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回杯子后，林屹言说拿去泡茶喝了，还发了个放在值班室工位的照片给林宜青。
林宜青难得地没回消息。
同时在那周，林宜青回学校申请了退出保研，随后回家通知了苏小纭这件事。
苏小纭对此很惊讶，她一向是不过问儿子安稳的学业，当初林宜青提了一句想留在本地读研，她不假思索就说好，但现在一下突然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苏小纭担心他是遇上什么不顺利的事，一长串问题还没问出口，林宜青就给了理由：放弃保研是因为他准备出国留学，正在申请美国几所高校学校的硕士。
苏小纭一听出国，对国外那些响当当的名校很有敬佩，可一下就离家这么远，倒不像自己儿子的作风。
苏小纭说：“宝贝，你想出国读书我当然是全力支持你的，但是你是完全做好决定了吗，毕竟你一直都在本地读书，一下子出国会不会不习惯？”
林宜青做足了决心，装作镇定地讲：“我想好了妈妈，申请材料和语言成绩都在准备了，以后可以边申奖学金读博，我不太喜欢和人接触太多的工作，读完博可以做医药研究相关的职业。”
这下苏小纭听得头晕目眩了，那可是要出去很久的意思，身为母亲又担忧起来，“诶宝贝，妈妈相信你有主见，能把以后的路规划得很好，只是你出去读书这么大一件事，有没有和你爸先商量过？”
林宜青不可抑制地吞了下口水，尽量维持正常说，“暂时还没有，国内院校的名额我已经放弃了，等申上了国外的学校，我想爸不会反对的。”
他这话说的就是要先斩后奏，林建业无论是否反对他出国，总之都不会反对他深造，而自己在家里的最大的用处就是给林建业长脸，林宜青说完手有些发抖，想要逃离客厅，事已至此他一步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苏小纭心里百感交集，走来轻轻捂住儿子的手，搓了搓他的手心，轻和地说：“好，好，你的前程要自己做主，我这工作忙得可能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们找专业的人来办，还有任何需要花钱的地方，就告诉妈妈，知不知道？”
说着她眼睛弯起，看着儿子既觉得自豪又伤感。
林宜青点了点头，认为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心中充满荒凉，接着苏小纭突然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你要出国了，那你的女朋友怎么办？也和你一起去留学吗？”
林宜青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吓得一双眼睛没了光。
“你在说什么妈妈？”
苏小纭哑然，惊讶地眨眨眼，“就是你…诶，你不是恋爱了吗，宝贝我可是你妈，能看不出来吗，你年前不是出去旅游了吗，和女朋友一起去的吧，你那脸色都写着，我知道现在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不和大人通信的，但是这下你要出国了，不是一起的要不然就分开，还是你们都没说好？”
林宜青深深地吸了口气，此刻不寻常的情绪全暴露出来，他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女朋友。”
苏小纭不可置信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忍住了。
林宜青在下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恐怖的可能性，他在摇摇欲坠中努力抓住理智，面色苍白地开口：“我不喜欢女生，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女朋友。”
这句话出口后，苏小纭一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长久的震惊后，她有些接不上话，磕磕绊绊地开口，“宝贝你在说什么……你不喜欢女生，你是没和女生谈过才会这么说吗？”
“不是妈妈，”林宜青声带颤抖，泪如雨一般从他脸颊不断落下，“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爸要是知道，一定会把我赶出去的，所以我一定要出国，我以后很可能不会再回国工作了，我只是，我只是没法选了，妈妈，对不起……”
苏小纭一下惊起，上前抱住浑身颤抖的儿子：“诶呀宝贝你说什么啊，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管你喜不喜欢女生，你都是我的儿子啊，是妈妈不好，一直没能好好关心你，连你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宝贝你真的是……你确定？”
林宜青只是摇头，一直低声说对不起，苏小纭眼睛也红了，搂住怀里的人，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什么对不起啊，真的，妈妈一直忙工作，这些年和你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从小你就特别乖，没让我操过心，是我这些年疏于照顾你，没能和你好好沟通，想到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肯定很辛苦，要说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不管你在哪里读书和生活，你在妈妈心里都是最好的孩子。”
林宜青在苏小纭怀里，第一次泪如泉涌，无声大哭，他从未在自己母亲面前哭得这么严重，几乎是哭掉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他只觉得那一刻他应该是说出来，他对母亲连绵的愧意和对这个家庭最后的告别，都在这一刻泄了洪。
苏小纭抱着他，轻轻拍拍儿子的背，同时被悲伤和幸福缭绕，也满面泪痕，直到林宜青恢复完神智，抽抽鼻子，谨慎地看着母亲的脸再问，“可是妈妈，我出国了，爸会不会对你不好……爸他要是……”
苏小纭一听，挤出眼角余下的泪，拍拍手恢复了平日的神采，笑起来说：“宝贝，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妈我好歹是本地知名的女企业家，外边的女人除了年轻点还有什么，你爸都活那么大岁数了，他又不傻，你放心吧，你妈我吃不了亏的。”
林宜青懵懂地看过来，苏小云捂住他的手，眼里还有泪光，却已是满脸笑，放在他手掌上那双手紧了一下，像要把力量都传递过来。就和很多年前，苏小纭牵着他的手走出了桃村，站在车水马龙的城市街头，并且告诉他，他们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地方。
