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这话说的, 好像他们师徒情意有多么深厚一样。

  “师父此言何意?”李屿秋的脑子嗡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低眉敛目道,“师父从前也不曾让我去见你。”

  他这个上仙虽然华而不实, 没什么实际本事, 但他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对待宋淮恩,还是因为仗着裴意这个很厉害的师尊, 毕竟众所周知, 倾华上仙是裴意唯一的嫡传弟子。

  可其实依据李屿秋看的剧情里, 裴意对待徒弟也并不是很上心。因为这个徒弟是师兄弟们硬塞给裴意的,他连责任都不怎么尽, 整日云游四海去了,也是因此,师门上下觉得愧对李屿秋,把他交给了这么个不正经的师尊。

  所以李屿秋这个人物一面享受着裴意嫡传弟子的身份的好处, 一面备受师门上下的照顾和宠爱, 裴意的师兄弟们更是拿用的丹药把他的修为硬生生堆到了如今这个水平,渡劫就更不用担心了, 大家都能为他护法呢。

  “我不说, 你自己就不能来了吗?”裴意示意李屿秋坐下,为他递了一杯茶水。

  李屿秋面色愈发紧绷, 慢吞吞的抿了一口茶,只觉一阵清香的苦涩漫过喉咙, 但他根本无心品尝。

  这个裴意搞什么名堂, 常年在外云游, 收了弟子就是给他几本功法, 根本没见过几面, 完全是云养的弟子,现在又来说他是白眼狼,难道是因为人太老了记忆混乱了?

  裴意挥挥手说:“罢了,玩笑而已。这么多年来,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以往的确对这个徒弟没什么在意的,怎么今日一见,倒觉得徒弟紧绷着小脸的模样格外可爱了些。

  小徒弟那低眉敛目、眼睫颤巍抬起的模样,看着可怜极了,仿佛只要这里有棵树,他立马就能躲到树后面去。

  裴意动作微顿,起身坐到李屿秋旁边的凳子上,声音放轻了些,“今日来是为提醒你们一件事。我近日察觉到异象,又观青山派周围煞气缭绕,恐怕有什么魔物潜伏进来了。”

  “竟有此事?青山派身处灵脉,怎么会滋生煞气?”李屿秋故作疑问,心中却是咯噔一下,那必定是宋淮恩了。

  裴意身为上神,维护秩序责无旁贷,在发现宋淮恩是天魔之后,就会一直追杀他,不惜联合和门派势力围剿他。

  算算时间,等宋淮恩跟“李屿秋”的恩怨了解之后,他让“李屿秋”走火入魔而亡,届时裴意对徒弟再不上心,好歹也要调查一下徒弟的死因,这下就查到宋淮恩头上了。

  只不过裴意不会对外宣扬他的身份,恐引发大家的惧怕和不安,只说他是个邪恶的大魔头。

  裴意略点点头,“可见魔物来头不小。”

  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过来一趟。他本是想找人传话示警,但在青山派内,他的师兄弟们早就身死道陨了,现下掌事的都是他的小辈,既然都是小辈,那自然还是得找关系上最亲近的徒弟李屿秋了。

  方才他见李屿秋被困围在人群中不知所措,一边想这个小徒弟还是那么招人稀罕,难怪他的师兄弟们都那么宠他,一边他派仙鹤去把徒弟带来,也算是帮他解围了。

  “我记下了,师父,回去之后我会和掌门师兄说明情况的。”

  李屿秋一脸写着“这个讨厌鬼到底什么时候走”的神情,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让裴意看了就生出几丝笑意。

  “你打算如何说?”

  他一眼就能看穿徒弟的心思,刚才本来还想套徒弟的话,想知道徒弟是不是不喜欢他,结果渔网还没撒,鱼饵还没抛,鱼儿就自己游过来了。

  看来这徒弟是真不喜欢他啊。

  也真是稀奇,他位居上神,在外四处游历,即便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能知晓他修为非凡,总对他格外热情讨好。

  反而是世上本该和他关系最亲密的徒弟,跟他最为生疏,目前看来也讨厌他。他没有亲人了,如果连徒弟都没有了,那的确是有些孤单。

  裴意心念一动,“你也不了解实际情况,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

  “啊?”李屿秋错愕抬头,他跟裴意说话真是累,完全不知道这人想的是些什么,想要骂人,但师徒之间的礼仪还是得恪守,“就不用麻烦师父了吧,您时间宝贵,怎么能浪费在这点小事上呢?”

