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娜帮我安排的房间,在这栋楼的最顶楼。她帮我录入了生物信息后,就说有任务要执行,走了。
我拿着她给我画的地图,找到了那间房。
“402。”
我刚把眼睛放到门锁的摄像头前,就听屋里有齿轮转动的声音。一个嗲嗲的童声在屋里喊道:“姐姐回来啦!”
不等门锁识别打开,里面的人就拉开了门。
“……”
“……”
“啪!”
我和一个雪白的机器人壮士“对视”了半秒,它后退半步关上了门。
“喂?对……有不明生物……挺小只的两脚兽,很凶悍……”门内再次传来那个略带孩子气的声音。
靠……这年头,连机器人都会倒打一耙。
我踹了踹门,压着怒气说道:“你才是不明生物呢,给我开门!”正当我为致命一踢蓄力的时候,门在我出招时打开了。我重心不稳,向前扑了上去。没想到这壮士富有弹性,我软软地陷进去再被向外弹开。
我摸着摔疼的屁股起身,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机器人。
“作死啊你?见了人还关门!”
它扶起我,我感到那双实心豆豆眼里竟然流露出了歉意,“不好意思嘛,人家以为是姐姐回来惹。”
“那不是有猫眼吗?你自己不会看啊?”
“就是看了才以为的嘛!”
我看着它几乎要哭出来(虽然并不可能),倒觉得自己像在欺负人,只好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说你叫杨穗是吗?你的房间我已经打扫好了呢。”
壮士的豆豆眼弯成了弧线,软乎乎的大手把我推进房间。真羡慕它这堆数据,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谢谢。”
“哈哈哈不用客气啦!”
落落大方的一句不用客气,竟在我脑海里久久不散。好难得啊……
我看着房间里手绘的星系墙壁、载人飞船型的吊灯和两套整洁的海蓝色铺盖,床铺上工工整整放着的“豆腐块”让我一激灵,果然有点ptsd了。
“咦?你怎么了?不喜欢宇宙元素吗?”
“不。”
“不喜欢也没办法啦,这本来是姐姐的房间。别哭了啦,以后喜欢什么东西,我们还可以添加嘛。”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不喜欢宇宙元素……
童声壮士忽然把我搂到它Q弹的大肚子上,哄孩子似的摇晃着我的身体,像是在玩闹一样说着“小猪小猪软乎乎,遇到困难呼噜噜”。我抗拒的想要推开它,力量却宛如螳臂当车。
“你放开我,这样真恶心!”
我脸上被抹的到处是液体,这才确信刚才自己真的哭了。我明明那么抗拒,可是却忍不住再向它靠近一些。
“你看起来好多了呢,穗穗。”
“让开!别这样碰我。”
它笨笨的身躯向后走了两步,差点被床沿绊倒。我有些抱歉把它肚子弄脏了,于是问道:“壮……你好,你有名字吗?”
没错,这是我对一个机器人的问候。我居然对一个机器人说了“你好”。
“有呢,我是新一代护理机器人。你可以叫我诺诺。很高兴认识你!”
我有些尴尬的看着那白色大脸上的两条黑色弧线,迟钝地点了点头。诺诺拍了拍我的肩膀,倒了杯茶给我,说道:“人家和你一样是女孩子哟!”
“噗!咳咳咳……机器人他妈也分性别了?”
“可惜呢,诺诺没有妈妈。”
“抱歉抱歉。”
哈哈,我和一个机器人道歉。
诺诺像老慈母一样看着我,稍后若有所思道:“对了,姐姐今天会执行任务呢。她说,如果穗穗来到的话,自便就好。晚上要按时睡觉,不要等她。”
“这是什么话?”
杨禾说我从小就有点儿逆反的天赋,100斤的身子里有99.9斤都是反骨。从前我不信,现在才真的体会到。没来的时候想着自己怎么躲懒,现在人家叫我休息,我反而觉得剥夺了我工作的价值感。
“什么什么话?”
看着她那无辜的豆豆眼,我难道还能问“什么什么什么话”吗?
“穗穗现在才18岁零232天吧?这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作息规律才好哦。”
“你怎么……靠,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获得我的数据,你这是违法的!”
“哎呀,人家职业病,对不起嘛。放心放心,姐姐给我做过加密系统,这些数据流不到外面。”
我看着她显示屏上的“不二家”经典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下。算了,没意思,尊重机器人多样性。
再一次躺到真正意义上的床上,我的手足竟无措起来。天花板的小夜灯是流动的梵高的《星空》,四围幽蓝色的墙壁透露着神秘,灯光照不到墙壁上,幽暗的角落好像把这小小的房间都撑大了。
我伸手勾勒着最大那颗黄色的星星,指尖随着他的轮廓绕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这种亮着光而旋转的物体毫无抵抗力,在它的圆心以内是个怎样的世界?能容许它源源不断向外输送光,像永动机一样转下去。不管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这种动态的漩涡让我觉得具有一种能够吞食天地又生发万物的奇妙力量。
“咚咚咚”
敲门声让我头皮发麻,我迅速跳了起来,条件反射一样,要从枕头下抽出玻璃刀。然而我摸了一个空,这才反应过来早已不是在家里了。
“穗穗,你还没有睡着吗?”
