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4章 暗城——姑婆屋

  白茶推开门,两个年纪小一些、脑后梳着黑粗麻花辫的女孩就带着我们向里屋走去。

  “姑姑今时睡下了吗?”

  “没呢,就在小楼里读书。”

  “知道了,你们带着这新来的小妹妹去换身衣服……”

  白茶正吩咐着,忽然西边小楼上窗棱一响,只听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唤道:“换什么衣服呀,又不是见不得人?”

  两个女孩看了看我,相视一笑。白茶替我理了理后理,又抓了抓我的刘海,笑道:“是啊,这样就挺好,哪里见不得人了?”

  她们口中的姑姑五六十岁的样子,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梳成一条辫子,辫尾还簪了朵带着绿叶的小白花。她也穿着旗袍,只是远远比白茶身上那套要日常典雅得多。

  “白茶,怎么那么不小心?还把手划伤了。去找慧慧包一下,我和她说就好。”

  “是”

  小楼里的老家具,因为太久没有晒太阳,隐隐约约泛着霉味。这种霉味和木头的清香混在一起,竟让我觉得十分安心和熟悉。

  “几岁了呀孩子?”

  老夫人拍了拍身边缝纫机旁的座位,一脸祥和的向我招了招手。我的心脏猛地又疼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不过仍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刚二十。”

  “嗯,看来是娃娃脸,显小。”

  她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很像没有调好音的大提琴。等等,为什么我会想到大提琴?不应该呀?

  “你来这里找工作吗?”

  “是的。”

  “哦……不过我这里不缺打扫做饭的人了。”

  “……我也可以干别的……”

  她的话语让我感到十分羞愧。原来我看上去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吗?气氛中有一丝尴尬,明明太阳灯只是中档,我却开始冒汗。说谎对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如果现在我的紧张是因为自己说了谎的话,那还真是不长进。我都瞧不起自己。

  “急着用钱?”

  “是。”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还想去考阳城的岗位,如果我能考上的话,我不希望未来的我会与今夜的我有任何关系。

  “有经验吗?”

  “有。”我底气不是太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出来。空气再一次安静,我心虚地看着脚尖,安慰着自己“没事的,还可以去别的地方。”

  “你带着身份证去登记吧,这里的工期最少也是半个月。”

  “我没有办过身份证。”

  此时的我良心发现,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有谁像我一样来应聘工作,我可能早就发火了。身份证我肯定是办过的,毕竟我也是考了中考的人。

  “那就抱歉了,我们这里是不招不明人员的。至于原因嘛,你也知道。”

  “我……求求您。”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现在几岁?有没有经验?如实回答我。”

  瞒不过去了……

  “十七十八吧……我也不清楚,没有经验……”

  这下完蛋……我坐不住了,起身便要走。姑姑却又把我摁回了座位上,她为我倒了一杯水,松了口气说道:“早说实话不是多好?你一会儿去选个艺名,留下吧。”

  “您不会违规吗?”

  姑姑笑得鱼尾纹皱起,说道:“你原来是怕连累我们呀?不怕不怕,我们屋里只讲究自愿原则。”

  我拍了拍胸口,平复下心情。正要喝眼前的水,又听姑姑说道:“先不忙着高兴,细则我得跟你讲清楚。我们这儿分着顾前和顾后两种工作,顾前就像九儿她们一样,是要招揽客人的。顾前自由不受限制,赚的也多,不过那是要签契约的长期工作。顾后的话,就是打扫卫生洗衣服之类的活。一天七十,可以日结,挣得少。”说完以后,她带起了老花镜,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泛黄起毛边的账本。

  哈哈……真是……完美的避开了我的需求呢!

  “姑姑,请问有没有日结不用签契约还赚得比顾后多的活?”

  姑姑在砚台里添了点水,用笔化开墨汁又推了推老花镜,她似乎早就料到我的问题,波澜不惊地说道:“有啊,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是存在的。不过你的话……我不建议。”

  “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真的很需要钱!现在!就是现在!”

  我以为她会嘲笑我这样直白的表达出对金钱的渴望,可是并没有。她在账本上写下了序号“03”,问道:“名字?”

  “……杨……禾,禾苗的禾。”

  “不是说艺名,真名。”

  “杨穗,麦穗的穗。”

  这老太太真厉害……

  “能让我去干那个工作吗?”

  姑姑吹了吹账本上的墨迹,摇头道:“你们这些小家伙总是把眼前的事看的比什么都重,而把最宝贵的东西随意消耗。如果我说那种工作很危险,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你还干不干?”

  命?呵呵,这样的命,没了也倒是好事。要是没有我的话,世界并不会怎么样。甚至杨禾能吃到更多的食物,他能把我喝的水剩下来给那盆向日葵,可以把买卫生巾的钱留下来去换一个新的太阳灯……家里的所有东西都会变得更好。

  “干呀,怎么不干?”

