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最值得纪念的时刻,特别是靠近十一月的清早,凉意刚好,吐息间寒气顺着鼻腔进入身体各个器官,令人清醒,堪比吃了一个浓缩薄荷糖。

  可安之被锁在自己卧室中出不去,只能懒懒地靠着床头柜,坐在床上。

  日头渐高,他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转头看去闹钟。

  温言离开时才七点半,现在却已经正午十二点了。

  安之嗤笑一声,“我真看不透温言,或许一开始就没看清过。”

  他抬手,翻转手腕,紧紧凝视自己的手背。

  这几个月一直没出门,白了不少,可以说是白到发青,如死人一般了。

  “援神契……援神契……”安之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念道,“儿时落水,我已经被那位司机扎穿了心而死。往后岁月,是居狼用援神契让我与他同生死,那么,温言到底是不是救我的人?”

  思考一会儿,他摇摇头,“居狼授生,温言援溺,两者不相矛盾。我不应该怀疑温言,那只是一个游戏,那些剧情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他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怀疑温言。

  可援神契都出现了,游戏中的剧情真的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吗?

  越是勉强自己去相信一个东西,就越是难,安之一愁莫展,“温言,你到底在干什么?……!”

  “汪!”小比熊突然朝紧闭的卧室门狂吠一声。

  随即,传来开门的声音。

  安之注视着门把手,冷声道:“温言回来了。”

  语闭,大门打开。

  “居狼!?”看着门后的两个人,安之惊疑,“秦淮!?”

  风衣飒飒而起,居狼飞身上前,抱起安之,解释道:“温言就是向延。”

  安之奇道:“不会吧。”

  门外,秦淮催促道:“来不及解释了,先离开再说。”

  城东艳阳天,城西连阴雨。

  安之看去车窗外,松林植被油柏路,空气新鲜得沁人心脾,略带松香泥土气。

  这二人将他越带越偏僻,却不是没有人迹的地方。

  安之转身,胳膊搭在车座上,问到坐在后排的秦淮:“你们两人什么时候认识了?”

  秦淮解释道:“是居狼找到我。我记得一切,我是梦访。”

  安之瞳孔竖起,冷汗一下子从后背冒出,瞬间打湿了里衣,笑道:“怎么可能……游戏玩多了吧。”

  秦淮认真地说:“白云深处野渡头,蝴蝶梦一场。”

  秦淮有三大爱好,喝茶、钓鱼、听戏,其中最爱《蝴蝶梦》。

  还没被秦淮母亲发现的时候,一日下午,安之因学校圣诞节提早放学。

  回到家,放下书包,他偷偷溜到秦淮的房间外。

  白云深处野渡头……

  房间里飘出《蝴蝶梦》的唱词。

  他直接推门进去,说道:“哥哥,我想出去玩儿。”

  秦淮一面泡茶,一面说道:“喝茶听戏就蛮好,没事儿老想往外跑什么。”

  安之抓住他的胳膊,撒着娇:“哥哥带我出去嘛~我想出去玩儿~”

  秦淮叫他求得没办法,这才答应下来。

  可怎么着?

  秦淮玻璃杯里泡茶,背着钓鱼竿、鱼饵,带安之到河边钓鱼去了。

  安之百无聊赖地在河边待了一天。末了,秦淮问他:“下次还来玩儿吗?”

  他果断摇头,“不来了。”

  经此一事,安之一直觉得秦淮无趣老成。

  没想到,这却是他在怀念过去,抚今追昔的一种方式。

  安之问道:“那我应该叫你何梦访,还是秦淮?”

  秦淮道:“往昔俱往矣,不可追忆,还是叫秦淮吧。”

  突然,车的轴承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牙酸的声音,车忽然停下,众人皆因惯性猛地往前一倾。

  居狼护住安之,质问到秦淮:“不可追忆?你若真觉得不可追忆还和温言一起设计游戏干什么?三千次转世,忆起,入魔,都是因为那些执念。”

  秦淮毫不忌讳地瞪向居狼,“你的执念呢?是你一直拉着他一遍遍转世,入魔,杀之。这游戏你就没有参与吗?”

  说着,他拿出一本小说,递到安之面前,“《以杀止杀》的游戏剧情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说是改编,其实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照着原著来。”

  他凝目望向居狼,“试问这位原著老师,怎么会这么清楚千年的事?”

