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50章 宋佳明

  “张守信吸毒了?”老鬼听宋唯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忽然紧张。

  “是,被迫的。刚见到他的时候,我爸就觉得他不对劲,所以过了马路悄悄躲起来,就是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电话那边传来流水声,宋唯喝了口水接着说:“八个人,不吸的都死了,张守信吸了,生不如死。”

  “谁干的?”

  “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未知,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绝对与天谦集团有关。从抛尸的行为来看,这是一场低劣的栽赃,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把主要嫌疑人定在何军身上,而何军的死恰恰证明这是对的。”

  “你知不知道他的死因?”

  “死于窒息,癫痫导致气道堵塞。”

  “怎么会?用这个方法谋杀并不好,太容易翻船了。”老鬼声线很低,低得有些阴森,“发病时没有人在场吗?”

  “何军在第一次传讯后还要再问,中间有一段滞留时间,那时他说很困,就在禁闭室睡了一会儿。等被发现时,他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

  “何军之前有癫痫发作过?”

  “家属说没有,何军因为工作压力,平时很注重保养和定期检查。好像除了失眠比较严重,并没有什么疾病。”

  老鬼沉吟片刻,说:“失眠?樟脑油会使神经兴奋,也能刺激癫痫发作。尸检报告还在吗?你们可以看看苯和萘等成分。”

  “不在了。”宋唯的声音很干涩,“包括KTV当年大火的档案,也不在了。”

  这场大火带走的不仅是一栋繁华的高楼,还有许多生命,其中就包括宋佳明。

  老鬼扯开了关注点,说道:“何军死后,武名日报报道了这件事,引起社会各界争论。当时市局面对的舆论压力很大,宋佳明警官负责本案调查,是最容易被媒体攻击的对象。所以局里才会把他调到滨方学习,实际是要他避一避舆论攻击。”

  宋唯道:“是的,那时候距离少年失踪已经有三个月。三个月里,先是章村群众举报地下水沟里有人体组织,再是公租房蓄水池里发现尸体,最后是何军意外死亡。这一切有条不紊,而且不像是只有一方势力在其中操作。”

  “姚立果有没有说到同伴失踪的原因?”

  “有。当年他们几个人年龄太小,没人要。本来打算回乡了,却接到天籁KTV伸来的橄榄枝。他们负责保洁,偶尔当服务员。据姚立果说,当时有一个同伴在打扫厨房的时候发现了很多长头发在厨房角落里,天天扫天天有。没过几天,那个人起夜就迷迷糊糊听见厨房有人在叫,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同伴们。这件事本以为就这么过了,但是第二天,他们八个人就被开除了。被开除的时候,KTV经理给了他们一人一袋糖。大一点的孩子不敢吃,把糖给了姚立果,还有两个人吃了糖就开始吐。八个人分开后不久,那两个呕吐的人找到姚立果,说其他五个人不见了。他们三个决定马上离开武名,但是才过了几个小时就被KTV的人抓回去了。”

  “他们发现只有姚立果染上了毒,所以打算利用他。”

  “对,不单是劳动力,也是实验品。姚立果吃的‘糖’很可能是还处在实验阶段的新型毒品。十四年前,武名中小学校门口发现了许多三无产品,其中有一种包着金纸的散装巧克力,因为形状像馒头,所以被学生称作‘金馒头’。这种巧克力含有甲卡西酮,国外叫‘浴盐’,是一种新型毒品。本案由秦叔叔和缉毒队的前辈协作侦破,抓到了贩*团伙。其中一人当年是KTV临时工,他说自己当年参与过地下水沟抛尸。”

  “尸体是些什么人?”

  “通过放高利贷或者摇老虎机产生欠债者,然后奴役、监禁、虐杀,这是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了。众志集团是KTV的大股东,平时拉拢商业伙伴、谈生意都是在KTV暗室里进行。那个游戏厅只是暗室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已经烧毁了。”

  “听你的意思,KTV起火不是意外。它背后涉及的利益关系太多了。”老鬼问出这句话似乎就察觉了不妥,想撤回不可能了,只好干干地咳了几声。宋唯顿了顿,老鬼一言不发,那场大火是宋唯一生的痛,她本该和白尚名和尚慕白一样有美满家庭的。

  “对,我也觉得不是,因为这些年有太多的人把这件事看做禁区。秦叔叔申请了很多次,要求重新调查KTV失火案,可是都石沉大海。二十多年来,这件事一直被解释为‘失火’。”

  “另一方面,冉盛宇的小说一出再出,在武名阅读量最大的报纸上连载了十六年,更加坚定了人们的想法。还有就是媒体对缉毒英雄的关注,那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老鬼的平静是可怕的,就像是阴风怒号下诡异平静的海面,谁也不知道墨黑的深海下藏着什么。他淡淡道:“小宋警官,你不必忌讳在我面前说他,他不是我什么人,也不配拥有冉一这样的孩子。”

  “你恨他。”

  “我只是想让做了错事的人接受应有的惩罚。”

  “……”

  “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觉得应该把‘应有的惩罚’换成‘法律的制裁’。”

  “随便吧。”老鬼的语气又轻松起来,“天谦集团倒了,保他的人会一一落网。现在是启动失踪案和纵火案的最好时刻。”

  宋唯像是被老鬼这声“纵火案”包含的信任感动到,反而什么也不会表示,只是强压着激动说:“是的,是这样的!”

  终于听完一个了!