  “不妨。此事干系重大,需得小心慎重。”裴意说着,已经自顾自起身了。

  李屿秋只好瘪着嘴巴跟在他身后。

  湖边风平浪静,如镜子一般的湖面映出一前一后的身影,后面那个显然兴致不高,眉眼都耷拉下来了。

  在他身后走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裴意默默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有一丝上扬的弧度。

  —

  青山派掌门居所。

  掌门热情的让小辈们给裴意端茶倒水,“您说的情况我都记住了,得亏了您的提醒,不然我们都没察觉到,万一把门内弟子们害了怎么办?”

  裴意点点头,“不光是小辈们,你们也不要掉以轻心。”

  按理来说修为越高的修者就越不容易被影响到,所以新入门的弟子们更容易被蛊惑,但裴意总觉得这煞气没那么简单。

  有裴意在跟前,李屿秋自动把自己当成了小辈,默默端坐在一边喝茶,观察掌门师兄的住处,门外守着两个小徒弟,穿的都是清一色的派内弟子服装。

  跟掌门师兄交谈时,他都用不着说话,就像个跟着爸爸出门串亲戚的社恐孩子似的。

  裴意跟掌门交代清楚了,还转头问他,“你与你师兄怎么不多说几句?”

  这都多久没看见了,一年才见一两次,就算有事也能传音,有什么可说的?

  李屿秋抿了抿嘴,心中想着措辞,掌门师兄这时摆摆手说:“屿秋就是腼腆惯了,非要一个人住在您以前的屋子里,那么高的山头头,弟子们上去一趟都费劲。我让他住我这里,他每次都不来,我现在都懒得说他了。”

  李屿秋便配合的笑了笑,“住习惯了嘛。”

  闻言,裴意又看了看他,神色瞧着是略带笑意,深邃的眼眸里却闪过未知的情绪。

  掌门师兄又说:“屿秋,我听说你让你徒弟去报名参加比试了?就这么一个徒弟,你也舍得让他吃苦啊。”

  “是的,他尽是一个人练习,我就让他去学习一下师兄师姐们的实战经验,切磋切磋,输了也没关系。”李屿秋面不改色的编理由,料想掌门对宋淮恩的了解也不多,这次询问大概就是照例多问一嘴。

  掌门师兄这才点点头,“也是,你身体不好,陪他练习也不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几个师兄都知道,李屿秋的修为是提升了,但手脚上的功夫可谓是……几乎没有,实战起来打架也只会一些最最基础的招式,教徒弟么怕是只能给他书让他自己学了。

  好在光凭李屿秋的修为,就能以境界压人了,他平时打架都是跟在师兄们后面,所以这么些年来他还是没怎么进步。

  看天色也不早了,门外青山叠嶂,吹过徐徐的晚风,李屿秋起身说:“我徒弟应该登记好了,也该回去了。师父您今晚要不去我那休息?”

  当然最后这一句,仅仅是因为裴意一直盯着他看,他迫不得已才说出来的客套话,他内心想的是千万别答应啊,裴意现在有自己的仙府,没必要跑来住以前的屋子吧?

  谁知裴意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施施然起了身,笑道,“刚好我也想看看故居,走吧。”

  二人和掌门师兄道别,李屿秋再次如丧考妣的跟在裴意身后。

  倒不是这个人设蠢得毫不掩饰,而是因为他在师兄弟们那里太受宠了,以至于他对待裴意时的态度也格外随意了些。李屿秋勤勤恳恳的按照人设来做,只希望这次任务能成功。

  裴意时不时转头看一眼,他的小徒弟在身后一脸深仇大恨的想着什么,细细的眉头蹙起,连自己转头看他都没发觉,专注的很。

  再看一眼,还怪可爱的。

  如果身后一直缀着这么个小徒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他从前怎么就没感受到这般乐趣呢?

  既然有师尊在,李屿秋当然是优先照顾师尊,就不去接宋淮恩了,传音让他自己回来。

  二人回了住所,虽然宅邸位置在山尖上,但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丝毫不显荒废,反而格外大气安逸,从这里看黄昏,落日余晖渲染得极为美丽。

  他们不用吃饭,李屿秋也不会自己做,把裴意安排到他以前住的房间,就准备完事回去了。

  这时裴意却叫住了他,“屿秋,这些年是为师没尽到责任,对你不够关心,你今日对我的态度,可是怨我了?”

