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无血之血>第17章

  高考最后一个月,学生们都对自己的成绩有了十之八九的了解,每一场模拟测验不再进行排名,高三教研组安排了一套难度不高的试卷,相当于给学生增长信心,考完学生们都对照答案订正,脸色趋向平静,曾经憎恶的错题和黑板,都逐渐变成平静的小溪流划过最后的高中生涯。

  何天志告诉林宜青,他觉得还挺奇怪的,自己居然越接近高考就越平静。

  林宜青说:“我也是,以前特别希望考试那天快点到来,但现在突然又有点留念这段时间。”

  何天志只赞同前半句:“再留恋这种日子还是不能再来第二次了!咱们都要一次就考上!”

  林宜青笑起来,说好好,一次就考上理想大学。

  何天志发现这段时间林宜青爱笑很多,似乎心情不错,以前同样是笑,总觉得是为社交而礼貌的回应,返校的时候林宜青也不再是游离在外的心不在焉,还会向何天志谈起周末抽空在电脑上看过的电影。

  何天志时至今日才感到林宜青身上出现了学生气,也说道:“以前大家压力都大,一到出排名的那天我就紧张,就怕考差了有人撕卷子,再惹出什么极端情绪事件,还好现在都安安静静的,大家心里都有底了。”

  就连贺川那小子都整天忙着做题,何天志感叹:“高考,你就平静地到来吧!”

  “话说高考结束后,你有没有什么计划,比如旅游什么的?”何天志突然问。

  林宜青想了下,摇摇头说没有。

  高考后这个漫长的假期似乎无处可去,非要说有什么大事的话,就是大哥林屹立会带着新婚妻子返家。

  林屹立的婚礼定在五月中旬,地点在拉萨,只有林建业和苏小纭会去参加,直到八月后林屹立才有空闲专程请假准备带着妻子回故乡走访。

  林宜青忙着高考自然不会参加,林屹言似乎也懒得去,推脱说自己有重要的比赛。

  高考前两天大家在走廊撕书,碎纸片像雪花一样从空中抛洒至一个个快活的少年们身上,不一会儿白花花的纸堆满墙角,每个毕业生脸上都带着无限膨胀的青春气息。又有不少人忙着写同学录,林宜青也被塞了好几张,他没注意是谁给的,倒是没推脱,仔细去填那些密密麻麻的关于自我的问题,像什么喜欢的歌,喜欢的明星,却不知道能总结出什么,而有一栏写着害怕的东西和喜欢的东西时他愣住,最后写下了蛇还有甜食,也给每个人写上了前程似锦,高考加油。

  高考前苏小纭去附近的寺庙拜了一拜,买了个福袋给他挂在书包上,拍着手说:儿子文曲星一定保佑你。

  高考前一天晚上林宜青也收到了林屹言的短信,很简单的一条。

  “你放冰箱的牛奶过期了,给你扔了。”

  “对了,高考加油。”

  高考考场布置在本校,林宜青轻车熟路地顺利进场,校方还在门口给学生拉了一个红色横幅,高三老师穿着红色配饰站在门口为学生加油,一切都有序紧张地进行,林宜青顺利考完前三科,但第二天最后一科时,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几乎痛到眼睛昏花,坚持写完所有题后走出考场去厕所吐了阵。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恐慌症犯了,但是最后英语一科写得确实很差。

  林宜青顶着阴云回到家中,在网上搜了答案进行估分,晚上吃饭苏小纭看他面色不好,担心地问他怎么了。

  林宜青说了句:“对不起。”

  苏小纭一下子慌了,说:“怎么啦怎么啦宝贝儿,考得不好吗?”

  林宜青点点头说:“对不起妈妈。”

  苏小纭慌张地站起到他身边,捧住他的头说:”诶呀宝贝儿,都是我不好,我给你太大的压力了,这个高考啊,只是一件小事,你考出什么样的成绩你都是我的儿子,妈妈的骄傲,考差了也有很多出路啊,实在不行我们出国啊,想读什么学校都行,妈妈给你想办法“。

  林宜青抬起头说:“我没发挥好,成绩没办法和模拟的时候比,不能上按以前模拟测验排名时的那些学校,要往后排一档。”

  说着他报出几所学校。

  苏小纭的表情突然变了:“这不是挺好的吗,这些学校我听着也很好啊?”

  林宜青摇摇头说:‘我估分了,比平时成绩差了大概十几分,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苏小纭用劲抱住他说:“儿子都是妈妈不好给你太大压力了,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妈妈不懂也没经历过高考,但是妈妈认为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还是你对成绩不满意,你想复读吗?”

