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无血之血>第38章

  家门口的药被林宜青收进药箱,没问来处。隔日林建业复查身体,苏小纭陪同,走的时候没关电视,林宜青打开遥控,使劲按关闭的红色按钮,电视像不听使唤,还在继续播放当地新闻台。

  林建业退休了每日就爱看新闻,苏小纭说这样好,最好让他每天回忆,用眼睛记用嘴再复述一遍,对脑袋运转有用。

  林宜青怀疑电池出问题,在储物箱找电池,低头正翻找,突插播了一条突发新闻。

  大脑短暂空白后,林宜青心跳飞快,扭身跑出大门去拦车。

  司机见过着急的,但这副急赤白脸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小事,一路上踩线擦着黄灯开得飞快,可到了外环高架上,前面追尾堵得动弹不得,林宜青心急如焚,先在后座掰指头又捏拳,后面直接打开车窗探头张望。

  师傅从后视镜瞅见乘客反应,对这危险行为很是心惊,提醒道,“小伙子,再着急,那也要注意安全。”

  什么狗屁安全!那里可有我哥!林宜青心里骂了一句,不能晚了,我哥要是,要是。

  不可能!林屹言不可能有事,他还有话和我说呢,他上次的话还没说完呢。

  后座的林宜青嘴唇发白,绷紧身体,汽车开始缓缓动起来,每往前一秒他的心脏也随之扑出,手指扣着膝盖上,紧紧扒着最后残存的理智。

  林屹言你不能有事,你要是出事我就恨死你了,怎么能有你这样的人,那天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我不要听你道歉了,我们也不要吵架了,要是我见不到你………我就是去了地下也不认你做哥…林宜青呼吸忽急,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刀片似的刮喉咙下肚,五脏六腑全搅在一起。

  眼看到了郊区的工厂,浓烟滚滚地往天上窜,车一停稳后座乘客就冲了出去。

  司机诶了一声,发现这小伙子早就冲进了警戒线,车后座压了钱,连找的零钱都不要了。

  “这么着急啊,”司机打开窗户,呛了一口浓烟,警惕地往后缩脖子,“什么情况,哪里烧着了!”

  林宜青慌张冲进事故现场,乱糟糟一片人,不断有担架抬出来伤员,被碎石砸伤的血流不止,粉尘纷飞,空气混杂石灰和铁锈味,伤患大都意识清醒,穿着工服,他扭头四处寻,心里像火烧一样。

  林屹言呢?我哥呢?

  林宜青在满地碎砾残瓦中走得跌撞,眼前十多米远,医护抬出来了个穿警服的人,那身高体型,和记忆中的重叠起来。

  他的心骤然缩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大脑一瞬间彻底失灵,他不是没想过死,他甚至想过千万遍死,可原来当人横遭事故,就像汽车失控相撞的瞬间,死亡陡然扼住你的咽喉,一切思考和回忆都来不及,情绪拉到满值时会忘记作为人的存在,仅有那么一瞬,你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周遭全安静了,没了痛苦也没有惊慌,就和机器一样空空播放一个问句。

  那是我哥吗?

  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

  林宜青在那三秒中,一步一向前,抖动的视线内,担架越来越近,警服上的血迹越清晰。

  他在最后一步突然停住了。

  他想要跪下去。

  在膝盖快弯下去的那一秒,后面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林宜青被扯过身子,一转身,栽进了坚实的胸膛上。

  “你怎么在这里?”

  是记忆里那个人,也是记忆里的声音。

  林宜青抬头,几乎一瞬间没敢相信。他二哥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除了脸上沾满灰,还有些模糊的血迹,但从头到脚的身体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就站在他跟前。

  他一下抓住了林屹言的衣领。

  林屹言被扯得往前一挣,立刻明白了缘由,他从不解转向坦然,右手揽过弟弟的肩膀,左手则悄悄背在身后,安慰似的,抚了抚弟弟的侧颈。

  “没事,没事,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二哥没出事。”

  林宜青骤然抬头,眼角已布满血丝。

  一路上的心惊胆战此刻全碎了,林宜青差点以为自己见不着他了,一路求神眷顾之辞此刻烟消云散,他手都抓痛,话像一个个气泡往外冒。

  “你吓死我了!”

  林屹言脸色都是灰,也顾不上擦,拍拍弟弟的背,一如既往地从容,仿佛出生入死的不是他,“真的没事了,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但是你怎么……看到新闻就过来了?”