  安之接过小说,翻看几张,“剧情的确一模一样。”他合上书页,在封面寻找作者的信息,“作者:释槐。”

  “我们现在就是在去找释槐的路上。”秦淮道:“我与温言相认后,前几年,温言找到我说要做《以杀止杀》的游戏,他已经想好剧情,也找到了比较知名的作者去写这篇小说。可就在昨天,居狼找到我,跟我说温言根本不认识释槐,是他看到小说后,找到我,让我去做游戏。由此,温言才与释槐相识。”

  连绵细雨一直下,刮雨器左右摆动不停,安之目视前方路况,问道:“居狼,你是昨天才回来的?”

  居狼道:“忽然间找不到你,想着你不在游戏里,只能是回家了,就回来看看。”

  沉声正色,安之问:“那你怎么会知道释槐根本不认识温言?还是说,是你告诉释槐关于千年前的一切,让他写出《以杀止杀》?你与释槐很早就认识了?”

  “是。我认识释槐,也看着他写出《以杀止杀》。”居狼不否认,“可是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因为什么?”秦淮追问。

  居狼道:“你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所有人都有可能伤害安之,可唯独我不会。”

  秦淮问道:“那西轩门上,你又怎么解释?”

  居狼答:“那时我被父亲用应声虫……”

  秦淮抢过他的话头,“少用他人当借口!做了就是做了!”

  居狼呛白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何梦访?你根本不知道真相,也不会调查,西轩门下阿渊尚还有一口气,是你了结了他,后来向延知道阿渊在妖域,你得到消息便是提剑来见。你知不知道,那时我才刚刚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安之觉得这两人要吵起来,正开着车呢,可不想出车祸。

  虽然这儿是柏油路,但过路行人车辆并不多,一路开过来,他一辆车都没瞧见,要是在这儿出了事,可不得无人收尸,曝尸荒野。

  “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安之出言阻止争吵。

  顿时,车厢内雅雀无声。

  居狼道:“等见到释槐,你自然就明白了。”

  “好。”安之又问:“为什么我会突然离开游戏?”

  秦淮答:“我不想看着你入魔。”

  安之继续问:“那温言呢?听你说的,你与温言一起策划了这件事,为什么现在你与温言各分两路了?”

  秦淮失望地说:“我以为温言与我一样希望你放下执念。可我想错了。他一直想让你入魔。昨天,我见你状态不对,想放你出来,他却阻止我……

  “他说:纵使心中有一方净土,也不及他人的污蔑与偏见。与其傻傻地靠奉献自我去换得别人的好感,不如放肆点,把那些不喜我的人都杀了!”

  安之倒吸一口凉气,“温言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秦淮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昨天我真的亲耳听到他这么说。他见我想放你出来,他竟然还想杀了我。多亏我们轮回百世,已然是凡人,公司的保安及时赶到,我才将他赶出去。”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安之,阿渊,你不知道那时温言的神情有多可怕……简直活脱脱的一个恶魔,不!比恶魔还恐怖,非常可怕……”

  他呜咽起来,问道:“阿渊,向延怎么会变成这样?”

  鼻头一酸,安之道:“或许……我们、我们根本没有看清过他吧……”

  秦淮颤声道:“我、我都……不认识他了……”

  安之沉声道:“梦访,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

  “好了。”车缓缓停下,居狼道:“到了。”

  眼前那栋二层的高大白色洋楼就是释槐的家。

  院子里种满山茶花树,不过还没到茶花盛开的冷冬,花树上一朵花骨朵都没有。

  洋楼背靠一片古老的湖泊。湖中竟有上千只白天鹅在戏水,场面壮观。

  它们有些飞入天空,仿佛一串鸢灯,余音洋洋洒洒地惊起林里的栖禽。

  居狼道:“我们进去吧。释槐已经等你很久了。”

  “嗯。”安之跟随居狼进入那座白色洋楼中。

  客厅里,壁炉旁,一副字画,写着:一刻无事一刻清,一日无事一日好。

  一个男人站在字画前,静静地观摩。

  半晌,不见他有转身的意思,或许是没察觉三人的前来,居狼出声提醒:“释槐,我们来了。”

  闻声,他转过身来。

  “婖妙!!”

  “婖妙!!”

  ——安之、秦淮异口同声。

  一瞬间,二人脸煞白,心提到嗓子眼,神色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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