林宜青在母亲这里出柜，赌的是苏小纭不知道自己对象是谁，而无论自己有没有赌对，母亲都会站在了自己身边。
而自己荒谬的恋爱故事也该画上句号了。
林宜青一个多月没联系林屹言。申请学校的录取通知发到了邮箱里，写着恭喜，他关上灰白屏幕的电脑，回实验室挨个感谢导师和学长学姐，感谢导师在推荐信里的支持，还主动组了个饭局，桌上有些尴尬，毕竟没人和林宜青熟，有个学姐问，你是放弃了国内的名额吗，突然决定留学的？
林宜青说是。
再到隆冬时候，林建业从外地出完差，回家吃晚餐，一家人围着檀木桌吃饭，筷子差不多放下时，林建业看着两个儿子，语气缓慢地开口夸奖了小儿子，说申请的这个学校不错，以后出国留学了更要坚定心智，不要受了外边乱七八糟的诱惑。
林宜青端着小碗，放下筷子说好。
林屹言猛地一抬眼，看着一桌子的人，弟弟低着头，父亲赞许地点点头，苏小纭手放在身前，眼神忧郁而充满爱意地看过去。
林宜青这么久没联系自己了，原来是忙这个去了。
林屹言放了筷子，看向弟弟，林宜青盯着瓷碗，像是在出神，
半年前林宜青还在自己怀里撒娇，问他什么才能忙完基层公务。
“我在本地读研，会换一个校区，说不定会离得你近一点。”林宜青当时在他怀里编花绳，编好了举起手，林屹言翻过来套在自己的手指上，林宜青却没接过去。
“二哥，你好冷漠，”林宜青撅起嘴说，“你怎么对这件事没一点反应。”
林屹言问：“你要我有什么反应？”
“不是我要你什么反应，是你怎么都没一点开心的表现呢，要是我不在本地呢，是不是我在哪里你都不在乎。”林宜青小声嚷起来。
林屹言放了手上的绳子，拧了下弟弟的脸：“又撒娇。”
现在林宜青一声不吭就决定留学，这一桌子人都知道他要出国，除了自己。
林屹言什么都没问，其间有一搭没一搭回了林建业几个关于工作的问题，吃完饭苏小纭收碗，林宜青起身，不知怎么脚底打滑，身子倾斜了一下，林屹言伸手扶住了他。
林宜青惊恐地抬头。
林屹言同时一怔，以为自己是十八岁，怀里是那个生疏又惶恐的弟弟。
没一秒林宜青一下挣脱出来，抱住手臂急匆匆上了楼。
林屹言留在楼下沙发坐着，像当头泼了盆冷水。
不一会儿林屹言收到一条消息。
“你明天有空能不能来我公寓一趟。”
林屹言回好，结果第二天同事发高烧，他帮忙值班忙到凌晨，只好回明天下班有时间就来。他去的时候天上在下雨，路过楼下，有个卖花的小孩子抱着一大捧被淋湿的玫瑰，他顺手把花都买了下来，提着一团沾满水珠的玫瑰上楼。
离得近了才看到花瓣有磕碰的痕迹，有几株已经不太新鲜了，他让那透明塑料袋套着的一束束玫瑰倒在右手臂弯，侧过身左手掏出钥匙开了门。
“下了点雨，”林屹言进来就说，“天气越来越凉了。”
林宜青抱起膝盖坐在沙发上，抬眼时颤抖了一下，被那手凌乱的玫瑰几乎剥夺了呼吸。
林屹言走过来，将那捧花放在茶几上，他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买花，这种过于浪漫主义的行为不是他的风格，所以解释道，“在楼下看到有小孩在卖，顺手就买了。”
林宜青眼睛从花移到他脸上，冰冷的眼睛里掺杂着泪光，眉头压得紧紧的，声音绷得像一根钢丝。
“你买给我的？”
林屹言听着奇怪，轻轻蹲在他前方，像平日里一样和他对视，“是，你有花粉过敏吗，我买的时候没多想，看到好看就买了。”
林宜青已经没看他，只是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说：“林屹言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林屹言愣了下，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和你见面。”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宜青血红的眼睛盯出来，像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林屹言怔在原地，经过一阵沉默，他抬起头轻轻说，“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我先看看能不能处理？”
林宜青看着他，发现到了这种时候，林屹言竟然还在担心他是不是遇上事情了，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他几乎一瞬间动摇，要是他立刻指着鼻子让林屹言去和父亲断绝关系，和他一起远走高飞，是不是他也会沉默着答应。
林宜青压低声音，恨恨地说，“要是真被人知道了，我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林屹言愣住了。
林宜青的声音轻飘飘的，开玩笑一样的语气。
“那你要一辈子和我乱伦下去吗？”
林屹言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沉默不语，只是和自己对视。
沉默也是一种选择，林宜青心里已然被绝望的巨浪压下，他让自己选，就连这种时候他也纵容自己，连沉默也是一种纵容，每一刻都踏在刀尖上，让他们两人万劫不复。
林宜青突然扬起声调，放高了声音，“你说啊，你敢不敢说，你要一辈子和我乱伦，那你立刻去和家里断绝关系，我们两个远走高飞，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林宜青几乎要咬碎牙齿，根本没给对方回答时间，“我刚刚就说了，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我要出国去念书，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林屹言听着，还蹲在地上，茶几上玫瑰花堆积出的水慢慢洇湿桌面，顺着桌角，往地面滴，像血落下去，一声又一声。
良久，林屹言抬头，眼睛像平静的海，他说，“好，那你照顾好自己，准备的这段时间遇到问题可以联系我，出去要注意安全，空闲的时候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还有……”
林宜青打断了他。
林宜青抬起头，不再听这番兄长讲话，挤出一个冷笑，“林屹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和我一起跳进火里，还想全须全尾地出来？”林宜青站了起来，向下看过来，“你居然还想当所谓的好哥哥，还觉得我们能做兄弟？”
他突然举起茶几上的杯子，挥手一扬，让地面接住这声重响。
林宜青对着那团碎片，几乎是绝望地开了口。
“林屹言我告诉你，我爱你，我们再也做不回兄弟了。”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记住，我不要当你弟弟，因为我也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