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13章 来呀,交锋啊

  午夜,我做梦了。

  梦中,警笛声轰鸣。我不知道身处何地,模糊的视线中我依稀能看见自己站在陌生的天台上,

  “别过来!我要见我女儿!啊!我要见我女儿!”

  刺耳的尖叫声充斥着崩溃,我揉了揉眼睛,大致能看清天台的边上有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中年妇女。我使劲睁大眼睛,但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她被剃光头发的头在昏暗的夜色里反射着比周围环境更惹眼的光亮。

  “吴女士,你先下来。咱们先下来,好不好?”

  这些话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嘴里冒出来,声音熟悉又陌生。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紧张得膝盖发软,“您看,这里风很大。她身体弱,也不能上来对不对?您先下来,咱们洗洗脸,让……”

  “闭嘴!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情绪彻底沦陷了。

  在她闭眼向后倒下的瞬间,医生什么也没想就箭步上前,所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的手。几乎在我抓住她的同一时刻,有人把他即将跟着吴女士飞出去的大半个身体抢了回来。等吴女士被拉上来后,来救援的警察抬起医生的手查看,手背上有几条正在扩大的血痕。我认为他应该说些什么,但警察帮医生处理好被吴女士抓伤的口子就转身离去。

  “冉一,你不要命了?”

  ……

  “呼——”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手还在发抖。我已经太久没有做过梦了,缓了很久也没能回过神。这时候伊琳娜翻身,在我们俩之间的被子空隙里带起一股风,背上的凉意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做噩梦了?”伊琳娜问我。

  我感到后背一实,伊琳娜的手已经搭到了我胸前。微热的气息吹到我湿乎乎的鬓角,有些发凉,她哑哑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一身汗,吓到了?”

  “嗯”

  我好像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一闭眼,脑子里都是最后那句话,我没能看清说话者的脸,但这句话却不管回忆多少遍都无比清晰。心有余悸中包含着责备,甚至怨恨,微弱的鼻音听起来倒比我还疼……我?我刚刚原来在心痛吗?冉一是不是出事了?

  “伊拉,我梦见……”我皱起眉头,整理着脑海中凌乱的词汇,“然后有个医生救了一个姓吴的女人,在天台上,很高。又有个人救了我……不不不……不,是救了冉一,就是那个医生。然后……”

  见我越说越激动,伊琳娜的怀抱又紧了紧。陷入她柔软的身体,我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呢?”她轻轻问道。

  “然后……然后呢?”

  锁骨、胸部、小腹……两幅身体的相互靠近让她的轮廓在我眼前浮现。如果现在我转过去,将面对一个怎样的伊琳娜呢?她蔚蓝色的双眼一定不会像平时那样写满无所谓,也不会像监督我跑晨跑时如坚冰似的毫不留情。

  大海?星空?蓝天?

  也不是。

  要像就像小溪流吧,而且是三月流淌在山涧里的溪流!与生俱来的冷意还未同愈发强烈的阳光妥协,却已裹着东风吹落的桃花花瓣流向了人间。

  可是,我还是……我去!老鬼,你能不能不要参与感那么强!

  被动转过身,看着伊琳娜近在咫尺的脸,我们的呼吸声都缠绕在一起了。

  冷静……冷静!把持住,这是你的好朋友,这是伊琳娜。

  垂眸躺在伊琳娜怀中,我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骂人的话都往老鬼那里输出了一遍。伊琳娜两肩和胸前的衣服被我的汗弄得有些潮,她不说话,一支手臂让我枕着。我不敢乱动,深呼吸几口,既然睡不着就静静躺着养神。

  往后的一个月,生活的重心放到了那六本书上。具体内容我记得不太清了,但伊琳娜的所作所为着实叫人难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存着那么多套卷,而且玩儿得够花,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展开考点并进行提问。有一次,她大发慈悲奖励我一顿烤鸡。那顿饭很难吃——她对鸡的骨架展开提问,我们整整吃了三个小时……我要是那只鸡,就直接烂在蛋里了。

  阶段考、月考、周练、日测听起来很丰富,可半个月后我就麻木了。从前我还会算算今晚考什么、考哪一科,后来不管是大考还是小考,总之见题就做。

  “做这科的时候,不要直接做,要先看难易程度,先易后难。分数能拿就拿……”

  “记住,这科的答题点藏在题目里。先提取与课本相关信息,做简易思维导图,然后按分答题……”

  “论点!论据!论证!按着格式写,不要发散!”

