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吴颂慧。”
狱警报号，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夹着吴颂慧来到探视室。她表情不善，然而脸色却比从前红润了许多。
这是老鬼第三次来探视，吴颂慧终于答应与他见一面。特质玻璃外，老鬼头上缠着绷带，拐杖靠在一旁墙上。他两颊有些许凹陷，血色几乎没有。
“吴颂慧，近来过得如何？”这句话没有嘲讽，只是简单的问候。老鬼每说一句话，都要克制着伤口被牵扯的的疼痛。
“你来羞辱我？”吴颂慧阴冷地笑着，“冉医生，你被顾勇打了一顿，现在可是英雄了。有些人被打的比你惨，却只是一团垃圾。”
“咳咳……”
“我看你还是少折腾了，不小心死在这里，他们都饶不了我。”
老鬼没在意，轻微地摆摆手，笑道：“不劳费心，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哼……我好大面子。”
“别怀疑，你还真有这么大面子。”老鬼笑容可掬，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看起来就像是时时准备破碎的瓷器，“你哥哥的判决书下来了，你不想知道吗？”
吴颂慧没吭声，只是盯着老鬼的脸。
“他因为绑架本来要判三年，可是……咳咳，因为他提供了天谦集团犯罪的证据，所以减了一年，改为有期徒刑两年。”
“两年……哼哼，你想说什么？”吴颂慧很没有耐心。
“我想说，你也有可以减刑的机会，别浪费。”
“不劳你费心。”她学着老鬼的语气，有些东施效颦。
“呲……”老鬼笑了，他扶着黑色大理石的桌台，看着吴颂慧说道：“不劳我费心？你放心，我不是为你费心，我是为我自己。”老鬼呼吸急促，顿了一下，续道：“你可别忘了，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呢。顾勇死前，和我说了些话，关于你……和刘寄。”
吴颂慧心理素质不如老鬼，她企图用呆滞诠释漠不关心，然而手指却不自觉蜷了起来。
“刘寄的死，和你脱不开关系吧。”老鬼说话的速度很慢，就像在刻意考验吴颂慧的耐心，“陈浔，他现在可还在审讯阶段。那些形容你的话……嘶……”
“他说了什么？”吴颂慧被激得差点站起来。
老鬼向下压了压手腕，说道：“别激动嘛，不管他说什么，也不会救你。”
“他说什么？！”
还好有玻璃板挡着，不然吴颂慧可能就要咬到老鬼了。
“他说……等等，你真的要听？”
“冉一！”
两边的狱警连忙呵止吴颂慧，她只好瞪着一双充满仇恨的眼，似乎这样能把老鬼看死。
“好嘛，我说咯。”老鬼歪头淡淡一笑，“他说，你和你哥骗了他十万块钱。你为了堵他的嘴就下药，迷奸了他。一夜云雨后，反咬他强奸了你。他不想惹事，可是你老往他身上贴。他迫不得已才把你八万块买给了董乾。”
“骗人！你骗人！你才被卖……你才是那个烂人！为了多要彩礼，你三番四次冷暴力陈哥，现在又想挑拨我和他的感情！烂人！不男不女的荡妇！！”
等吴颂慧垂着眼泪，不再说话。老鬼被她骂笑了，“哟哟哟，你急什么？是你自己说要听的，怎么现在反咬了我啊？唔……一开始我也以为陈浔说谎，但是现在看你反咬能力那么强，看来我错怪他了。”
“冉一！你个同性恋死变态！”
“没错，我就是同性恋。不过这话有失偏颇，也不是所有同性恋都是死变态。”
“你……你为什么那么令人恶心……”吴颂慧绿着脸，啐道：“你不过就是出身比我好吗？你以为你的工作、气质、教养、样貌是你自己挣来的吗？全都是你爸给的！你爸也是个烂心烂肺的变态，谁不知道他是搬弄是非的第一人？！你得到的这些东西如果换成我的，我比你好一万倍！呸！”
“哦。”
吴颂慧以为自己听错了，愈发愤怒起来，“你口口声声说努力有回报！可是我和我哥、我妈、陈哥！谁不比你活得努力？活得比你痛苦！可是谁在乎我们？谁在乎？！”
“你说的没错，的确不会有人在乎。”
吴颂慧弯下脖子擦眼泪，狼狈地恨道：“哼……怎么？你怎么不说你的大道理了？怎么不说‘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了？怎么不说‘人有主观能动性’了？我告诉你，事实就是人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底层永远是底层！那些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没钱的人只会一代不如一代！”
“错了。”老鬼说，“穷不过三代，太穷的话，连后代都没有。”
吴颂慧气极反笑，“你滚吧，我就算明天是死刑，也不需要你的可怜！”
“诶，你别说。照现在这局势，你还真有可能死刑哦。敲诈、恶意诽谤、损坏个人名誉、杀人碎尸……啧，怎么说也是个十年以上吧？”老鬼为难地看着自己数数的手指。
“杀人？我杀谁了？你说清楚。我没杀人……没杀人！”
“哦？”老鬼很“吃惊”，摸着下巴问：“可是白茶说，陈浔欠了董乾不少钱啊。八万？二十万？五十万？”