  林宜青愣了下,说我不想。

  苏小纭搂着他说:“那我们就不复读,开开心去上大学好吗,不管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林宜青抬起眼睛对上苏小纭有些泪光的笑眼,轻轻说好。

  成绩出来后和林宜青的估分差不多,他翻历年排位综合对比出几所学校,林建业问了分数后,似乎也觉得挺满意,让他自己决定。

  林宜青最后停在那几所学校思考很久,他靠在床上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余光瞟到那块八音盒,绿色的小王子旁边是一只红色的小狐狸,以前总觉得这个看起来孤单,可现在看却又不一样,林宜青无法避免地想起他收到礼物的那一天,窗外下了一场雨,他的眼睛也是。最后他思考良久,郑重地填上了志愿。

  -

  林屹言的暑假放得有些迟,他在警校有一阵集训和值班任务,忙完一大堆事才回家。

  回家时正好看到林宜青的通知书寄过来,在门口签收,他看了下那个封面,突然一怔。

  林宜青匆匆赶到铁门牵手,眼睛亮晶晶地看他说:“你回家啦?”

  林屹言说嗯。

  然后看了下封面说:“通知书?”

  林宜青点点头。

  那是本地最好的高校。

  “什么专业?”

  林宜青轻轻说,什么生物工程之类的,林屹言不懂,就看着那通知书,最近的校区就离他们家住房不到十公里。

  林屹言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通知书到达这天晚上一家人围坐餐桌吃饭,林建业端上饭没吃上两口,接了个电话又出门去了,苏小纭说:“你爸最近忙,对你成绩很满意的,你们多吃点。”

  林屹言难得回家,苏小纭做了一大桌子菜,菜式有清淡也有辛辣,照顾了不同的口味,饭吃到一半,苏小纭一时兴起般说:“来来来,我们干杯。”

  说完桌上的人都沉默了,苏小纭却不感觉尴尬,举起杯子说来啊,林宜青端起倒满豆奶的玻璃杯,林屹言也举起来,三个人的杯子碰到一起。

  苏小纭开心地说;“哇干杯,祝愿我们准大学生开启新生活,快快乐乐地进入大学!”

  林宜青点点头,抬头看对面的林屹言,眼神落在别处,似乎在准备说一句什么。

  林宜青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林屹言喉结滚动,还没张嘴,突然餐桌上陷入了黑暗。

  林宜青第一个反应:他是不是不该庆祝,难道这短暂的开心碰杯后会触发什么东西吗?

  接着苏小纭说:“怎么回事,怎么都黑了?”

  林屹言对着黑暗说:“停电了吧。”

  突如其来的停电打断了晚餐,三人吃得也差不多了,苏小纭一边打电话,一边去客厅找手电筒,林宜青还愣在桌边,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林屹言打开了一只手电站在他旁边。

  “什么什么,你就说电什么时候来就行了………今天晚上都在抢修?”苏小纭打着电话,对桌边说,“菜先放着,我一会儿来收拾餐桌,我去地下一层的储物间拿些蜡烛上来,好像有个家用发电机堆在底下,看看还能不能用。”

  林屹言说:“我也去吧。”

  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把自己的手电塞林宜青手里:“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

  林宜青眨眨眼,看黑暗中的人说:“我可以。”

  林屹言盯了他一会儿,似乎不放心的样子,说:“很快就回来了。”

  林宜青说好。

  林屹言离开后,林宜青在空荡荡的餐厅,手上的一束光照在四周的红木家具上,显得有些诡异,他心跳逐渐加速,可是林屹言刚才说的话,是在担心他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吗?

  可是他有告诉过林屹言自己怕黑吗?

  过了儿林屹言拉着装好发电机的推车回来了,苏小纭说自己以前做生意搞过这个,让她来,挽起袖子麻利地操作起来。

  苏小纭操作了一会儿客厅确实亮了起来,但是发电机发出的声响却十分嘈杂。

  苏小纭说:“供电最多只能到一层的客厅,没什么用。”

  但因为发电机工作的声音实在太嘈杂,只好关掉又烧起蜡烛。

  林宜青手里捏着手电筒回到房间,他回的时候林屹言一直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一口袋蜡烛。

  林屹言把蜡烛点燃放在他的书桌上:“你点这个。”

  林宜青说好。

  彼此都沉默着,林宜青接过点燃的蜡烛,准备放在床头柜上,突然蜡烛倾斜,烛油滴落在他的手背,他被烫得轻轻叫了一下,蜡烛也滑落到地面,啪嗒一声摔熄了。

  黑暗里林宜青什么也感受不到,突然他的手被握住了。

  黑暗里那个声音说:“烫到了吗?”

