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情急,安之撇下众人,冲出楼外,站定到湖边。

  望去,湖中央那只小船形单影只,秦淮并不在上面。

  “人呢?”安之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脚底传出一声幽幽地呼唤:“安之——”

  听闻,他后背一凉,垂眸看去。

  水面不时泛起道道涟漪,湖水清澈无比,泛出如翡翠一般的碧绿,水草鱼虾肉眼可见地在水下嬉戏,一道人影缓缓地从水草下浮上。

  若是平日的安之早以为遇上什么浮尸,吓得赶紧跑开,可今天不知怎么地,好像对此般情况觉得熟悉,好奇心上涌,只想快些看到那道人影。

  他蹲下身,手掌撑在身体两侧,深陷入湖边潮湿得发黑的泥土中,缓缓地俯身下去。

  鼻尖刚触碰到冰凉的水面,乍然一下,那人影如脱线的风筝,快速窜到眼前。

  安之下意识闭眼,水珠溅了一脸。

  再缓缓睁眼,只见自己与那人鼻尖相对。

  下一秒,他猛地瞪大双眼,瞳孔紧锁,脸色唰地一下煞白下来,冷汗直冒。

  水面那道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太诡异了!

  安之想跑开,可刚直起身来,双腿一软,整个人摔倒地面。

  看着水下自己的尸体,他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每想到深处,太阳穴刺痛,似乎有人刻意阻止他想太多。

  一条小银鱼从安之的尸体前浮游而过。

  “安之——”身后忽然响起温言的声音。

  安之一阵瑟缩,回头看去。

  温言一步步向他走近,说道:“你早已经溺水而亡了,记得吗?”

  安之不信,“现在我还好好的在这儿。”

  温言问道:“那敢不敢试试,去市中心走一圈,看看别人的反应,他们是不是能看得到你?”

  安之趁机提出条件:“试完之后,你要把秦淮给我安全送回来。”

  温言颔首,“好。”

  现在,安之心中的紧张恐惧还没有完全消散,双腿抖得厉害。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起身,又怕温言见笑,便弯下身,双手紧紧扶着自己膝盖,说道:“试试就去试试。”

  温言侧过身,礼貌地让安之先行,“请吧。”

  表情微微一僵,安之实在抬不动腿,笑道:“我这……不是我们要走去闹市啊?你总归是开了车过来的吧?我先走?我又不知道你的车停在哪儿。”

  “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温言快步超到安之身边,捞起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

  御风而行,眨眼的功夫,二人出现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中央。

  天空已经变成深蓝色,霓虹灯亮起,人群喧哗,车辆奔驰,此间一切都在冲击着安之的眼睛和耳朵。

  忽然,车辆喇叭声大作,前灯直射他的眼睛。一辆轿车即将冲过来,他下意识躲避。

  可温言按住他的肩膀,反问道:“你不是要试试嘛?”

  安之提声尖叫:“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你这么一试我不死也会死了!”说着一耸肩膀,喝道:“放开!”

  温言笑而不语,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喇叭声越来越近,安之害怕地紧闭双眼。

  忽然,那辆车在他面前停下,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tm的找死啊!停在大马路上不走!?”

  安之松口气,却依然惊魂未定,声音打抖,虚声说着:“我就说我没死……”

  话未说完,司机从二人中间穿过,径直走向他们身后,骂道:“不去公园遛狗,在大马路上遛,疯了吧!?”

  安之寻声望去,只见身后有一位男人和一条狗。

  那只狗狗躺在大马路上不愿走,男人拽不动,便在大马路上停留。

  男人一把抱起自家大狗,叠声向司机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它好像突然看到什么东西,一边叫一边往这边跑来了,实在是没拉住,对不起对不起……”

  安之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们看不见我……”

  温言道:“我不让你离开卧室,是怕你知道真相,一时受不了。”

  “那你倒挺好心的。”安之受到极大的冲击,一时难以接受,他梦呓似地低声呢喃:“我真的死了?不会的吧……我、我记得我只是睡了一觉就到了那游戏里,怎么会……死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温言道:“你是不是最近才想起来一些事情?比如,是你让秦家股票爆雷,导致大量人倾家荡产,自杀跳楼?”

  刚才以为会撞倒自己的那辆车,从两人身体中穿行而过。

  安之颔首,“是居狼让我忘记了那些。”

  温言道:“他们还让你忘记了一些事。”

  安之问:“除了居狼外还有谁?是些什么事?”