  林宜青脸色灰白,现在看着好端端的人站在面前,压抑在心里的痛楚泄洪,四肢百骸抽空了般,他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直接揉碎搓小了,揣兜里直接带走。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面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林宜青再次被捏住了心脏。

  可是林屹言不这么觉得,说话混着尘土和鲜活的热气,手又搭回弟弟肩膀上,“这里不安全,怎么就直接冲进来了,乖,赶紧和群众一起撤离到附近的安置点。”

  林宜青不放手,固执地拽着他的衣领,那姿势看起来很像要去揍人,一下又回到了十几岁耍小性子的时候,一点也听不进去他哥说的话。

  两人正这么站着,这时,被爆炸余烟吹了一头灰的黄既闻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捕捉到这一奇景,猛地两步上来拨开两人,叉腰喝道:“干什么呢!是不是要袭警!”

  林宜青被人一推开,意识到刚刚越界的行为,从他哥身边弹开,站到了两步外的地方,慌忙擦干脸上的泪。

  经过爆炸轰鸣,黄既闻脑子还在眩晕中,他站中间张开手臂分出安全距离,还不忘关心身后一米八几的副队,生怕他吃亏似的。

  “怎么了副队,你还好吗?”

  林屹言脸上黑糊糊的,无可奈何地用脏手抹了把脸,解释道,“不是袭警,这是我弟弟,他看到新闻后才赶过来。”

  黄既闻抬起下巴,满脸的不可置信,缓了一阵脑子才读出来弟弟这个词的含义,遂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我刚刚还以为林副你要被掐死了呢,哈哈,想来也不对劲,毕竟林副队擒拿都是市里第一,是我脑子短路了……”

  黄既闻转身,冲林宜青半鞠躬,“真是不好意思啊弟弟,误会你了。”

  林屹言听了这声弟弟,他弟比黄既闻年纪还长三岁呢,虽说林宜青看着像刚从大学里出来的,但这小子也太自来熟了吧。

  林宜青脸色不好,往后退了一步,敛起神色换成谨慎的姿态,“没事,打扰你们工作了,我马上给爸妈报个平安,二哥你注意安全,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他很快退回到警戒线外,离开了现场,黄既闻目光灵敏,目送他离开,还不忘瞅了下身边的人。

  “林副,这位是上次护士说的那个弟弟吗?”

  “我就这一个弟弟。”

  林屹言伸手一把拧过黄既闻的脑袋。

  “没把脑子给你震歪吧,脖子伸这么长,回去工作了。”

  黄既闻被硬生生扯了回来,本还在瞧弟弟背影,一下对上副队的冷脸,龇牙咧嘴讲:“我就是瞧着,你这弟弟长得还挺好看的。”

  没想到这句夸赞并没有让林副队的脸色变好,而是抓起了自己的后领加快步伐。

  “就是你弟弟这气质,和林副队你真是差得挺远啊。”

  林屹言早听过了这种话。

  “是不像。”

  但心里却冒出来相反的话,也有像的地方,比如鼻尖,比如耳朵,还有执着的坏脾气。

  被半拖走的黄既闻趔趄几步,又开始吱哇乱叫。

  “老天,林副你手还在流血!”

  林屹言低头一看,哦,刚刚藏着的左手臂露出来了。

  “不碍事,医护那边拿个绷带绑一下。”

  靠,什么魔鬼领导,黄既闻重回事故现场,佩服刑侦队里每个人的状态,爆炸刚结束,期韵燃奔来抓住自己时满脑袋血,应队当即疏散群众组织救援,个个都像不知道痛一样。

  林屹言果真铁打一样的躯体,左手匆匆绑上绷带,便开始负责现场调度,一个突如其来的爆炸让侦察行动叫停,眼下最要紧是保护在场群众安全,将伤害降至最低。

  事后经过调查,爆炸是人为,始作俑者未知,重伤两人,轻伤十几人,运气好的警察距离爆炸点较远,林屹言和黄既闻只能算留了点皮外伤,做他们这行,这程度都不值得写进工作汇报。

  按正常情况推测,主谋可能对施工单位怀恨在心,是一起蓄谋已久且精心策划的袭击事故,这件事影响恶劣,且对群体心理影响巨大,恐引起市民恐慌,政府施压把舆论和新闻都压下去了,对外一致宣称是厂房的电路老化引起的自燃加爆炸。