  只是一滴蜡烛油,掉在手背上那一刻确实吓了林宜青一跳,可是握住他手的那个手掌温度更高。

  林屹言蹲了下来,在摸索地上的蜡烛。

  林宜青轻轻说对不起。

  对面似乎不满地啧了一声。

  “不要道歉。”林屹言的声音很平稳。

  很快林屹言摸索到那个蜡烛,但是还握着林宜青的手,将他扯到一边,凭借着微弱的光线重新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

  火光重新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林屹言看着那烛光,有些不放心地说:“我找个玻璃盘子垫一下,你等我一下。”

  林屹言说完下了楼,林宜青愣在那里,突然想到刚才有种似曾相识的体会。

  曾经他也被这样安慰过,那个人说:我很快回来,不要怕。

  林屹言回来的时候拿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木头台柱,“先用这个垫着,”再将台座放在床头柜,“你这个小夜灯是充电的吗?”

  “蜡烛只能燃一段时间,如果熄灭之前你没睡着,我就再给你点一根。”

  突然他看到小夜灯旁边放着的八音盒,两个物件凑得很近。

  林宜青是不是偶尔睡不着会按开八音盒助眠呢?这个想法在林屹言脑里一闪而过。

  还算有用处。

  林宜青安静坐在床上,拍拍床上的被子仰头说:“这个床可以睡得下两个人。”

  林屹言伸手拧了下他的脸颊,林宜青有些痛地嗷了一声。

  “我走了。”林屹言说。

  林宜青用手背贴在捏红的脸颊上说:“陪我聊一会儿天吧。”

  林屹言看他没有动。

  “你都没问过我高考的事情。”

  林屹言轻轻从鼻子呼出气,在床边坐下了。

  “我高考其实没有发挥好,比平时成绩差一些。”

  “嗯。”

  “我老是会在重大考试失误,以前中考也是这样,不是因为紧张得胃痛,就是一整夜睡不好,总之总会差那么一点,遇到重要的事我运气一贯不好。”

  “所以你对这个学校和专业不满意吗。”

  林宜青看他。

  “没有,就算多那么十几二十分,区别也不大,现在这个挺好的。”

  林屹言侧过脸笑了一下:“嗯,所以也没有考砸。”

  “我那个校区很近,周末可以申请回家住。”

  林宜青下一句话没有讲出来,也可以经常去找你。

  “不喜欢住宿舍?”

  “嗯。”

  “我有点困了。”

  “那就去睡。”

  “等一下。”林宜青拉他。

  “怎么,我提醒你,你妈妈在楼下,今天到处都安静得不得了,而且我明天要早起,不能住这个房。”

  “你还没和我说晚安呢。”

  林屹言嗤了一声,搞了半天还在这撒娇,他觉得这个天再聊下去林宜青就快挂他身上了。

  林宜青躺在床上搭上凉被,又继续说:“没有空调真的很热。”

  “我小时候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等到了高考也没想清楚,就填了一个还算喜欢的专业。”

  “所以对这个未来还挺满意的吗?”

  林宜青看着自己的膝盖,低声说:“我其实在高考前根本没有概念,我会去念什么专业读什么学校,我从来没思考过也没期待过自己的未来。”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选一个遥远的北方大学,随便读个理工科,最好念得久一些,毕业后进研究所工作,就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

  “但我现在有新的想法了,你高考的时候想过吗,未来什么的……”林宜青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接近耳语。

  突然他抬起眼睛,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有些慌乱地开始用手指抓被单。

  林屹言在烛光下的侧脸像上了一层釉,眼睛落在远处,淡道:“我高考前很长一段时间,也从来没思考过我能有什么未来。”

  “我高考前回过几次母亲祖宅,想起了一些旧事。”

  林宜青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而且还提到了自己的生母,其实他隐约猜到林屹言最后的转变并不是因为林建业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妈她生前似乎说过一句,希望我成为正直的人,很不幸我既不能理解什么叫正直也很难做到,想了下自己正好读警校,就当去找那句话的意义了。”林屹言说着,平静地将烛台拿过,又点了一根蜡烛。

  “这根燃了一半了,没多久了,再点一根新的。”

  林宜青看着暖光在林屹言的鼻梁上跳动。

  他突然探头亲了一下林屹言的鼻尖。

  林屹言愣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抚摸小动物一样的手法。

  记忆中那个声音说,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

  林宜青慌张中说:“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提你妈妈的事……

  “你要是实在害怕,我可以等你睡过去再离开。”林屹言说。

  林宜青躺下,盯着天花板:“你在这儿我根本睡不着。”

  林屹言摊手:“那我走了。”

  林宜青点点头,看着背影带上门把手。

  林屹言离开时回头了一下,林宜青似乎在用自己的眼睛目送他。

  口型好像在说晚安。

  林屹言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林宜青被橙黄的烛光包围,他才发现自己到最后也没问出那句: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怕黑。

  “最后还是没给我说晚安。”

  林宜青看着那跃动的火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