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将杏眼睁得圆圆的,大而纯净的黑眸中充满惹人怜爱的泪光,也充满恐惧。

  方才,汪盼一路扛着他,从雪域温泉飘然下落,到了蓬莱岛上,在岛上众多学生诧异的目光中将他带回了寝室,接着大门一关,将他扔到床上。

  那件只是堪堪裹在安之身体上的青袍轻而易举地散开了。

  二话不说,他忙拉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身体,躲到床的角落里去。

  他记得自己的衣服穿得好好的,怎么一来到蓬莱就没了?

  ——肯定是叫这个汪盼给脱了!

  泡个温泉而已,需要脱光吗?!他就是个死变态!!

  安之脑袋里叽里呱啦骂了汪盼一堆话。

  吱嘎——安之感受到床板明显下榻下去一点点。看去,汪盼和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色里衣便坐上了床。

  “你你你!……你下去!”安之躲在昏暗的床脚处,驱赶道。

  汪盼没理会他,直接侧卧躺倒,弯起手臂,胳膊肘压着青玉枕头,手掌支着脑袋,凤目平静地注视着安之。

  离开雪域温泉,他那头寒霜染白的发丝很快便融化了,露出乌黑的发丝。

  安之记得,汪盼的头发是花白的,可眼前明显不是。他奇道:“你染发了?”

  眼带玩味,汪盼道:“为,悦意者容。”

  安之皱起眉头,“你再说一遍。”

  汪盼没续这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他向安之招手,“过来。到我身边来。”

  安之现在没穿一件衣服,就靠被子蔽体,眼前汪盼又是个变态,这样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疯狂地摇头,“不去不去……”

  汪盼确认道:“真不来?”

  安之摇头,神情坚定,眼神决绝,“打死不去。”

  “缚灵——”只听汪盼幽幽地唤出缚灵绳,将安之的双手双脚绑在床头床尾。

  安之整个趴在被褥中,双脚固定,动弹不得,只得嚎嚎大叫,破口大骂,“变态!死变态!!——我早看出来你有这癖好!”

  汪盼不以为然,欺身上前,恶趣味地绑他穿好了衣服,又双手抓住青衣,用力往两边一撕。

  只听“嘶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

  安之后背一凉,凉风阵阵地吹拂在不怎么好看的,遍布鞭伤的背部。他愣了一会儿,尖叫道:“啊啊啊死变态!——操!——不许看!——给我把衣服穿上!!——”

  吱嘎——寝室门突然被人推开。

  来人了!

  安之叫得更大声了:“你装得一本正经,冷若冰霜,原来是怎么不知羞耻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罢转头看去。

  只见几位不认识的小孩,恭恭敬敬地端来几只瓷瓶、一件折叠整齐的青衣。

  见房内这般粉红色暧昧气息,他们不由得长大嘴巴,瞪圆了眼睛,呆愣原地。

  “嘶啦”一身,汪盼将安之的衣服撕得更烂了,而后淡道:“把药和衣服放到床上,出去吧。”

  小孩们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纷纷将东西放好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死变态——大变态——简直变态他妈给变态开门变态到家了——”安之叽里咕噜地骂道。

  汪盼不急不缓地拿起一只瓷瓶,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盖子,颇为暧昧地“啵”地一声拔开,再倾倒瓷瓶,缓缓抖落药粉。

  白色药粉撒在安之后背的鞭伤上,覆盖住处,先是一阵清凉,冷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后突然迎来一阵降温,倒是很舒服。短暂一会儿后,那些陈年旧伤居然激起一阵剧痛。

  “啊!——”听闻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怕叫他人误会,安之用力咬住下唇,不叫声音冲破齿关。

  “疼吗?”汪盼问道。

  光洁的额头痛出了薄汗,丝丝缕缕地银发紧贴脸颊,可安之却嘴硬道:“我……我不疼!……”

  “在给你用之前,我已经试过了,明明很疼。”汪盼停下手里撒药的动作,“阿渊,疼的话你就叫出声来吧。”

  “不疼!”安之依然逞强。

  汪盼长吁一口气,“好——”说罢,又开始为安之涂药。

  随药粉所到之处越多,安之越痛。为了不让汪盼听到奇怪的声音,他埋脸进厚重的被褥中,不自觉绷紧了腰身。

  只堪盈盈一握的细腰,因疼痛而肌肉紧绷,脊骨处深凹下一道“沟壑”,冷汗顺着“沟壑”缓缓流入……

  “唔——嘶——”

  耳边隐隐传来□□。

  汪盼见他宁愿用被褥紧紧捂着自己,也不愿在他面前说痛,心里莫名失落,“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说。我希望你可以在我的面前表现得肆无忌惮,不要有那么多顾忌。”

  为防止说话时间太长,声音会控制不住地漏出来,安之快速地说道:“我不信你。”

  汪盼丝毫没有思考迟疑,“我爱你。”

  “啥?!”安之以为听错了。

  爱?!

  汪盼怎么会爱沈渊?!

