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少虔推开了包厢的大门。

  尤因老老实实跟在他屁股后面,像过年跟着父亲去拜年的社恐儿童。

  他的脸上泛着过敏的红,因为是冷白皮,脸上的红潮使他看起来像个发了高热的雪人,整个人泛着湿漉漉的潮气。

  他们一出现,开门时还有说笑声漏出的包厢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彩纷呈。

  尤因艰难出声介绍:“我朋友……大家应该都认识吧,南少虔。他碰巧也在这里吃饭,听说我跟各位领导在聚餐,上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所谓文的,在他的理解里就是好好说话别撕破脸。

  “啊,南老板,认识,当然认识,久仰大名。”是王旸先站起来,态度很热络,热络的原因却不单纯是因为南少虔作为演员的地位高。

  南少虔固然牛逼,他背后代表的资本——嵋乔传媒,才更值得注意。

  嵋乔的老总江谡乔,国内实业大王江氏集团董事长江震华的孙子。江氏旗下的子公司包揽了衣食住行,不管你家里的恩格尔系数是高是低,大到房子小到米,总能用上江氏的东西。

  有句俗话这么说,江氏要是倒闭,超市里的东西得少一半儿。

  江氏的财力可见一斑。

  嵋乔虽说是江谡乔自己的产业,但身后背靠的还是江氏。

  他今天宴请的这个林总就是江氏旗下新兴文娱公司的总裁,一定程度上来说,江谡乔就代表了江氏,说起来也就是他和林总的老总。

  而算得上是公闻吧,嵋乔传媒老总江谡乔和南少虔除了老板员工的关系之外,还是多年死党好友。所以今天,算得上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铁磁找上门来了。

  你说要不要敬着?

  别说他得捧着南少虔,就连他死命巴结的林总也得捧着这位南老板。

  什么偶遇,王旸不信,但尤因能把人请进门,说明是真的关系好。不管南少虔是不是不速之客,在他心里这都是不能交恶的人。

  他用和善而探究的眼神看向尤因:“小尤,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跟南老板有这么好的交情?”

  尤因一看这老扒皮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南老板的地位有多高了,他倒是没联想到那么多,他压根连嵋乔老板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人家干幕后的,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从来没关心过,只觉得南少虔是真镇得住场子啊,心下暗自啧啧称奇,立马狗仗人势,笑着说:“您也没问我啊。”

  “小事儿,小事儿。”王旸朝南少虔伸出了手,“南老板,坐下来喝杯薄酒吧。”

  “不了,下面还有事。”南少虔注视了王旸一会儿,没伸手,漠然转开眼神。

  他若无其事逡巡一遍,目光缓缓落定在其中一个明显和华创众多讨好面庞不一样的人身上。

  尤因说没事儿,没被占便宜,他知道不可能。

  这种性质的饭局,他太清楚会发生什么。怒火在心里翻腾得人暴躁不已,但他表面上假装信了,因为他看出来尤因觉得难堪。

  是啊,哪个男人被当成鸡鸭似的就卖了会觉得脸上有光呢?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表面含笑看似已经站了起来,目光有些试探,走到他面前说:“南少虔对吗?”

  南少虔转过头,目光疏离冰冷地扫过中年男人戴了名贵手表的手,心里浮现出电梯打开时他尤因脸上一言难尽的笑容。

  不知道是哪只手给尤因灌的酒,又是哪只手猥亵的尤因。

  手上要是有把刀,他或许可以眼都不眨全给剁了。

  “是我。”他居高临下,十足十的傲慢。

  这个场子里,他也确实是最有资格拿腔拿调的人。

  尤因脑门冒冷汗,立马给南少虔引荐:“林总,我们公司的大董事。”

  意思是这个人最不能得罪。

  看他拘谨不已,南少虔在心里叹了口气。尤因不想闹大,他要给尤因这个面子。于是微微颔首:“林总。”

  尤因在旁边马上松了口气,天知道他多怕南少虔耍大牌。

  难怪毛洽之前觉得他装病疯狂,他现在也很怕南少虔说错话。碰上一个拿捏不住他下一步要干什么的队友谁能不提心吊胆。

  尤因不信林总感觉不到南少虔来者不善,但他竟然平静地话起了家常。

  “去年的公司年会,我去总部述职见过你。你和小江总还有何大经纪人一起给江董事长敬酒,那画面真是意气风发。江董事长一定特别为小江总自豪,初初创业就把公司经营得这么好,还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演艺工作者。”

  南少虔微微一笑,没搭理他的奉承,也没对这位林总竟然和他为同一个老板效力这件事感到多惊讶。

  尤因说陪老板吃饭,来之前他便稍微了解了一下华创的董事组成。之前他只知道华创的整体风气不太好,因此才会把尤因托付给那格木,但他并没有深入了解这个公司。这次不查不知道,查了才发现,华创的管理简直是一塌糊涂。

  而就是这样一个狗闻了都嫌臭的屎一样的公司,在一年多以前居然还完成了一次收购,更奇怪的是,收购重组后,华创目前的最大董事竟然是被收购公司的老总。

  这是个很明显的信号。

  他首先惊讶了一下江氏旗下的子公司竟然会被这么一家不大的公司收购,深入查下去得知华创居然是家上市公司后就懂了,借壳上市以便于融资大概才是子公司的真正目的。

  难怪任由华创高层这么一滩浑水下去,敢情是没打算整合资源而是用完就丢。越乱,到时候把公司这些尸位素餐的旧人扫地出门就越轻松。

  林总说:“我也好久没见到小乔啦,他还好吧?哎,站着干嘛,坐坐,好不容易遇到,聊聊天。”

  尤因一看到林总的微笑就瘆得慌,看上去倒是和蔼可亲,桌子底下,那手可差点伸他内裤里去了。

  要不是他双腿坚强如铁夹得死紧,此刻早就清白不保!

