?”

  何梦访道:“这还不简单。只能是一种可能——她大仇得报了。”

  汪盼回驳,“怨灵因执念而生。若大仇得报,那么支撑她在世的执念就没了,她将消散于天地,如何还能像如今这般留存?”

  何梦访道:“沈渊先前也说了,那把刀已经为她所用,我们看不出她的怨气,说明她肯定利用那刀寄存了她的怨气。这样不就好解释为什么那刀煞气极重和红衣女子没有怨气的原因。”

  汪盼杠上了何梦访,“怨气确实能托寄,但寄托之物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它必须真实存在,那把刀她又是怎么得到的呢?”

  何梦访鼻尖析出薄汗,“她被那把刀害死,那把刀一定是她仇家的……她当然是从仇家那儿得来的……”他越说越虚,弯弯绕绕一大圈又回到原点。

  “喔。”汪盼笑了笑,道:“此刀为祖上至宝,说明是有主之物。即是有主之物,仇家不死那刀又怎么能为红衣女子所用?而仇家已死,大仇得报,她又如何留存于世?”

  哑口无言。何梦访舔了舔嘴唇——果然是姓汪的!他到底什么目的,绕一大圈就想证明我刚才的话有问题,让我出丑?

  他看了看一旁笑眯眯吃瓜的沈渊,道:“猜想嘛——可能从一开始我们就弄错了,那红衣女人根本不是幽魂——”

  “我有根据的啊。”沈渊一听来事了,赶忙道:“你们折返回来找我时,是不是都没看见红衣女子?”

  “确实。”

  “对!”

  汪盼和何梦访齐声应道。

  沈渊道:“你们回来找到我的前一秒,我还在跟她说话,只是抬头回了你们一句话的工夫,下一秒她却不见了。试问,哪位活生生的普通人能悄无声息地凭空消失呀?你们也别说红衣女人是神明,我们个个与神同行,哪位神明我们不认识?”

  何梦访颔首,“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汪盼固执道:“那把刀一定有问题。”

  一时间,房内一片沉寂。

  何梦访打破寂静,道:“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会昏倒?”

  沈渊突然觉得后颈一阵瘙痒,抓了抓才道:“一开始,我怀疑江月就是红衣女子乔装,那阅微堂里藏了她的刀,便试了试她,顺带进到阅微堂查探一圈。”

  何梦访问:“你跟江月事先又不认识,而我们是明知浔武有瘟疫,偏向浔武行,她肯定也怀疑我们的来历,提防着我们,你怎么进到阅微堂的?”

  “青青……”汪盼朗声念道。

  “咳!”沈渊大声咳嗽一声,打断了汪盼,他道:“侄儿,我说你有点儿笨吧,你还真是有点儿笨。那阅微堂是药馆,我当是借着看病的缘由进去。”

  何梦访脸上没一点儿愉悦。沈渊和汪盼明显有事儿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他向下瘪了瘪嘴角,“叔,咱俩同本同源,我笨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渊怏怏道:“是呀——所以我也笨到没想到蜈蚣也是一味药材,让它给吓着了——”

  “百足之虫让你昏倒?你被咬了?”汪盼奇道。

  何梦访回忆道:“我们十岁到蓬莱,在那之前的三个月,是他和典山的十岁宴。宴会结束后当天晚上,阿渊被子里窜出来条七寸长的蜈蚣,直直咬了他一口,之后他对蜈蚣就怕得要死。”

  汪盼转头问道沈渊,“你不是没有痛觉吗?”

  沈渊望着汪盼张了张嘴,却被何梦访抢道:“是啊。我也奇怪,他不是没有痛觉嘛……难道是十岁宴上被季渊时骂了,想搏安慰,才闹这一出?可是看他对蜈蚣的反应,也不像假装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沈渊怒喝道。

  何梦访一下被沈渊吼蒙了。他与汪盼整齐地看到沈渊。

  沈渊的一双杏眼中,失望里夹杂着愤怒,闪着几点光亮。

  很快,他凄惨一笑,似哭若笑般道:“对不起,就当没发生过。你们继续——”

  过了很久——

  汪盼才问:“客栈里这些百姓可知这是什么病?”

  “皆闭口不谈。”一会儿,何梦访补充道;“我隐隐觉得他们好像知道什么,但都不想提及,遮遮掩掩,一再逃避我的问题。”

  沈渊这一面出现得短暂而突然,但都不约而同地让汪盼与何梦访正声厉色,正经起来。

  “我也完全探不出那病是什么。”汪盼叹口气,道:“恐怕这病不是我们能力范围内能治的。我们不如将师尊请来。”

  “好。明天一早我便通知师尊去。”何梦访答应得爽快,因为同样的问题,他也遇到了。

  “在那间屋子里,你有问到什么吗?”汪盼又问道。

  何梦访蹙眉,想到那人说“何式恒耀要易主”,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暗骂一声:“晦气!”,方道:“那人一直说题外话。”

  汪盼道:“我在那间屋里倒是问到一个——一位叫方汵的女人。”

  “方汵?”何梦访重复一遍。

  突然,汪盼腰间传来剧烈震感。他立马察觉是乾坤袋在颤动,便伸手取下它。

  “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放我出去——”只听,里面传出饿殍的声音。

  何梦访瞧着乾坤袋,不禁叹道:“区区一只饿殍居然能动得了乾坤袋!我不把你送回家瞧瞧是怎么一回事,我今晚睡不着觉了还!!”

  汪盼听他这么说,便好人做到底,把乾坤袋给了他。

  待他走后,汪盼嘀咕道:“终于走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聊到了半夜,沈渊又倚住雕花木床框睡着。

  这次,汪盼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一切正常。

  他便不想再管,转身要走,却听沈渊满是哭腔,泣道:“我不抢了,再也不抢了,都是典山的……呜——不要让蜈蚣咬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