  案子还没结,市局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隔天林屹言就开始挨个审问排查,围着案子连轴转一个周,才稍微有了点眉目,死者真和嫌疑人有关系,还是血亲关系,只是彼此二三十年没见了,是失落在外的亲兄弟,爆炸极可能是针对凶手群体的报复。

  调查到这,应若臻劝林屹言回去休息下,他这几日差不多都在市局住下了,案子一时半会儿不能结案,别把自己耗光了。他应下,回去路上开车手心一直出汗,那天的一幕幕接连重现。

  他弟弟那天找他,是怕他出事。

  有多怕呢,怕得浑身发抖,他能不知道吗。

  回家睡了觉,精神是好许多了,第二天一早正准备回警局,应若臻发消息让他别来,他回自己又没残,还是出了什么事需要避嫌?应若臻提醒他,结案还早呢不差你一个,以及,你是不是忙忘了,这几天是什么日子。

  林屹言一怔,抬头一看日历,果真是忙得他自己都忘了。

  他翻出通讯录,给那边发消息,麻烦还是老样子,辛苦了。发完看一周内挤压了上千条工作信息,弟弟却一条没发。

  没联系应该没事吧?

  林屹言想着,正按着手机犹豫,不经意间门外有细小响动,侦查训练过的听力十分警觉,他闪身一步隐进卧室。

  有人在开门。

  家里有人来?他弟?上次拿了钥匙吗?没吧,那怎么来的?

  林屹言立刻关了灯,装作屋里没人的样子。

  过了会房门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坐在沙发上好一会。

  然后步子轻轻地进了卧室,林屹言躲在被窝默不做声。

  没开灯,窗帘又拉紧了,一点也不透光。

  他这时已心中有数,就是怕那个人被自己吓着了。

  果不其然,还没开灯,就结实被砸了一下。

  林宜青啊地一身,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了。

  他哥,不是在做梦,活生生地躺在那里呢,刚刚一直在装睡,这时从床头坐起来,就算没光也已看清自己。

  林宜青慌得不行,脚底一转马上就要逃。林屹言一个反手抓到了他的手臂,轻轻一带,就把人按回了怀里。

  “你躲什么?”

  我……我……林宜青语无伦次,他哥这时候不应该在上班吗,今天怎么大上午的还在家里。

  钥匙,钥匙虽然那天扔了,可是他哥在别墅留了备用钥匙啊,他哥做事周全,幸好不是智能锁,他能偷摸进来。

  他太想他哥了,想进他的房子想念他的味道,每天都想,想得一刻都受不了。

  林屹言把人困在怀里,有点气又想笑。

  “我今天放一天假。”

  “你呢?”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你就是这样当我的好弟弟的。心里这么想着,但他没法说。

  林宜青活脱脱像被抓的贼,心虚得不行,在他怀里越缩越小,就要缩得逃出去时,身体一下子又被箍紧了。

  熟悉的气息又靠近过来,带着体温余热,每一句话都烫人。

  “怎么不说话了?”

  “对不起。”怀里的人说。

  怎么又道歉,林屹言心中轻叹。

  “哥……二哥,你放我走吧。”

  我就不呢。

  林宜青头上传来轻笑。

  “我抓到现行的,从来就没放走过一个。”

  林宜青手捂着脸,低喊道:“哥,求你了,不要再,再这样了。”

  “再什么?”

  “再这样,“他声音像羽毛,“再这样对我了,我怕我又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爱上你。

  “可不是已经忍不住偷进来了吗?”

  林宜青忽然一下来了劲,趁其不注意推开了人,满脸通红地站起来。

  接着语无伦次讲起来:“你,你,我是有病,那你呢,你就这样惯着我吗,你离我远点,我就是拿了钥匙进来怎么了,谁叫你放什么备用应急钥匙,反正平常都不回家,冰箱里吃的全坏了,只知道工作不知道休息,你干脆直接在警察局住算了!”

  他着急,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想藏的藏不住的,全说了出来,他哥不做声,眼睁睁看着一步步走近,林宜青却动弹不得,因为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对方的任何要求。

  林屹言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为什么?

  他没问,被牵起手带走,坐在副驾时,车窗大开,阳光洒满的街道,梧桐枝叶和商店的彩色招牌交错排列,城市街景向后远去,最后他们停在一个幽静的地方。

  那是城郊的墓园。

  林屹言下车,抱着刚刚预定好的白菊,打开副驾车门向里伸出手。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