  我把耳机从耳朵里拿出来,没敢太大幅度,生怕惊醒老鬼。宋唯和老鬼说的太多,让我头脑昏沉,感觉脑子真是半点信息都塞不进去了。我本来还想听一听陈浔的录音,可是声音不入脑,听着听着就成了嗡嗡的杂声。我又睡着了……

  街口,一块贞节牌坊下,抱手坐着个在看不正经杂志的黑胖保安。他屁股下细脚凳的凳面边缘也被泛开的脂肪遮挡,他坐在保安亭里 ,远远看,就像奇异展的展品——长毛黑猪穿着衣服,臀下杵了两三根细棍子,被固定在看不到边缘的透明展柜中。

  忽然,有个染着黄毛的身材很细的年轻人要过牌坊,进牌坊后的街区。猪先生一个弹射起身,砸到了黄毛身前,与之面对面。他伸着腌姜似的粗胖手指以示威胁,口沫横飞骂:“小*崽子,你妈在这街上生的你,毛都没长齐就来认爹!是谁来都不好使!老子认的是身份证。”

  黄毛急得跳脚,再三要求猪先生不要走,并表示自己有许多兄弟。黄毛跳开后,我忽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吸力。瞬息间,我进入了这个时空下冉一的身体。

  不是第三视角?

  这儿是什么地方?

  “叔叔,我……我……要进去找人。”

  “进呗,谁拦你了?”

  “可,可我未成年。”

  “喏,牌子上写着呢,未成年人九点后禁止入内。”

  “可是现在才五点二十。我……”

  “那进呗!”他眼睛太小,小得像两条横肉夹出的逢。然而眉毛极浓,眉头蹙在一起的时候,上半张脸就只有条一波三折的黑毛线。

  冉一吓得腿发软,声音里都有哭腔,“谢谢。”

  这是几岁的冉一?听声音年纪不大啊。

  我想要看看她穿着,然而第一视角下,我只能遵循发生过的一切,不可以拥有任何左右思维和行为的权力。

  往里走了约莫三四百米,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让我眼花缭乱,冉一局促地低头走着,本来要来找人的,如今走在路上都不敢和人对视。冉一手心里攥着从冉盛宇邮箱里抄的地址,白纸被手汗软化,黑字也边缘模糊。

  “花涧里寿昌路137号……”冉一念着地址,只敢不时抬头望一望门牌号,辨清方向又低头匆匆赶路。

  “蓝颜发廊?”

  似乎被这个奇怪的名字震惊到,冉一走到门口还后退几步,再次确认门牌号——寿昌路137号。

  这发廊用塑料帘子做门挡风,没什么人光顾,店员都在里面吃着饭。门口坐着两个人,正在聊天。

  “就是啊,我都说了李总不如张总温柔,他就知道使蛮力。上次弄的阿飞半个月走路都直不起腰,嘻嘻嘻。”一个打着五六个耳钉的男孩子扇着鼻前的空气,对身边染着红色长发的女生说。

  “你有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李总不行,其实他会玩儿,不痛的……”

  原来红头发的也是男生,他看见我站在同伴身后,立刻垮脸,叉起腰问:“你谁啊?为什么偷听别人说话?”

  “我……对、对不起!”冉一连连后退,差点要哭出来。

  耳钉男孩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拉了拉红毛的袖子,说:“你吓着人家了。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可以理发吗?”

  “理发?”红毛看了看屋里的同事,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可以啊,进来坐吧。”带耳钉的小哥回身挑起了帘子。

  梦是破碎而易变的。

  破开氤氲在我眼前的迷雾,我看见冉一傻傻坐在河边。她抠着手指,甲缝和指尖都是血和血痂,血痂有着不同程度的红,看来冉一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渐渐的,我与小冉一感同身受,指尖针扎般疼起来。

  “骗子……他们凭什么改我的人生?”冉一眼神空洞,眸子像没有水的枯井。她的胃难过到反酸,脸上却没有泪痕。

  “因为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吗?可是我又没说我想来。谁问过我啊?!”

  她看着河水,忍着喉咙里的灼烧感,倔强地自言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再也不想来了!”

  我几次从背后拥抱她,可是她就像粗网间的细沙,怎么网都网不住。她站起身往河边探了探身,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过去的我没有去挽留。就算走出那一步,她也不会死。三年……五年……十年……她会长大,会跌跌撞撞长成一个不算太坏的大人。像所有的记忆碎片一样,当我醒来时,我会再次想起有关这段岁月的细节。可是,再经历一遍,我依然要重新体会生死线上的未知和挣扎。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在同等的情绪压力下,小冉一还可以站立,而我已经双腿发软难以支撑了。我期待着,期待有谁能发现灼灼烈日下即将崩溃的她。

  “噗通!”

  嗯?!我吓得扑到岸边,河水翻腾起的白沫很快被大风催起的浪抹平。

  等等……这冉一也是我,可是我不会游泳啊!这这这这!这不对啊!这不符合历史啊?!!

  人,哪里有人?

  我慌忙地四处张望,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大热天公园里连个鬼都没有!我不会游泳,小冉一自然也不会!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肺部仿佛被烈火灼烧,水压将要把我碾碎,在窒息带来的绝望面前,痛快的死亡是种仁慈。

  我要死了?!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的情景在走马灯,我看见恼羞成怒的父亲将母亲打翻在地、秦爱的笑脸变得黑白、蓝眼睛的少年人一步一顿走进了大雨。

  “妈妈……宋唯……”

  我尖叫着企图抓住她。忽然又回到了熟悉的家里,妈妈在老式皮沙发上坐着,冷冷通知我:“你的志愿不是你自己的事。报警校?你考那么多分图什么呀?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

  他心虚接口说:“是啊,别恼爸爸了,听妈妈的报免师。读出来就有编制,又轻松又稳定,爸爸妈妈还能照顾你,多好。”

  “你不是孩子了,理性一点。”

  “冉一!我们都是为你好!”

  痛苦到极致,我的眼前的幻象被一道白光劈开。四肢像是融化在了水里,身体轻如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