  李屿秋认命的转过身,摆着一张木头脸,“不敢,师尊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用意。”

  系统在一边憋笑,因为李屿秋正默默跟它吐槽:[这不是废话吗?现在怎么想起来装好人了?不闻不问这么多年,难道还希望我对他感恩戴德?我如果说我怨他,那显得我记仇了,小人还是我,他倒是寥寥几句就把自己开脱了。 ]

  这些话他憋了一路了,先前一直没抱怨过,裴意非要跟他假装恩爱师徒他也认了,现在又来这一出,是有点招人烦了。

  系统:[别生气别生气,他可能也没想那么多,可能就是突然起了点愧疚感吧。]

  裴意也对他这幅模样感到新奇,说实话这么多年了还没人能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本以为李屿秋会说不怪他,然后他就按照套路再安慰他几句……

  裴意低咳了声,取出一枚玉佩,“我知道如今说弥补已经晚了,但若有事,你都可以找我。观你似乎不缺钱财,这里面是我这些年寻来的新奇物件,你拿去玩吧。”

  “谢师父。”李屿秋毫不推拒的接下了,心想这下才勉强有道歉的态度。

  裴意说:“这玉佩也能直接传音,若有事便唤我吧。”

  李屿秋自然也能看得出,只要往里注入灵力,就能传音了,只是他没想到裴意会给他,这分明是给那些关系亲密的修士用的,而依他们两个的身份,就算能随时传音交流,又能谈什么呢?

  但既然里面有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李屿秋总算露出一张笑脸,近身扶着裴意的手臂把他往屋里带,“师父早些休息吧。”

  宋淮恩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师徒二人情深意切的模样。

  平日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好脸色的李屿秋,在裴意面前小意殷勤,还贴的那么紧。

  李屿秋倒是对他从没那么近距离接触过,只除了昨天给他上药那次。

  宋淮恩瞧着他师尊露出衣袖的那一段莹白手腕,戴着一串精美的玉质手镯,素手纤纤,搭在裴意手臂上,他莫名觉得刺眼的很。

  那双手昨天还给他涂伤药,在他身上的伤口上轻轻掠过。

  李屿秋把裴意推进屋里,正要关上门,忽然看见身旁冒出来一截黑影。

  因着月色不明显,四处也没点灯,那截黑影黑乎乎的一大片,差点没把李屿秋吓到。

  转头一看,竟然是宋淮恩,他阴沉着一张俊脸,眼中似乎闪着暗光,夜色将他的下颌线条硬朗的分割开。

  李屿秋拍了拍胸,这小徒弟脸黑得怪可怕的,没好气道:“是淮恩啊,你怎么才回来?”

  宋淮恩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他的师尊拥有一双在黑暗里也很明亮的眼眸,映照秋水般的肌肤,长发随动作飘飘流动。

  宋淮恩说:“师尊说过会等我。”

  李屿秋没想到宋淮恩直直的看着自己,竟然就是为着这件事,他不知怎么就噎了一下,“我不是给你传音了吗?”

  “我师尊来了,只能先送他过来。”

  言外之意就是,李屿秋的师尊来了,所以没空搭理他了。

  对他们这种以师徒传承为主要联系纽带的门派来说,把师父放在第一位是正确的、惯常的做法,宋淮恩心里也明白李屿秋他们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的原因。

  但他也对此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似乎是厌恶,又似乎很郁结。

  可能是因为他和裴意明明是死敌,如今自己却得做他的徒孙,所以才会感到不甘吧,宋淮恩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他垂下眼睫,将一个小玉牌递给李屿秋看,上面标着序号,即是宋淮恩报名后拿到的入场玉牌,“师尊说过喜欢听话的,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不过我也理解你没来接我,师祖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师尊当然要优先照顾他才对。”

  他的声调显得格外平静,并没有什么意思,但叙述出来就莫名给人一种感觉——好像是委屈,撒娇之类。

  见李屿秋没接,宋淮恩这大高个又低垂着头,慢吞吞的凑到他身边给他看。

  李屿秋瞳孔骤缩了下。

  在他看来,这分明是一只狗狗回到家,发现主人带回来了一只别的狗狗,于是很受伤的质问,明明他已经听话了,怎么还是没得到主人的怜爱?不仅如此,居然还有别的狗狗来瓜分他的宠爱!

  他很受用宋淮恩的示弱,便毫不吝啬的夸奖他,“你做的很好,这次是事出有因。若是能一直这么乖,下次为师一定向着你。”

  向着宋淮恩的前提条件是他必须得一直听话被折磨,宋淮恩心中嗤笑一声,面容依旧乖巧安静,“师尊,如果我能赢得比试,就给您一个惊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