“我睡着了。”
我去,这是什么智障发言?我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
“哦,好呢!”
好在这个机器人智商不是很高,正当我拍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诺诺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不对呀,你睡着了,为什么会回答我?”
哈哈……智商不多,但有。
“什么事情?”我重新钻回被子里裹好自己。
“姐姐现在还不回来,我担心她。”
“别怕,你进来吧。”
呀嘞!我在说什么?刚才那句话是我说出来的吗?不可能啊,为什么?!
诺诺得到允许后,迟疑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过来坐。”
我拍了拍床沿,脸上肌肉甚至让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
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不是我的大脑可以控制的!操!我感觉自己脱节了,果然,什么傻逼凌,一定没有把我组装好!要不就是在我大脑里输入了什么ooc的系统!
诺诺打开大肚子里的小型加热器,从里面端出一杯牛奶递给我。
“你大概不喜欢纯牛奶吧?我加了些糖。”
“谢谢。”
虽然我很不乐意,但是对于失控的身体毫无办法。我依然接过了牛奶,并且喝了一口,真香。
“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原来我的声音可以这么平和。一瞬间,我竟有些茫然,觉得嘴里流淌出的声音陌生大于熟悉。
“姐姐的名字叫冉一。”
我看着诺诺显示屏上显示出来的“冉一”二字,视线竟然被泪水模糊了。我尴尬的打个哈欠做掩护,用睡衣袖子擦了擦眼睛。
“姐姐从前做任务很快,但是最近一年来,她越来越晚回家。人家心里很担心她的,但姐姐什么都不告诉我。”
“别担心,诺诺。现在我来了,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
我以为自己说出这种安慰机器人的话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我还把人家抱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光滑的“头”。
“哔呜——哔呜——”
诺诺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有些惊慌地说道:“出事了。”
我感到眉头蹙了起来,但整个人懵逼至极。出什么事了?我真的很想把这句话问出口,但是嘴巴它不听使唤……
不一会儿,有人按响门铃。等我和诺诺赶出去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地上平躺着一个穿着奇异,带着头盔的人。
诺诺把我挡在身后,豆豆眼散射出两道淡蓝色的光,将那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才惊呼道:“是姐姐!”
她俯身把冉一抱到客厅里,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消毒液不够了,又去翻找填充。
我摘下了雇主的头盔,感到心头一阵酸楚。我本以为自己会对那张惨无血色的脸做些什么,但并没有。我的肢体各司其职,十足体现出了护理人员该有的理性。
麻了……这样也挺好的……ooc大爷您随意吧,我观赏……
残破的紧身衣下,那副赤裸的身体伤痕累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特别疼,疼得呼吸不过来。全身的肌肉与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人身上,眼眶因为要限制泪水的活动而变得酸胀,太阳穴也被牵扯得难受。
诺诺填充完消毒水出来,呆呆站在我身后。不用看她,我也知道那双豆豆眼里藏着怎样的不可思议。毕竟像我这样的半吊子,连大体老师都只在书上见过。从前也抓过几只老鼠做解剖,然而被杨禾发现,说浪费粮食。
“止血钳”
“纱布”
“麻醉”
……
此时此刻,我才终于相信了杨禾说的那句话,“把任何学科做到极致,那便是艺术。”
我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种艺术的表演者,那笃定的语气和炉火纯青的缝合技术让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一个模糊的夜晚,我把诺诺放进充电箱后,在冉一床边坐下。没有守护的意思,只是眼睛无法从她的脸上挪开。我与她的手轻轻交握在被下,手心渗出了汗水,粘腻让我感到不适。可是我的大脑无法对身体下达命令,意志像瘫痪的傀儡,彻底摆烂。
我不明白这张脸与ooc系统有什么关联,当我的手指触碰到她双唇的瞬间,泪水开始失禁。她的左颊被烧伤,伤口已经做了清创和妥善的包扎。我的指尖顺着她的鼻梁滑向她的眉心,小心翼翼,像是触碰一盏风中的琉璃灯。星空夜灯的黄绿光泽撒到洁白的床单上,与幽幽夜色相称,我感觉仿佛身处浅海。
我十分嫌恶地想要擦干脸,可是所知所感都局限在眼前这个陌生人身上。
冉一胸口的起伏忽然明显了许多,长长叹了口气。
“呜……”
她喉咙里呜咽,被子下那双手忽然用力起来。我的雇主双眼紧闭,面部肌肉紧张,十分痛苦的样子。
“我在。”
她忽然猛地坐起身,把我摁到怀里。强烈的冲击使我浑身僵硬,在我想要推开她的时候,我意外发觉身体的控制权来到了我这里。
妈的……真不是时候……金主,你线要裂了!
推还是不推?这是个问题。
“别走。”
她声线颤抖,嗓子里气流与粘液碰撞处的咕咕声清晰的响在我的耳边。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四肢健全、能够温饱的人像她这样狼狈,明明她浑身都缝着线,仍是一个劲把我往最深处搂。
“我在。”
我模仿着ooc系统说出这句话,像安慰机器人一样抱住了她。别误会,这个技巧性动作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把她安抚下来,好让我赶紧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