  “贪多嚼不烂,这一科要是做不完就算了。但一定要留出五分钟给自己检查答题卡!两百多道题,填漏一道就……”

  一边是伊琳娜的谆谆教导,一边是老鬼逼迫下保持的运动锻炼,还有是诺诺的“书背了吗?题做了吗?错改了吗?”夺命三问。我的心态就像脱离水面的泥鳅,半死不活。

  可奇怪的是,这种忙碌的生活渐渐给我带来强烈的安全感,这份体会是我从未得到过的。它悄无声息,但无孔不入。午夜合上笔盖时,手边的温热牛奶;跑步时,伊琳娜在晨曦中的背影;偶尔一起看电影时,我们指尖的触碰;生理期时,家里总是备着的止疼药和暖宝宝;做错题目时,老鬼不免嘲笑,笑完却又很耐心地为我讲解……

  翻过倒计时牌上的“1”,鲜红加粗的“0”出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0”字的旁边被人写了几句话——“沉着冷静,先易后难。认清题意,注意复查。加油”

  这字体和写手一样,横平竖直,一板一眼,看起来情感淡淡的,甚至连感叹号都没有。我摸着笔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伊琳娜的笑脸。现在还真有点怀念初见时那份直白了,在和伊琳娜生活的这段日子里,我邂逅了许多个不同的她。从果敢到纠结,从神经大条到心思细腻,从热情到温和……她开始变得只做不说,话少了但目光愈发暖了。

  “牛奶好了,趁热喝。”

  伊琳娜踱到我身后,手臂轻担在我肩上,纤细的手指顺着“0”顺时针描了一遍,“真快啊,紧张吗?”

  我抑制住向后靠住她的冲动,摇了摇头。她从我手中接过倒计时牌放到桌上,声音像蝴蝶在我耳边轻扑翅膀,“走啦,诺诺等着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伊琳娜与我给彼此的背影要远远多余正面交流。两副躯体靠近,我们感知着对方的体温,却谁也不主动去触碰。没有相贴时,咫尺肌肤间已连起千丝万缕的心绪,一朝相拥必将会是场沦陷。

  是危险的气息吗?在喝牛奶的时候,伊琳娜的目光比牛奶还要烫,我几乎能感受到它的移动,从我的嘴唇、双颊到正在吞咽的咽喉……

  “咳咳咳,我觉得你这不像是要去考试的状态,已经快两点了。”

  老鬼的提醒很及时,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考前一天失眠,而且是因为将要离去的伊琳娜。老鬼与我的关系是不公平的,我心里的想法ta能一览无余,所以我早已失去了为自己狡辩的冲动。

  “你舍不得伊琳娜走啦?”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话题。”

  “哦哦哦,好好好。看来是我多嘴了。”

  ta的语气就像是撞破了儿子恋爱关系的老父亲,嘴上说着“我多嘴”,字里行间都透着“你小子真行”的戏谑感。为了不满足ta看戏的心理,我只好强制断了这个念头。

  两天的考试期间,我再也没有分心想伊琳娜。

  当我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伊琳娜照常戴着黑色卫衣的连衣帽站在不远处等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的孑然一身的身影很酷。秦爱总说她不好亲近、戒备心重,是个怪人。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看她。从前见色起意,现在……不好说——我心里还是挂念着冉一……这段时间我做过许多关于冉一的梦,梦里的她如昙花一现,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当我大晚上披着被冷汗打湿的睡衣,窜到桌前颤抖着手拿起纸笔,再想记录几秒前的梦境已是不可能了。绞尽脑汁,最终也只能写出几个彼此无关的词。

  考试对我而言就像是日常完成作业,我很难对张伟的唉声叹气和秦爱克制的焦虑感同身受。

  伊琳娜今天似乎很开心,晚上拉着我喝了很多酒。她大着舌头说自己没醉,然而眼神和手都愈发放肆。我不知道从前的杨穗酒量如何,但我不管喝多少就是不会醉……为什么要醉?当然是可以找个理由和伊琳娜一起疯喽。要是我醉了,当她把脸凑过来的时候,我就不会躲开;她把我推到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就不会佯怒叫她不要闹。要是我醉了,我也想迎着她的目光与其中的情愫交锋一场。但很可惜,我就是清醒得要命,头脑甚至适合把六科再考一遍。

  “杨穗,”

  我躺在沙发上,躲开伊琳娜越逼越近目光。伊琳娜强撑着上身,整体有些摇摇欲坠。

  “你……不该来这里……不该……”

  “来哪里?阳城?”我心跳得太快,几乎把自己顶得说话困难。伊琳娜闭眼皱眉,摇摇头,刘海的阴影遮住了蓝眼睛里的光,“这里,不管是阳城还是暗城。你不该回来的……”

  “回来?”

  这下我慌了,杨穗难道本来就是双城之外的人吗?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四年……看不到,都不是她……”

  我一头雾水,刚要开口再问,伊琳娜终于支持不住,“噗”地一声压在了我身上。瞬间,我很能理解诺诺被我问到宕机时候的感受了。我听着伊琳娜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垂在沙发外的右腿有些发麻。我看到诺诺显示屏上已经亮起低电量红灯警告,便清了清嗓子,说道:“诺诺,关灯,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