  当初引他入死局,眼睁睁看着汪徊鹤掏出他的心,被狗叼走的时候,汪盼没任何表示,还说:

  “他不知疼痛,终究是个无心的东西。如此下场,不失为世间的一桩幸事。”

  安之质问:“西轩门上……”

  汪盼打断了他,问道:“你知道应声虫?”

  安之道:“遇到了。”

  汪盼道:“那你知道第一位用炼化的应声虫控制人的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安之不耐烦了。

  汪盼依然心平气和地说道:“应声虫需以活体饲养。时间一长,那人便会被应声虫吸取心血而死。若趁人死前取出,则无事,调养几日便会恢复健康;若人死后取出,则无力回天;若人死后没有取出,那尸体便继续被操控。”

  安之反问:“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那些话都是你不得已而说的?”

  汪盼道:“我知道你不信……可的确如此。那第一位用炼化的应声虫控制人的是我的父亲。”

  “呵呵——”安之嗤笑一声,“你还料到我确实不信。”

  那药早已撒完,他感受到背后一片暖意……

  好累……

  让一切放放吧……

  渐渐地,他趴在松软的被褥中睡着了。

  ……

  “阿渊!——阿渊!——”

  安之被一声声大声的喊叫声惊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只见缚灵绳已收起,他的手脚得了自由。他躺在床上,原本压在身下的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疏松暖和;叫汪盼撕坏的衣服也换了件新的穿在身;后背的鞭伤也不再隐隐作痛。

  坐起身,回头看去,后背光洁一片,皮肤细腻白皙,连陈年旧伤也消失了。

  “阿渊,我带你离开蓬莱!”那把他惊醒的叫声又在门外响起。

  安之掀开被褥,不慌不忙地穿上鞋,拿过脊骨刀别在腰带里,才推开门查看。

  “向延?”他看着门外神色焦急的向延,问道:“发生什么了吗,干嘛这么着急?”

  向延看见安之没事,一颗提起的心落地。随后,气恼道:“你这没心没肺的!我能放心你和汪盼一起待着?”

  安之睡醒,才想起这一茬,“别担心,没事儿。”

  “我带你走。”向延抓去安之的手腕就要带走。

  身后响起楚云柔润儒雅的声音,他阻止向延,挽留道:“不如你们就在我蓬莱住下吧。”

  “不用了。”安之冷声拒绝楚云,拉起向延要离开蓬莱。

  “你在责怪我?”楚云问。

  安之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没有参与那场布局。”楚云直接了当地否认了,“相反,我想提醒你,而岛主不愿。当年你们出发去浔武前,我药阁外的结界是岛主布下的,并非我不愿提醒你。”

  安之不信,“可你有很多次机会提醒我。在从浔武被押回蓬莱的路上、在刚来到蓬莱,年纪尚小的时候。”

  楚云道:“我终究是乌合之众。当所有人都认定一件事的时候,我明知是错,可我还是会犹豫。我会请赤子厄炼制消魔;会与赤子厄一切帮你与小盼出岛寻找真相;会在你从浔武被压回蓬莱的路上,没有提醒你;会在你刚来到蓬莱,年纪尚小的时候,没有告诉你真相,这些都是我与大众叛离的纠结与自相矛盾。”

  听闻,安之的双眼闪烁出泪光,“你一步步看着我入局直到死都没有出来为我说一句话,明明你知道一切!知道一切啊!我一直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楚云伸手,想拍拍安之的肩膀。

  安之却警惕地退后一步。

  见状,楚云收回落空的手,道:“大可安心,我不会害你。其实息壤一直在岛中,我谎称息壤被盗,让谖竹出岛,一是为了帮你,二是为了让谖竹了却执念。”

  安之奇道:“谖竹的执念?”

  楚云依然摇头,“此为谖竹私事。”

  安之理解,也不再追问了。

  “我请你为我向谖竹带句话。”楚云道,“太上忘情,并非无情绝性,是经历的多了,瓢墨难染沧海,情,藏于心底。为师希望他回岛之时,已经领悟太上忘情,届时我也好退位于他,回那华阴函谷守着汪岛主的尸骨了。”

  “好。”安之反应过来,诧异地问:“汪徊鹤神陨了?!他是秩序的神,天生地养,是古神之一,怎么会死?谁能杀他?”

  楚云答:“你的事他一直知道真相,他违背诞生之初的承诺,所以引雷自罚而死。”说着,指向东海的某处,“他就葬在那儿。汪岛主死后怨气极重,一直重复诞生之初他所做的承诺。千年了,不得安息。若他从心,只辩善恶,不分神魔,或许不会变成这样。”

  安之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是有为汪徊鹤感到的惆怅。

  汪盼刚帮忙治好了鞭伤,说他忘恩负义也好,没心没肺也罢,这蓬山神岛他就是不想待。

  “我们走吧。”他拉上向延离开,一刻不想再耽搁。

  “阿渊!——”不知何时,汪盼出现在他们身后,十分缱绻眷恋地唤道。

  安之头也没回,背对着汪盼说道:“谢谢你的药治好了我的鞭伤,这蓬山神岛,以后我再也不会踏足。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汪盼抓紧时间问道:“你喜欢居狼吗?”

  问这干嘛?

  短暂顿了顿,安之道:“初相逢,谈不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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