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侵蚀明显比上一次更严重,顷刻间,云溯又一次完全丧失了任何神志,满眼猩红,不分敌我,对着周遭的人便打。
马车顿时被一股强大的内力掀翻,人与马尽数慌乱逃窜,而李无瑕却离云溯最近,自然猝不及防地挨了狠戾的一掌。
“李少侠!小心!”
谢景恒话音未落之际,李无瑕早就被击飞出数十米,云溯作为江湖中的内力上乘者,变为毒尸后更为凶狠可怖。
倒在地上的李无瑕一口鲜血涌出,此刻已是天旋地转,冷汗直流,他努力的想缓神站起来,却被打的只剩呕血的份。
疼痛并非瞬间袭来,他只感觉顿时的麻木,混杂着地上的尘土,李无瑕忽然耳鸣——
好疼!
疼得浑身都使不上力……
而不远处早已乱做一团陷入混战,没人能顾得上关照重伤倒地的李无瑕,如今在清逍派的地界,清逍派众弟子不能坐视不管,可云溯却愈发杀红了眼,竟抽出佩剑来。
他施诀,一剑劈向想要制服他的众人,清逍派弟子只擅长行医救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通通被剑气荡开。
此刻林惊秋紧捏琵琶,那一曲弹的紧张急凑,一丝丝红线便飞速向云溯蔓延,将剑与手臂紧紧缠绕收束。
云溯却又是一诀!将丝线疯狂扯断,随后又补上几斩,转头怒目看向阻挠他进攻的林惊秋。
此刻他的眼神里再没了坚毅,那平日带些温柔的目光也消失殆尽,无神,空洞,他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毫无悲悯可言,一步步向林惊秋迈去。
林惊秋被强行打断施法,如今已毫无招架之力,她抬眸看着提剑向他走来的云溯,竟是那样陌生。
他的心里空了……
这一刻,林惊秋竟忽然觉得云溯已经死了,随着闭目,眼泪无声滑落,而云溯要劈下的那一剑竟顿然悬于头顶。
再睁眼,云溯松开了锋利的佩剑,那把散发着冷冽寒光的剑顿时掉落在地,激起地上一阵尘土。
他眼里又是多少难以置信极近悲苦?!
砰——随着剑滑落之声,云溯也直直倒在了地上。
李无瑕却已无力再起身,他努力睁眼看不远处的云溯,只见众弟子已将云溯团团围住,剑齐齐指向那倒在地上此刻已显单薄的人。
发现云溯没了动静,已无反抗能力,又有人急匆匆拿来锁链,绳子,将云溯一圈圈,一层层缠绕,捆绑。
“别……别这么对他……”李无瑕实在忍受不了这副折煞人的行为,可如今他却连自己的安危都管不了……
等到再次惊醒,已是房内烛火葳蕤。
李无瑕浑身疼的像骨头散架,此刻正趴在榻上,后背早已是大面积擦伤,连躺都躺不了,谢景恒见他转醒,这才松了口气。
他拿出一块已碎了的青绿色玉坠,递到了李无瑕面前,“云大侠这一掌可是蕴含了全部内力,幸亏玉坠替你分散了不少,李少侠,幸好你挺过来了。”
听罢此话,浑身疼到脱力的李无瑕废力接过了那已经碎成了好几片的玉坠。
当真是造化弄人,这玉坠还是叶重岚在野花谷为了寻他时塞进他衣服里的,竟没想到,如今却又救了他一命。
曾经闪烁着微光的玉坠已黯淡无光四分五裂,明明叶重岚不在,李无瑕却又觉得处处不曾离开,他将那玉坠握在手心,深叹了一口气。
最终,李无瑕鼓足力气才吐出一句沙哑的声音询问道:“云溯大哥呢?”
谢景恒神色呆滞片刻,还是柔声回复道:“云大侠没事,如今已有些意识了,只是他知道打伤了你之后很是愧疚,李少侠就好好养伤吧,等伤好了你也好去安慰安慰他。”
“可我看见,当时有人在绑着他。”
未等回复,屋内房门便被轻声敲响,林惊秋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棕褐色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她轻轻搁置在了榻边的木桌上。
“李少侠还请放心,云大侠已经清醒,自然不会再被绑着,如今你的伤最为重,还是先喝药吧。”
此刻谢景恒已经端起了汤药,他轻轻将汤药舀起,递到了李无瑕嘴边。
李无瑕抿走了勺子里那一口苦到需要做很多心里建设的汤药,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选择感情深一口闷。
“其实我没事,还是让我自己喝吧。”
听到此话,谢景恒又放下了勺子,将那碗温热的汤药递给了李无瑕,只见李无瑕身受重伤废力接过,然后双手捧起碗,咕咚咕咚——几口以内一饮而尽。
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比受重伤时还痛苦,噎了良久,才道:“这真不是我怕苦,但是下次再喝药,能不能稍微加点糖?”
