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畸形恋爱>第6章 宝贝

  “你...你在说什么啊?”心是热的,而季佑溪眼里却慢慢腾升了疑惑。

  他宁愿相信陆斯明刚刚是让他滚下车。

  但对方又非常明确地重复了一遍,“你住我家吧。”

  “什么意思?”季佑溪没跟上他的思路,更不理解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邀请从何而来。

  沸腾发烫的情绪逐渐沉淀回胸腔里,不安和困顿冒出了尖角。

  他问:“为什么?”

  陆斯明从他身旁撤开,手腕搭在方向盘上,那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

  “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我需要对你负责。”

  “就因为这个?”季佑溪坐直了看他,“这些都是小伤,不碍事。”

  “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不需要你负责,况且你都付了医药费了。”

  陆斯明反问,“骨折也是小伤吗?”

  他的视线在季佑溪身上的各处伤口游移,掠过额角贴着的创可贴,从高高吊起的左臂到膝盖浸血染红了纱布,最后才不紧不慢对上他的眼睛。

  陆斯明的神情似乎比季佑溪还要困惑,他继续问,“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到底什么程度才算严重?”

  “我...”季佑溪想说什么,却突然哑火了。

  陆斯明的问题堵得他喉咙发涩,他迟缓地蠕动双唇,意识到一个可悲的答案。

  自父亲入狱以来,他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遭的唏嘘、悲哀、嘲讽根本来不及感受,有太多繁杂犀利的声音推着他往前走。变故就在一夜之间,闲言碎语有排山倒海之势,他被戳着脊梁骨,他没有权力为自己辩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等风光的季家从云端被踹入泥土里。

  而他的人生也在二十岁这年被摁了快进键,没有风华正茂,一切繁丽高尚的光环消失得太快,噩耗接二连三,现实料峭吹枯了峥嵘。他被迫成长,成长的速度超过了前二十年,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不断往前走,甚至跑起来。

  他也不想这样,但他走投无路不得不逼自己做永动机。偶尔磕着、碰着了,只能当是一点磨损,因为他没处说疼。

  迷迷糊糊过了三年,今天才有人迟迟提出了“伤痛”这词,季佑溪就如在冰天雪地里冻久了的雕塑,蓦地被一泓春水润过,心都麻了。

  百般滋味盈涌心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摸着脖子笑了笑。

  “你的手现在这样很不方便,会严重影响日常生活。”陆斯明的语气听起来关切,实则不容置喙,“医生说如果恢复得不好会留下后遗症。”

  “季佑溪,你现在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养病。”

  季佑溪抿着薄唇,长睫垂动,眸中落了一点不自知的孤寂,但他仍拒绝道,“我伤的是左手,能应付。”

  继而补充说,“我...我家里的环境就很舒适。”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周旋到底,陆斯明直接挑明,“我看到你的短信了。”

  “?”季佑溪脸上滑过些许茫然,他从外套的口袋里翻出手机。摁亮屏幕,果然有一条未读的信息。

  片刻后,季佑溪再抬头,神色裹满了寒凉,他眼底晕开一点怒意,“陆斯明,你在可怜我?”

  该不该说当下的画面太过讽刺,先前的剥夺者变为沦落人,先前的承压者摇身变为赐予人。

  他内心嚼出苦味,对方的话就像刀片,四面八方割得人生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斯明沉静淡定地解释。他洞悉季佑溪的情绪变化,正了正声音,更显认真,“刚刚你在楼梯里和我道歉,我接受。同样,我也有话想郑重地对你说。”

  “本来想挑个合适的时机...”陆斯明顿了一下,“季佑溪,今天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死。”

  “感谢你舍身相救。”

  记忆里这人叫过千百遍自己的名字,不知怎么,此刻他就如被老师点了名一般慌张。

  季佑溪左手按在大腿上,白皙的手背凸显出道道青色的静脉血管,他似克制又似强忍,双腮微红。

  陆斯明接着道,“我不喜欢说空泛的东西,也没有亏欠谁的习惯,这点你应该清楚。”

  季佑溪没话说。他的确再清楚不过,因为不喜欢亏欠,所以甘愿受制于人,陪他玩感情里的过家家。

  “我向来不评价任何人的生活处境,但我始终认为我提出的意见对于你来说是利益最大化的。”陆斯明说。

  季佑溪不可能听不懂这番话。他目前已经山穷水尽,孤立无援,生活拮据且一团糟。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如果能省去一大笔租房开销,最好不过。

  只是...

