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打开又关闭,最后一丝缝隙合上。

  空无一人的电梯厢门前,尤因先是原地安静站了三秒钟,楼梯间的窗户打进来的阳光打在他放在腿侧的手上,光线几不可察的从第一指节攀爬到第二指节,他才终于稍微动了动,像从一场车祸里,从猛烈的撞击里回过神来,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瞪大眼睛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

  操,他居然和南少虔合作了。

  南少虔的彪炳履历又在脑袋里拉起金光闪闪的横幅,尤因蹲下去捧着脸深呼吸好几口气,又起身原地转圈用手给脸扇风降温,却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澎湃和欣喜。

  他的脑袋也晕极了,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让好消息轰的,像有人拿五百发烟花在他脑壳里举办庆典,为了让大脑清醒一点他禁不住原地蹦了两下,边笑,边低声骂了句:“靠,大靠特靠!”

  电梯内,何箴按亮楼层,再转身,南少虔正抽笔,他凑过去,还没看清字儿,南少虔已经在乙方签名处龙飞凤舞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我说……合同我都没看一眼呢。”何箴目光失望,看清楚里头是什么条款了吗就敢直接下笔。

  南少虔人高马大地倚在电梯厢壁,眉峰微挑,大掌一抬,把薄薄的几张纸拍到师兄胸前,意思是看吧。

  “都签完了我还看个屁。”说是这么说,何箴还是翻了翻合同粗略看了看内容,过了会儿,惊讶:“一百万!就请你拍个音乐短片?顶上他一两年通告费了吧。”

  还得是行情好的时候才赚得到。

  比起市场上南少虔的身价当然是完全不够看的,但正如尤因自己所说,这是血本,他确实给出了自己能给的最好待遇。

  边翻,何箴心里微微异动,尤因在他心里的印象,说实话,基于南少虔的沉溺,并不那么正面,模糊到经常想不起脸长什么样,只记得外貌不错。

  一个偶像。

  男狐狸精。

  没了。

  但今天短时间的接触下来,别的不说,尤因做人是极厚道的,待人谦卑有度,并且有韧性,南少虔若是冷脸,有时候他都不太敢触霉头,尤因却还敢再来,有两分胆色。

  投喂太多年,他惯性把尤因当成动物园里的饲养金丝雀,可这番断掉供给,他发现,这只美丽的鸟雀竟然还能搏击长空。

  他欣赏这样为自己前程进取的男人。

  “那么多?”南少虔眉头一皱,又从他手里把合同拿回去,凝目瞧了以后,唇角颤了颤,沉默两秒钟,扯出一丝笑,轻叹:“真那么多。”

  那心疼劲儿,得意劲儿,何箴简直看不下去。

  电梯一到,何箴马上率先出了轿厢,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快被爱情的酸臭味溺死了,以后这俩人要是真有点什么,可真是不用活啦。

  南少虔脚步迟迟,慢吞吞缀在身后不远,冷眼觑见何箴刷卡进门,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慢慢掏出手机,翻到签名那一页,抬高手机,镜头聚焦,咔嚓咔擦。

  行事悄无声息,若是何箴这时候猛的一个甩头看,少不了又要骂他一句没出息。

  艺人都会练习签名,但签署一些具有法律效应的文件,比如合同,一般还是会被要求用楷书。

  尤因的字写得很好,采访里透露过是打小练就的书法,大学时候南少虔也确实在公告栏上见过他的字,骨力劲健的柳公权,板书端正不失机锋。

  他自己的字也不差,遒劲有力龙飞凤舞,两组名字并在一起,一内柔一外刚,如何看如何登对。

  南少虔满意至极,像给结婚证拍照,郑重留影若干,小心另存一个文件夹。做完后,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面无表情走进房间。

  回程是坐南少虔的保姆车走的,作为甲方,却搭乙方的顺风车,够寒酸的。

  但拘谨归拘谨,何箴提出邀请,尤因也只是愣了愣,然后默默取消刚预约的网约车,老实坐上南少虔的保姆车。

  搭个车而已,他几斤几两谁还不知道,没必要扭扭捏捏。

  何箴副驾,尤因和南少虔并排。落座时察觉到南少虔朝他瞥了一眼,目光似有深意。

  尤因下意识抬头,正好与南少虔不经意对上眼,一瞬间心脏立马不可抑制颤了颤,像玩射击游戏的时候拿倍镜瞄人结果却从镜头里发现别人的狙击枪正锁定着他。

  原来他才是那个猎物。

  惊悚。

  说实话,尤因是有点怕南少虔的,南老板体型大他一轮,肩宽像Super hero,又惜字如金,让人很猜不透心情如何,所以他不敢轻易搭话。

  视线交汇停滞一两秒,躲不过了,才率先开口,羞涩地说:“谢谢。”