*
安淬塔,曾由江湖上五大派联合建设,乃气势恢宏,塔尖直冲云霄,琉璃瓦镶嵌其中,内有数百座栩栩如生,代表各派的石像,石像动作各不相同,由动物比拟。
曾经这里是五大派坐镇江湖,盛大,繁华的象征,可如今塔中却已有红漆剥落,它实在建的太久,岁月也悄无声息的将这片繁华带走了。
随着各派愈发分裂,江湖再起动荡,安淬塔已经关闭好些年月,如今却忽然宣布再次开启。
斑驳的窗棂迎来了重见天日之时,今日却是秋雨朦胧,遮住了光。
城中各路毒尸被各派驱使进入安淬塔,就地斩杀!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路上却无人再撑伞,沿着安淬塔的这一路上,全部是凄惨哭声,一塔之间,天人永隔。
叶重岚耳畔充斥着各种喧闹,哭声,哀求声,他却被二师兄穆越辉紧拉住衣袖,撑伞向前赶路。
“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我们怜悯不过来。”身侧的人阴沉沉道,他虽这么说着,却也是撇过目光,于心不忍去看那满目疮痍。
“各派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百姓变成了毒尸,我们不能放由他们伤人害人,救不了,就只能杀。”
穆越辉不知自己的话被叶重岚听进去了多少,以他对三弟的了解,叶重岚平时经常伤春悲秋,为人心软,也见不得太多血腥,如今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应该不小。
可身在江湖哪有什么两全?别说百姓,就现在连玉徽派最重要的大师兄也朝不保夕,他们还如何来得及去怜悯众生?
叶重岚却一直未曾回复,他默默跟在穆越辉身侧,听雨砸落在伞上的声响,望着那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真实深邃的高塔,忽觉得,自己早就被这小说给绕了进去。
雨落在塔外威严高耸的石像上,石像宛如流了泪……
距离叶重岚往返玉徽派再赶来清逍派已过半月,一路秋雨,如今终于遇上晴天。
他与穆越辉风尘仆仆,穿过山中的大雾弥漫,清逍派隐匿其中,映入一片苍翠。
谢景恒早已等候多时,见叶重岚多有憔悴,恐怕此些时日皆在赶路,便体贴问道:“两位大侠累坏了吧?是否先休息片刻?”
穆越辉却耐不住脾气,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冲着谢景恒语气并不好道:“我师兄在哪?!”
这来者不善的气势瞬间得罪了在清逍派主场的清逍弟子,几个冷飕飕的白眼儿瞟过,穆越辉竟完全没察觉。
叶重岚只能打圆场道:“见谅,我二哥担忧心切,急躁了些,还烦请谢大侠带路。”
谢景恒倒不在意,立即笑起来:“霜岚君与我还客气什么?不过这些天你不在,又发生了不少事情。”
“可是与我大哥有关?他的状况如何?”叶重岚立即问道,前些日子着急回玉徽派通知,他早与云溯大哥断了联系,如今更为担忧。
谢景恒却拍了拍叶重岚的肩,看出了他的紧张,“云大侠没事,刚来到清逍派那天,他短暂的失去了意识,这些时日经过药物治疗,感觉他好多了……”
“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治疗就已经有所突破了?还要多谢谢大侠的搭救之恩。”
叶重岚心情顿时雀跃了不少,微勾起嘴角,就听谢景恒补充道:“只不过那天李公子受了云大侠一掌,险些丧命,这些日子才勉强调养过来……”
话音未落,只见叶重岚的神色骤变,他忽然停在原地,连嘴角也落了下来,谢景恒便立即问道:“霜岚君若是担忧?不妨先去看看他?”
“不必了。”
不曾想叶重岚拒绝的干脆果断,又迈起步子来,“有清逍派的弟子照料,我去看他倒是会添乱。”
听到拒绝,谢景恒不好再继续劝说,一路带着人来到了云溯暂居的地方,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的跟着,穆越辉提剑走在前,最先注意到了那被枝繁叶茂所遮掩的山洞。
“这里荒无人烟,何来人迹?”穆越辉虽疑惑,却已经开始动身寻找云溯的身影。
终于,他看见洞口处有那么一点微光,向内望去,一道白衣身影正靠在石壁上。
此刻的云溯像失了魂魄,以往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殆尽,那件玉徽派的雪白制服混杂着鲜血泥泞,破碎不堪。
他头上的发冠早已不知所踪,平日高高竖起的长发散落肩头,他将脸埋在臂弯处,听见声音,竟好久才迟钝的做出反应。
穆越辉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场景,他的眼睛唰——的一下血红,拳头攥得咯咯响,最终狠狠击在洞口,难以置信般吼道:“你们就把我师兄关在这!?”
“他可是玉徽三侠!他是大师兄!他救过多少人的命!?你们怎敢这样待他!?”
“穆越辉,你冷静点!”可洞内的云溯却极力的反驳着,丝毫不在乎自己现如今凄凉的处境,“这是我的要求,你不必对着谢大侠撒气。”
穆越辉如何不心疼自己的大哥?他能如何?他该如何?这辈子他所见到的大哥永远那么强大,永远在冲锋陷阵,永远在维护着世间人。
可反过来,这世间人谁又能维护他呢?
以往受人敬重,爱戴,敬仰的玉徽三侠,何时受过这种折煞!?为何要受这种折煞!?
“大哥!我不能让你待在这!”穆越辉猩红了眼,根本听不见云溯的劝诫。
他一把拉起蹲坐在石壁边云溯的手就要带着人回家!却没想到自己竟也会被云溯脸上盘踞着的血红狰狞蛇纹吓到。
他一愣,云溯顿时抽回了手,又迅速一掌将穆越辉打了出去,怒道:“我这副模样,待在这里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