“五十二万五千三。白茶这个贱人，贱人。”
“哦，好记性。”老鬼向吴颂慧比了个大拇哥，“董乾儿子也是刚创业，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说……这可多难办啊？所以陈浔只能滥用职权报假账，贷出三百多万给他儿子做启动资金。”
“哼……”吴颂慧笑中带刀，不无鄙视之意。
老鬼看在眼里却不作理睬，续道：“唉……五十二万五千三，买个房的钱差不多也是这样。陈浔的债主不好惹，拆东墙补西墙都不行的时候，他找到了我，这个多年不联系的同学。”
“多年不联系？”吴颂慧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真是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你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喜欢你。”
“喜欢？”老鬼皮笑肉不笑，“他演技不错。”
“他买房的时候，写的是你的名字！他买房，你装修，占便宜的还是你！”
“写的是我的名字？没结婚、没领证，这是他婚前全款买的房，所有权在他手上。婚姻，不过是他用来分担房贷压力的手段。况且，你也说了，我摊上个好爸爸。好，这在物质上，这一点算你没说错。我们家比上不足，比陈浔倒是有余。你说他是要娶我？他是想娶我身后的资源和物质罢了。吴颂慧，我以前当你是个聪明人，因为身世不幸才这样。”
吴颂慧听直了眼，目瞪口呆。
老鬼连冷笑也懒得做出来，眼里反而有一丝可怜，“没想到，从头至尾，你的想法只有一点是可理解的——你忌妒我的家庭。”
“他明明说，明明说……”
“明明对你说娶了我，还了钱，等我把房子装修好，就想办法和我离婚。然后就和你结婚，是吗？”
吴颂慧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玩偶，后颈僵硬，一卡一卡地垂下了头。
“说着杀人呢？扯这个干什么？”老鬼自言自语，有些疲倦了，“陈浔呢，在我这里吃了瘪。最是要用钱的时候，偏偏被你和吴颂声摆了一道。果然，男士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我和浔哥是真心的。”
老鬼慢慢悠悠说道：“吴颂慧，你也是够倒霉的。哥哥赌博，未婚夫借高利贷，最后你裸贷。三个人上了人家的道，他们不榨干你们最后一滴血可不会松口。陈浔给你介绍的工作，不止是出卖劳动力吧？董乾、董放他们是做什么的？谁心里都明白。你，被他拐卖了。”
老鬼仰头闭上眼，吴颂慧在崩溃边缘，浑身都在战栗。
“你在章村住了那么久，刘德胜你应该有所耳闻。他的秘密地下室可藏着不少东西啊，光录像机胶卷就存了整整一个仓库。这些录像多半是为了满足顾勇他们的变态欲望而存在的，可是也成了证据。上面的人在顶层，顾勇、卓天谦在上层，董乾、刘德胜、村干部在第中层，钱包赚之类的村霸在下层。好一个铁桶啊，相互保护，相互忌惮。”
“你……想说什么……我……我没杀人。没杀人，没杀人！”
“别忙嘛。”老鬼浑身开始酸痛，不得不频繁调换姿势，“在认识你之前，陈浔纠缠我很久了。我有幸看过记录，你哥赌博和你裸贷都在你们来市医院前。谁知道天下那么小，你们为了还贷，先是勾结上陈浔，后又招惹上我。偏偏陈浔在我这里下注，这同盟就迅速形成了。一招不成，你们又生一计。”
老鬼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捏着太阳穴说道：“录制淫秽视频，再把主人公的脸P成我。把视频寄给我的家人，并敲诈了冉盛宇八十万。你们如果到这里收手，也许就没那么多事了，偏偏啊……咳咳……你多走了一步。不过这不能怪你，毕竟你们可不知道冉盛宇背后是顾勇。”
老鬼晃晃脑袋，扶着额头说道：“够了，我今天说的够多了。半个小时快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颂慧捂着脸，僵死了一样。
老鬼伸个懒腰，晃着身体起来，说道：“既然没什么说的，那我走了。这次一别，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了，保重吧。”
“等等……”吴颂慧慢慢将手从脸上拿下来，“你说我杀人，我杀了谁？”
“刘寄呗。”老鬼随口一答，看样子就要离开。
吴颂慧连忙追问：“谁说的？是谁说的？！冉一！冉医生！你回来！”
“昂，陈浔和白茶都这么说啊，他们说刘寄出事的时候，就你在他身边。”
老鬼揉着眼睛说道：“本以为你们兄妹把钱包赚送上法庭，拿到冉盛宇的钱就会停手。结果你们这么过分，过分到董乾也开始忌惮这件事把他们捅出来，所以要忙着堵你们嘴。陈浔是个无间道，你手里又有董乾作恶的证据。顾勇他乐此不疲地收集大家的小辫子，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盟友蹬掉，把自己摘出去。”