  他难咽下滚涌的矫情。面前的场景万分熟悉,像是寻着当年的轨迹又重蹈覆辙。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和陆斯明之间总有一种畸形的牵绊。

  从前是,现在也是。非要讲究谁亏欠谁,谁施予谁。

  而结算的方式即两清,一拍两散。

  季佑溪眸光黯淡,纵使思绪万千,也无法对着陆斯明开口。

  而陆斯明心里却和装了明镜似的,把他的忧虑看得分毫不差。

  于这时,季佑溪心有所引,眼波先转,随即偏移视线看向对方,陆斯明应势垂眸,目光一撮不错地捕捉住他的凝望。

  车厢内安静至极,长绵的呼吸声旖旎。

  相视半晌,陆斯明轻抬眉峰,引擎发动,他的注意力落到正前方。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上坡路时小幅度颠了一下。

  陆斯明的声音很稳,他说,“我也和以前不同了,这次没有顾虑,是真心诚意。”

  季佑溪半边身子都挨着车门。窗外是长街小道,正午太阳炫目,往后倒退的花光树影似在摇晃。

  半天之内心境跌宕起伏,如一石激荡千层浪。他困倦得厉害,蓄集的能量消耗殆尽,季佑溪半蜷着身体缩在椅靠里阖上了眼。

  沿路畅通无阻,车内温度适宜,格外好眠。

  他在沉陷前,半参半悟出一个道理:成年人最擅长翻篇,也最擅长识时务。

  ......

  陆斯明的执行力向来不容置疑,在商场呆久了,他愈加雷厉风行。说让季佑溪移居,当天晚上就助理置办好一切。

  季佑溪的东西不多,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陆斯明会派助理来接。

  虽不是什么豪车,但价格肉眼可见铁定不菲。

  他租住的地方在G市的城中村,这里的房租普遍便宜,几乎是所有年轻人梦开始的地方。

  G市是一座非常开放、极具魅力的城市。作为经济大省的省会城市,它更像是广纳梦想的摇篮。莘莘学子毕业的第一课,即是背上行囊,义无反顾地扎进它的华灯璀璨中。

  这里有机遇,也有生计。

  喧闹繁华深处是幢幢耸入云宵的写字楼,一区一世界,金碧辉煌的大厦框住的不是花花迷人眼的富丽。城外的人挤破头想闯进来分一羹灯红酒绿,而城内的人拼得热血淋头出不去,只为寻一处栖息之地。

  离开了家庭的光环,季佑溪才迟迟地学会生活冷暖。

  他看着那辆轿车由远驶近,银色的车身穿梭在破旧老巷里,像漆黑夜幕中的一条银河,流光茕茕。季佑溪短暂回望身后的楼房,万家灯火,窗户里闪动着绰绰人影——是许多和他年岁相仿的青年男女。

  坐上车的那刻他心绪满得快要溢出来。

  降下车窗,冷风阵阵灌入宽大的衣领中,冰冷遍透全身。季佑溪被吹定了心神,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这只是短暂偷渡。

  “季...”助理从后视镜里打量他,忽然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叫我小季或者佑溪都行。”季佑溪答道。

  “啊...好的好的。”助理尴尬地笑了两声,“佑溪,陆先生问你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我去帮你买,家里可能不一定有。”

  “不用麻烦,我不缺什么。”季佑溪说。

  简单的三言两语很快过去,车内安静,两人各有所思。

  助理跟在陆斯明身边工作几年,替自家老板办过不少私事,头一次见这场面。

  陆总私生活简单,名利场里风月旖旎,各类夫人、名媛小姐秋波送不断,助理从未见过老板和谁一拍即合。酒局晚宴成双成对的人逢场作戏,陆斯明向来独立淤泥之中而不沾染,清心寡淡到了极致,感情领域空得像张白纸,可这回...

  助理眼观鼻,鼻观心。

  季佑溪同样诚惶诚恐。

  陆斯明派人接他就算了,还派的是每天都要打照面的职场同事。

  俩人目前的关系本就模糊暧昧,朝朝过往剪不断,理还乱。当事人尚不自知,这让旁人看了,误解得拉扯到秦淮河去。

  季佑溪无语至极,他相信陆斯明筛选的人不会错,可架不住脸上烧得火热。

  神思游荡间,车子驶入了G市最繁华的地带。

  助理掉转车头,开进南尧区“德柏嘉”公寓大厦。

  季佑溪屏息观察——寸土寸金的地段,楼下就是G市最大的商圈,奢侈品店遍地相接壤,街道对面是科盛锋芒璀璨的楼厦,四周永远珠光宝气,单是一个南尧区就像金迷纸醉的城。

  三年前,他也住在A市的这样一个地方。

  彼时作为市长之子,他眼里高傲得装不下其他东西,理所应当地被光环庇佑,以为浮华和坦顺就是归宿...