  他赶紧看向南少虔,心想你可别留下来,来文的也不是这么来的,再聊下去都快打成一片了!

  幸好南少虔没那么做,他一步不退,牢牢把尤因挡在身后。

  “小江总很好,就是最近江爷爷总是催他回家管理公司他很为难,没办法,家业大了需要人管。坐我就不坐了,我准备带尤因去别的地方转转,年轻人还是得和年轻人玩在一起,叔叔你说呢?”

  这个称呼一出,瞬间成了两辈人。在场五个老家伙面面相觑,知道自己被讽刺了,但也只能微笑。

  尤因暗爽,但不敢表露,忍笑忍得有点辛苦。

  南少虔的话虽然少,但字字珠玑,第一天见面他就知道了,当时他也被这张嘴堵了个够呛,但他不知道南少虔在这么多人精面前也完全不落下风。

  “去吧,去吧。”林总不愧是几十年的商界精英,好色,脑子却并不糊涂,很会装蒜,含着笑看了眼尤因,又看南少虔,就坡下驴地大方说,“我也是那么说,小尤这孩子很乖啊,一般男孩子都坐不住的,他竟然陪我们这些无趣的中年人坐了这么久。”

  尤因礼貌地假笑了声,心想去你的可真能演,你还无趣,你心里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把老子玩出花儿了吧。

  “那人我就先带走了,各位用餐愉快。”

  林总说:“不用管我们。”

  南少虔又看向王旸:“王总的意思呢?”

  王旸殷勤一笑:“您自便,自便。”

  南少虔看了眼尤因,尤因马上朝王旸微笑摆手:“那老板我走啦。”又转头笑眯眯看向林总,“谢谢林总请我吃饭。”

  虽然一口也没吃成,酒倒是喝吐了。

  林总说:“不客气,下次再来玩儿。”

  尤因跟着南少虔往外走,回头说了最后一句:“林叔叔,还是不啦,我妈不让我夜不归宿。”

  去你的,再没下次了!

  停车场,南少虔走前面,尤因和毛洽跟在身后。

  毛洽仍然一脸呆滞,尤因则怏怏的。他在心里想,以后一定擦亮眼睛签合同,就算接下来半年一个通告都没有,他也再不向老板讨饭了,有些东西是真不能乱吃。

  正痛定思痛琢磨呢,突然南少虔停了下来。尤因一不留神撞到他的后背,可怜兮兮地抬头说:“对不起啊。”

  南少虔转头看他,神色悲喜莫辨,突然轻声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这事儿我记住了,一定帮你找回来。”

  说完继续往前走。

  尤因在原地愣了几秒,看了南少虔高大健壮的背影好几秒,才在毛洽“发什么呆呢?”的催促声里赶上去。

  三人很快上车离开这家饭店。

  开出去没多会儿,尤因坐立不安地瘫在副驾驶,不多会儿,有些忍不住了吧,用右手凶狠地挠起左手肘上的红疹,他白,皮肤上立马出现好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南少虔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和何箴通话:“嗯,你不用来送,我跟小郑说了要他明天来机场接机……”说话间瞥了眼尤因,一挂电话,伸手过去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尤因用力挠痒的手,“破了皮更难受。”

  尤因眼睛底下和脖子都是一片红,皱着眉苦恼地放下手,说:“不挠我现在就很难受。”

  “你还挺能撑的。”南少虔瞧他那样又气又好笑,进屋时他姑且数了一下桌上的酒瓶数量,尤因面前摆的只剩了个底儿,比起那天晚上五罐啤酒就倒的战绩比起来简直成绩斐然。

  “我能采访一下你吗,你老板到底拿什么好处许你了你把自己往死里喝?”

  “就一个综艺……”尤因不愿意揭自己短,哼哼唧唧地撇清关系,“我都快气死了你别提了。我签了合同他才跟我说要来这什么破饭局,早知道有诈我打死也不会签字的。”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尤因委屈的语气让南少虔叹了口气。

  边开车,他边把华创现在的情况给尤因简单分析了一遍,说完强调道:“以后别犯傻了,华创现在还没走的艺人在高管眼里估计都是可以送出去的人情。”

  毛洽在后面听得直瞪眼,喃喃道:“天哪。”

  “这次是马失前蹄,再没下次了!”尤因让南少虔说得后怕,脸皮发红,又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比我还清楚?”

  南少虔才感到费解,怎么会有人对自己上班的地方这么不关心。

  “你的生意到底是怎么做大的?”

  尤因理所应当地说:“天赋啊,我妈和我舅舅都是做生意发家的,超厉害。”

  南少虔服了他了。

  “你不是说你家最聪明的是你小舅?”

  “哎呀,你怎么没点眼色?”话题不知不觉被扯远了,最没眼色的人指责起了别人,“那天吃一晚上饭你还没看出来,你别看我大舅总数落我小舅,其实他最喜欢听别人夸我小舅了。他那都是假生气,我夸我小舅其实他心里可美了。”

  南少虔摇头无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