  我莫名其妙眼眶发酸,这句颇具调笑意味的话说出来,听着竟像是哽咽了一样。

  “你要是真的铁了心想干,那就去吧。下楼到后院里找一间空房,每一个房间门口都放着饮料,那饮料是干什么的也不用我多说了吧?喝完饮料就躺房间里。等药效过了,你如果还能起得来的话,拿了工资就可以走人。”

  这个老太太一直都是和蔼的,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她有些生气了。她似乎不想和我多说话,继续捧起书看了起来。

  我前脚刚出门,就听她在后面问道:“你知不知道把身体完全交给别人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我不敢再停留,装作没听见,匆匆跑下了楼。

  后院里,房间几乎都满了。我正在院中抬头望望,漆黑的天空要把我吸走。墙体的隔音不好,嘈杂的声音让我感到心惊。痛苦或欢愉、哭泣或调笑好像并没有差别。

  这样就打退堂鼓了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的。

  按理来说,我讨厌这样的理由。我不想把要做某件事的原因归究到前期的付出上,讨厌又上瘾这样临着深渊的感觉。当我终于找到角落里的一间空偏房,喝下门口的橙色饮料时,觉得一切都释然了。

  躺到床上,困意很快就袭来,意识随着上升的体温愈发模糊。几个小时前看的解剖学内容在脑中轮番登场……我想要睁开双眼,但好像身体不受控制,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进来。当那人的手指摸到我脖子上的时候,我条件反射一样抱住了ta……现在好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很好……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腰斩的平替。

  “你醒了?”

  一个顾后的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看见我醒来,颇有些诧异。

  “水……可以……给我杯水吗?”

  每说一个字,我的四肢就有种撕裂的酸胀感。嘴巴里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可能是低血糖的原因,只觉得一阵一阵头晕,想反胃。

  女孩扶着我喂了大半瓶水,我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再过几个小时就整整两天了。”

  “哦,谢谢……”

  还好还好,时间还来得及。我看见自己的所有衣服都被整齐叠在枕头旁边,连棱都被掐了出来,就像军训时叠的豆腐块一样,于是问道:“这衣服是你帮我叠的吗?”

  “怎么可能,我才刚进来。”

  “我不是已经睡了快两天了吗?”

  女孩听到我的问题,顿时绯红了脸,“这我怎么知道?人家呆到两个小时前才走的。”

  难怪……临走前姑姑对我说的话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真是禽兽……不如……

  等女孩打扫的差不多了,我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连忙叫住了她。

  “姐姐,有药吗?”

  “什么药?你要干什么?!”

  不等我回答,她又匆匆说道:“这可不行啊。这……一辈子……路还很长……虽然我知道这不好……但是你也是自愿的呀……别做傻事。”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腰又是疼得头皮发麻。

  “我说避孕的药。”

  我听她砰砰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放松道:“吓死我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这里呀?我们姑婆屋用不上这些药。”

  “什么屁话?嘶……”

  是的,除了腰以外,身体并没有出现小说中描述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就是酸。好像刚刚跑完三千米又顺着四百米的操场跑道跳了十圈蛙跳。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你有什么问题就去问姑姑吧!”说完,她草草抹了抹窗台又溜走了。

  行吧,不说就不说,药还不好买吗?我大概躺了半个小时才攒足力气坐起来,方才那个小姑娘又从窗子外面探头进来,“唉,这是你的工资。”说完,她把一个红色的信封递了进来。

  “姑姑和姐姐们有事出去了,你要是想走了,自己走就好。还有,不要从外面的大门出去,那里太乱了。你出了姑婆屋再往里走一两百米就能看到车站。”

  “谢谢。”

  这两个文明的字我已经太久没有说了,竟也能这样熟练自然地把它捡起来,还是在这样的场所。也许那个姑娘也不习惯听这两个字,尴尬地摇了摇头,从窗外消失了。

  我没有那么快离开这个地方,而是又睡了几个小时,直到精神饱满。

  在车站草草吃了一顿不错的米饭后,我搭上了开往太平洋中心的班次。暗沉是聚落,是小聚落凑成的拥挤大聚落。大迁徙中的人们像草原上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因为阴差阳错凑到一处便共同在那块土地上扎了根。暗城没有向阳城人设想那样发育成植物细胞,它变成了癌变的动物细胞。

  无序、臃肿、变态发育,相互之间也没有分明而坚实的细胞壁作为屏障。有势力就拼命生长,所向披靡地吞噬着一切。没有势力就苟延残喘,或者找个依靠。

  我是第二次坐上这种动车,它的内部和高铁差不多,不过等级森严。一等座、二等座、三等座、站票分别属于不同的车厢。

  上次我和杨禾坐的是三等座,车厢里面有一排固定好的小板凳,勉强够我抱着书包坐下。凳子旁边还贴心的设置了一个扶手,或许是要显现出动车的威武吧,扶手大概一米左右高,顶部做成了向上的箭头,单人单扶。上次,我前面坐了一个抱孩子的母亲,孩子困得后脑勺直往后仰,我把手放在箭头上,好几次都怕他磕到。我哥的个子比较高,整个人蜷缩起来就显得很局促。无奈他比较瘦,凳子又小得可怜。等他下车的时候,脚已经开始发僵,后来才发现大腿后侧被凳子的棱印了紫红色的一道瘀血痕。

  钱是好东西呀。我摸着胸前口袋内侧还比较富余的红包,这竟成了我最后的底气。当我坐在二等座向外看风景时,买站票的人正像香炉里的香一样密匝匝地挤着,收缩着身体。

  白茶那句话是对的,哪有那么多规矩?设置上限是保证舒适度的,只有底线才考虑安全性。

  站票向来是最难买的,可以说是一票难求。濒临底线的人一边挑战着底线,一边又受它的保护。

  可是啊……在卑鄙的人也总是有想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