  “别急嘛,我一个个的都会说。”温言答:“其实除了你之外,跟你亲近的所有人都清楚你的事,我、闻语、秦淮、居狼和释槐。不过除我和闻语之外,他们都不想你入魔。”

  “我记得,那些人自杀后,我已经……”安之双眼含泪,抬眸盯紧温言,奇道:“我若入魔,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温言答:“像你之前的百次轮回一样,杀掉就好。”

  居狼早就与安之表示,入魔后,他会亲自杀了自己。他一直都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可在温言嘴里确认了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

  泪水夺眶而出,安之深吸一口气,哽咽地问:“那我是不是被他们杀了?动手的是居狼对吗?”

  温言颔首,“对。”

  瞬间,再压制不住,安之抬起双手捂住脸颊,遮挡自己的凄惨。

  手掌之下,眼泪不断滚落,他不断地吸气、吐气去克制情绪,可根本无济于事。

  见状,温言轻轻地搭上他那因不断吐息而耸动的肩膀,温柔地拍拍,好似在安慰他,柔声道:“成魔吧,不用再顾忌他人,随心所欲,多自在啊。”

  安之摇头。他想说“不行”,可是喉咙哽痛,发不出声音。

  温言拿下他的双手,紧紧扼在手中,“看着我。”

  安之不想抬头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那太凄苦了,狼狈得很。他一直潸然低眉,折垂脑袋,盯着地面。

  闹市的十字路口中间,四下车水马龙,红路灯变换,不断有车辆从身旁驶过。

  风从东西南北吹来,有人逛街玩乐,迷花眼笑;有人心事重重,脚步匆匆;有人散在风里,有人在风里重聚。

  总之没有人能看到温言与安之,二人的喜怒哀乐亦与他们无关。

  巨大的LED屏幕下,温言长叹一口气,妥协下来:“不想看我也行——”

  但他并不打算放弃让安之成魔,直言道:“我发给你游戏程序的那天,不是你正要出差,而是你早已经出完差回来了。在你到达S城的第三天,那天正好中元节,你为了赶高铁回来,发生车祸,已经溺死湖里了。”

  温言继续道:“后来我把你的尸体找出来,目的就是让你亲眼瞧瞧,看清楚那些人的真面目。”

  不顾眼泪还蓄在下巴上,安之抬头,认真地看着温言,问道:“既然他们要杀我,为什么还要将我的尸体、魂魄留在这世间?”

  温言垂眸,凝视他那双因为泪水而闪烁着LED屏幕中五光十色色彩的杏眼,“你会这么问我,说明你还是怀疑我。他们杀你千百次啊,你还这么袒护他们?”

  安之偏过脑袋,“是你自己这么想,我没有。我只是……”他飞快地转动脑筋,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个借口,“我只是不想因几句无法证实的虚言错怪了他们。游戏世间奇幻无比,我无着无依,功夫薄弱,多亏了和他们一起,才能一路平安无事。他们都很好的。”

  “虚言?呵呵!”温言怒极生笑,“我所说都是事实!”

  安之想要离开,“他们应该在找我和秦淮了。我跟你过来试了,你也应该遵守承诺告诉我秦淮在哪儿。”

  “好。我带你去找他。”温言的双眼一下子深邃起来,仿佛在深处酝酿这什么计划。

  ……

  起心动念间,温言便带着安之来到了S城。

  “S城XX遗址发掘博物馆旧馆。”安之念着面前建筑的名字,“这不是我负责案子嘛。这个工程在二十年前曾经开启过,因为技术原因停止了,这个旧馆里面应该没什么文物才对。”

  温言道:“秦淮就在里面。”

  他带安之穿过紧闭的大门,进入到博物馆馆内。

  馆内文物的确不多,寥寥几件,可在中央位置,停着一架白玉棺椁。说是棺椁,准确地来说更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蚕茧。

  蚕茧由内而外地发着光。

  荧荧之光,将周围都蒙上一层白纱。

  安之走上前,伸手搭上蚕茧,玉石的冰凉一瞬间从指尖传递至身体各处。他问道:“秦淮在这里面?”

  温言道:“对。只要你能打开它,你就能带他走。”

  安之丝毫没有犹豫,一口答应,“好。”

  蚕茧看似庞大,可要打开却出乎意料地轻松,安之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秦淮果然安然地躺在其中。他双眼轻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之上,面容安静而平和,睡得正酣。

  “来——回去了——”安之弯下腰,试图晃醒秦淮。

  秦淮梦呓道:“叔父,我也想成为你的长辈,保护你……”

  听闻,安之眼眶一红,“你已经是我哥了……”

  没成想,后背突遭温言一击,落入蚕茧中。

  轰然一声巨响,蚕茧关闭,他被困其中。

  “浮梦函。”温言深深地望去浮梦函中心,命令道:“你在里面好好睡上一觉,把忘记的事情都给我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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