  “到了。”助理停好车,帮季佑溪把行李箱拿出来,“陆总住在A栋三十楼。”

  说罢便摁亮了电梯楼层键。

  高度层层上升,季佑溪看着显示屏中快速往上窜的数字,心跳也跟着变化。

  莫名其妙地,脑中浮跃古时被选中侍寝的嫔妃...

  楼层越来越接近,他更难忽视心头隐隐发作的紧张。“叮”一声,电梯门开,他无意从中看到自己鬓角浸湿的薄汗。

  季佑溪胡乱用衣袖擦了擦,助理先一步走出去,“就是这里了。”

  三十楼独一户,门敞着,估计知道客人将至。

  季佑溪颔首进门,宽阔的大平层,装修精致,水晶吊灯华彩璀璨,客厅内亮如白昼。

  陆斯明刚从浴室出来,身上系了件宽松浴袍,前襟大敞,袒露大片赤裸皮肤。

  正常的居家放松状态,落进季佑溪眼底却烫的不得了。

  “行李要帮忙放进去吗?”气氛微妙,助理只想完成任务赶紧逃。

  “放那吧。”陆斯明在吧台边倒了杯冰水,说道,“你可以走了。”

  闻言,助理简直如逢大赦,迅速离开且不忘把门带上。

  随着“嘀嗒”一声,季佑溪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

  说来好笑,年少时祈愿过无数次的幻想终于实现,他反而变得手足无措,扭捏局促。

  “不是说了让我自己来吗?”季佑溪先发制人,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子。

  “你怕什么?”陆斯明风轻云淡地反问道,“梁助理帮我打点过很多私事。”

  不说还好,一说便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季佑溪的嘟嘟囔哽在嘴边,他话锋一转,“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等我的手痊愈后,就搬走。”

  “你的房间在里面第二个。”陆斯明略过他的话。

  “谢谢。”住人屋檐下,礼数要周全。他道过谢后,拖着行李箱进房安置。

  打开灯才发现,这里的普通客房竟快赶上他在A市的房间一样大。

  衣橱、书桌、落地窗、小阳台。

  该有的都有。

  夜色微沉,他隔着扇玻璃门将城市的繁华尽览眼底。

  华灯初上,对面的摩天轮隐匿在软红十丈中缓缓转动。

  三年一觉扬州梦,季佑溪恍惚间醒不过来。

  “吃饭了吗?”陆斯明不知道倚在门框边多久了。

  “嗯。”季佑溪蓦地转过身,眼里的情绪收拾得很好,“你呢?”

  “吃过了。”陆斯明说,“今天下午有应酬,顺道一起解决了晚餐。”

  他很少在家里吃饭,应酬多,工作忙,厨房基本没开过火。偶尔休息会去他妈妈那边,或者打电话叫公寓里的餐饮服务。

  “这怎么行。”季佑溪听后眉头直皱,“我会做饭,以后尽量回家吃吧。”

  他自己没觉出这句话的旖旎,陆斯明轻抬眉峰,“你会做饭?”

  季佑溪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笑了,“你质疑我啊?”说完便低头在手机相册里翻找自己的厨艺作品。

  “我给你看看啊...”他喃喃自语,绒绒灯光衬得脸颊两侧的软肉格外可爱,“我这些年可是学会了很多东西!”

  忽然,一条微信弹出来,是张倩瑶发来的语音。

  季佑溪本想划掉稍后再听,哪想阴差阳错点了进去。

  ——“宝贝!!!你怎么受伤了?!!”

  好巧不好,季佑溪的手机音量开到最大。

  ——“一个上午不见你就受伤了?!呜呜呜心疼!!”

  霎时间,一道尖锐女声响彻整个房间。

  季佑溪瞳孔瞪大,面容惊恐,手机一下没拿稳,掉到地毯上。

  ——“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呐?”

  他赶紧弯腰捡,手机黑屏了,语音还在播。

  ——“陆斯明他们就是这么对待员工的?出去一趟就让你受伤了!!还是不是人啊!!”

  上一次这么窒息的场面还是上一次,季佑溪窘得手忙脚乱,等他硬着头皮把音量降到最小,张倩瑶的夺命十秒钟语音恰好结束。

  尴尬包裹四面八方,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房间秒变死寂。

  季佑溪脑中完全魔怔了,他耳边嗡鸣作响,头上像有无数个3D环绕音箱,张倩瑶的声音挥之不去,那一句句亲切的问候散不了。

  他茫然抬头,看见陆斯明的表情后,强忍笑意。

  对方貌似比他还要困惑,双眸微怔,脸色精彩纷呈,有诧异,有无辜,亦有愠怒。

  季佑溪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丝丝弧度,二人对视半晌,被质疑人类属性的陆斯明终于在信息量巨大的十秒语音中挑出了重中之重。

  他反问道:“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