“浔哥，他说……”吴颂慧嘴唇干裂，“他说董乾不会放过我的，现在只有找到董乾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噗，哪有什么敌人，盟友间制衡罢了。人都是为儿为女，卓天谦的儿女和刘德胜的独生子都在顾勇手心里。就算老的倒台了，他们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敢把顾勇供出去。而且直到顾勇死前，他们都相信，只要顾勇在外面，就有办法捞他们出去。”
吴颂慧情绪波动太大，已经被老鬼绕晕了，她说道：“顾总答应会保我和我哥。”
老鬼默不作声，又摸回了座位。
“顾总派刘寄管理武名制药厂，你出事后，董乾想杀了我。我逃出乾盛公司后就一直躲在制药厂，我哥也带着我妈离开了章村。刘寄说，现在警察早就盯上天谦集团了，他们迟早要完。他手里有天谦集团的犯罪证据，也有顾总当年虐杀警察的胶卷，加上我的那些录像。如果去举报的话，警察会保护我们的。”
老鬼皱起眉头，“刘寄这么做，不单是要保他自己，也是要给他爸找退路。”
“我不知道……不知道……”
“接下来呢？”
“我不敢掺和他们的事，只是把证据交给他们。后来，有一天，刘寄说，找到人了。他出门去了。”
“找到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不敢问。但是……但是……在那之后，刘寄就再也，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顾勇，他把我接走了。”
老鬼脑袋很胀，因为坐了太久，伤口开始又痛又痒。他强撑着起身，挂断了电话。吴颂慧见他离开，终于慌了，又哭又叫拍打着玻璃，最终还是在两名狱警的钳制下离开了审讯室。
……
“嚯，你这是身残志坚啊小冉同学。”
白尚名提着水果进病房来，正好看见杨禾在喂老鬼吃橙子，登时窘迫起来。
“白警官来了？”杨禾让出座位，用纸巾包好果皮，便很自觉地出去了。
“白警官，坐。”
“啊……嗯……”白尚名满脸不痛快，可是念在老鬼帮了自己，又不好说难听的话。
老鬼不给他询问杨禾的机会，开门见山问道：“执法记录仪里的录像你看了？”
“看了，有价值，但是很多连接的地方有漏洞。”白尚名果然是个敬业的警察，谈起案件便不再纠结刚才那一幕。
他说道：“你少说话，我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嗯，请讲。”
白尚名大拇指托着下巴，思忖道：“首先，吴颂慧和吴颂声一直是以陈浔马首是瞻。陈浔图财，在拿到八十万以后，他目标也就达成了。这时候只要息事宁人，一切都还能保持平衡。吴家兄妹在事后来那么一出，着实令人费解。第二，你说自己在刘德胜的刑房里，被一个护士救走，她带你去找了临死前的吴少芬。吴少芬又告诉你吴颂慧和陈浔在谈恋爱，现在正居住在沙湾路115号。现在我们不知道这个护士的身份。而且，沙湾路115号是烂尾废楼，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第三，咳咳……我在沙湾路115号遇到了受刺激而疯掉的刘德胜，以及白茶。”
“唉唉唉，你少动弹。我来说，你听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再发言。”白尚名看见老鬼这副样子，赶紧为他倒了杯温水。
白警官继续说道：“对，根据白茶的口供，她那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姓陈，叫陈雪，是一个记者。她说自己关注董放贩*这件事，听说白茶是受害者家属，因此想约她出来做个采访。”
“采访？那倒是……咳咳……正中白茶下怀。”
“白茶说，那个记者说得很恳切，把白茶自己都感动哭了。于是白茶就按照记者给的时间、地址，来到了沙湾路115号。一开始，白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因为这栋废楼很少有人来。而且，用记者的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呵呵……倒是挺能骗人的。”
“白茶去到楼里，就刚好看见你提着剪刀往二楼走。很快，刘德胜就开始追击你。她回头要逃走，却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了。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你们两个只能摸黑躲避发了疯的刘德胜。白茶发现有可以滑到一楼的水管，她成功落地的时候，怎么叫你，你都不理她，她因为害怕就跑了。”
“然后，我被人从三楼推了下去。那个人，叫我去，宇安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