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春潮晚>第1章

  文羽在十八岁生日之前被文家送到一幢陌生的别墅里。

  这是文羽母亲去世后的第六年,文家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五年前,文羽初中一年级,母亲去世后的第二个月,父亲文从君便领回来一个陌生女人,陌生女人手里牵着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脸上挂着十二三岁年纪顽劣的笑意,怀里抱着母亲去世之前答应买给他的汽车模型。

  父亲说,小羽,这是你的哥哥。进入开始衰老的年龄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一张笑容可亲的皮,文羽恍惚间觉得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父亲在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文羽从这天开始相信,人世上诸种宿命,一定有一种是解不开的仇。比如父亲和母亲,比如他和他素未谋面却恨意横生的哥哥。

  陌生的父亲带来了哥哥,哥哥带走了他清晨总是充满阳光的卧室,母亲精心准备的书房,也带来了他和那个陌生女人永无宁日的争吵。十三岁的的文羽本该在母亲的呵护下无忧无虑,现在他却想人生来也奇怪,明明得到想要了的,却只会想要更多,而他已经没有再能失去的。直到母亲种的满园花草,在一场暴雨后,被铲除得干净,光秃秃的平地一片,再无人打理。今年春天,院里那株海棠再没开花。

  哥哥文语大他一岁,其中原因,早已经不再需要文羽猜测。文语来后,他被家里人叫做文羽,而文语成为小语。青春期顽劣的男孩往往带着恶而不自知的恨意,直到文羽被推搡着滚下他踏过十几年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木质楼梯。

  昏迷的文羽被管家发现后送到医院,轻微脑震荡之外,医生建议全身检查。脸上刚刚才挂着几分担忧的男人拿到报告单以后良久地沉默不语。文羽躺在病床上,辗转醒来前,只听到男人与女人的语调逐渐激昂。

  “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啊?”文从君手里攥着发皱的报告单,几乎没有重量的两张纸,被紧紧攥成一团,承受了过多本不该承受的重量。

  “胡说什么呢!要不是……你能把你儿子领进家门吗?”女人拿捏着腔调,低声细语,斜着眼睛,目光先瞥向了病床。

  “可是小羽也是我的儿子啊。”男人咬着后槽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痛苦。

  “什么儿子!不男不女的能叫儿子吗?小语才是你儿子!”女人重重地拍了拍他手里的报告单,向他强调报告单里的检查结果。

  “爸爸……”文羽很少再叫他爸爸,但是现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妈妈。

  “诶,小羽,爸爸在。”男人连连应声,一边推搡着旁边的女人让她去病房外面等。

  “我怎么了?”

  “你没事,就是轻微脑震荡,需要修养一段时间,爸爸给你请好假了。”文从君一边说着给他掖了掖被子,紧蹙的双眉显然不是他嘴里说的“没事”,也只字未提将他推下楼梯的哥哥。

  文羽在家休养了一年,逐渐发育的难以启齿的女性特征替他解释了继母口中的那句“不男不女”。这是只有文从君,继母和文羽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文羽逐渐明白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即便对他来说突如其来却也无可奈何。文从君带着他辗转于各大知名医院,文羽罕见而脆弱的体质无法进行手术,在无数医生劝说文从君听之任之的忠告中走向了绝路。文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男人还是女人,又或者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一年后,他被失望至极的文从君送回学校,像一枚在棋盘上挣扎良久却最终被废弃的棋子。

  文羽在学校默默无闻地过着看似正常人的生活,文家却从此在文从君的叹息声中走向下坡路。像是,冥冥中报应不爽。首先被牺牲的也是文羽,在父亲的不容置喙的决断中,他被嫁给了时岭。文羽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时岭为什么要他嫁给他。时岭是男人,而文羽……起码在外人看来也被认为是男人。

  婚约是在文家签订的,文羽第一次见到时岭,也是在那天。西装笔挺,面容冷峻,像是来商务会谈。会客厅的长桌上,文羽在这头,时岭坐对面。他微微抬头,余光看到对面人抿住的薄薄的唇,瘦削的下巴和因之分明的下颌线。

  文羽低头想,实际上也是商业往来吧。说得好听些,是嫁给时岭,明眼人看来,不过是文从君需要时岭的资金支持,卖了自己的小儿子。至于为什么是小儿子,自然是不言自明的。匆匆一瞥,文羽眉眼低垂,不敢再看时岭。笔落到桌子上的声音清脆响亮,文羽的心随之一颤。时岭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转身离开前目光投向文羽的方向,然后步履匆忙,离开文家。

  文羽在暑假刚开始的某一天被送到时家。蓄谋已久而张皇仓促,像极了他和时岭的婚姻,文羽想。

  前一天晚上,文从君敲响了许久没被人敲响的房门,文羽推开门发现是文从君。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文羽面无表情。

  文从君尴尬笑笑,“小羽,明天时家派人来接你……”他欲言又止,不过是不想太难堪,等文羽补全下半句话。

  “知道了,爸爸。我收拾一下东西。”

  “不用不用。时家那边说只带些必须要带的行李就行。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男人脸上又挂起一贯的笑容,文羽有些厌恶地别过脸。

  “知道了。”

  “那你先收拾,爸爸就不打扰你了。”

  “嗯。”

  第二天文羽背着一个双肩包,包里是日用物品,提着一个小号行李箱,箱子里装着从前母亲送他的礼物和学校的课本教材,在文家门口见到了来接他的人。

  眯着眼睛笑得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和一身黑西装面无表情的司机,时岭没来。

  “时先生还在外地出差,我们负责接您回时家。”老管家对上文羽失措的眼神,温和地跟他解释。

  文羽既无法核实来接他的人是不是确实是时家的人,也不知道就算核实了的意义又在哪里。他跟着老管家上了车,再没有回头看一眼文家。

  文羽被送到空荡的别墅里,老管家向文羽介绍自己姓张,时岭父亲还在的时候便在时家了,时家大小起居个些事宜都由他安排。有关文羽的一切都被张叔打点得十分妥当,文羽就这样在时家住下了下来。

  当天晚上,文羽躺在时家为他准备的房间里,觉得此刻情景彷佛是真实又荒谬的一场梦。

  文羽白天少见到张叔,也许是张叔刻意避开他活动的时间。也很少见时家有外人往来,他在时家住着,又像漂浮在半空中,直到时岭回来那天,文羽才最终确定,他拥有了一段在法律上具有实际约束力的婚姻。

  即便,距离文羽的十八岁生日还差一整个季节,是一整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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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写出来了!!!大家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