  谢谢南少虔搭他一程,也谢南少虔的雪中送炭。

  难以言喻,但确实万千感激。

  南少虔没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当作回应,然后挪开视线,侧头望向了窗外。

  他们正过桥,海天一色,风景很好看。

  尤因惴惴的心重新落回原处,又琢磨,或许也没有什么深意吧,说不定只是随便一瞟,人家都说眼睛好看的人看柱子都带感情。

  毛洽在教堂门口接人,尤因已经在电话里匆匆交代过要他冷静镇定,但真看到真人从车里下来,他还是傻了,直到尤因开口催促,才如梦初醒领着人往礼拜室临时充当的化妆间走去。

  走两步,颤颤巍巍抬头一次,瞧南少虔,也瞧何箴,两个人目不斜视,自有一派宠辱不惊的气场。

  毛洽眨巴两下眼睛,算是服了尤因了,这种大佛都能请来。

  主角到齐,都需要化妆,小小的礼拜室里忙碌起来。

  趁南少虔试妆,毛洽把刚换完服装的尤因拉出礼拜室,暗搓搓打听:“他很贵的,你的钱包能顶住吗?”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尤因心不在焉,化妆师看到南少虔的时候眼睛也是直的,或者说,这个草台班子,没一个看到南少虔的时候不澎湃的,只是有些人看得出,有些人悄悄在心里澎湃。他心里不放心,怕化妆师一个激动不小心把刷子戳南老板眼睛里去,很想回去盯梢,“现场都准备好了吧?我身边就你一个人,你先去码位,让灯光师调整一下灯光,等南老板化好妆了带他一遍。”

  “我这么高,南老板那么高。”毛洽一手放腰前,一手放脑袋上,比了个差距,“打到我脸上的光,连南老板的脖子都打不到。”

  “你是不是傻,谁要你走,那么多摄像师,找个一米八八左右的很难吗?”尤因甩完任务就要回屋。

  毛洽咽了口口水,这么大的腕儿,他哪敢指挥人家走位啊操。

  看他不动弹,尤因又转头回来,问:“有什么困难吗?”南少虔的名字一搬出来,那不是一般的长脸,尤因趾高气昂,“人我也请来了,你就说是不是巨星吧。”

  “巨!太巨了!”毛洽终于回过神来,喃喃:“聚能环都没南老板巨啊,一节更比六节强……”

  “那不就得了。”尤因微微一笑,拍拍他魂飞天外经纪人的肩,“最难的一关都过了,别慌,去做,他知道我们什么班底,尽量专业点儿就行,不用太紧张。”

  最平常的安慰而已,毛洽的内心却莫名其妙突然就安定了,点点头,转身墩墩地朝主教堂小跑走了。

  跑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看,尤因单薄高挑的身影刚好消失在门缝里,他古怪地想,尤因什么时候这么稳重了,突然变得好值得依靠和信赖。

  或者,尤因一直就这样,只是他每天上班如上坟,没用心留意?

  出去一小会儿,尤因落后了南少虔的进度一会儿,但他的服化一早就搭好了,所以重新再复制一遍速度很快,等他妆扮完毕,南少虔那边也完成得差不多。

  一早就听到那边有惊叹声不住传来,搞得他心里痒痒的,一画完,马上弹射到了南少虔那边。

  南少虔边上围着两个化妆师,还有个何箴,尤因不好扒拉女孩儿,就从何箴身边挤进去。只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呼吸忍不住窒了窒。

  受制于清淡柔和的长相,尤因一直都清楚,自己是妆越浓越出挑,毕竟舞台那么远,灯又特别亮,深刻锋利的五官才更容易被铭记。

  而南少虔,和他完全相反,南少虔的骨相立体又古典,棱角处大开大合,有特别浓烈的个人符号,其实越素净越能展现长相优势。

  南少虔的五官已然足够英俊,眉骨和鼻梁最出众,衔接自然,如同山横水聚,自然而然凝结出一股气魄,偏偏其间还有风情,抬眼皱眉,眼角眉梢全是深沉的故事感,叫人一看,就想探听,想了解,想听他身上的经历。

  真的就是天生的电影演员。

  这样一副正统长相,天然去雕饰的贵重英俊,可将军可书生,可狡黠可严肃,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不难窥见十年后更成熟了是怎样的风采。

  MV的妆效力求视觉冲击,跟传统戏剧妆很像,讲究一个浓墨重彩,他本来还担心南少虔的五官会被浓妆模糊,但没有,化妆师还挺有两把刷子,将南少虔的优势消化得特别好,几乎只给南少虔薄薄打了底,最重的妆也就是在南少虔眼下安了几滴珍珠泪,又在鼻尖和眼窝点了高光。

  特别简单,然而几处妆点每个都是妙笔,突出了南少虔的优越骨相,却也不失精致,懵懂,神性,慈悲,一位新出世的希腊古神就这样跃然纸上了。

  尤因越看越迷糊,心里暗骂好几句操。

  走了狗屎运,美神活在他手上了。

  MV的剧情是一个完美主义的艺术家和具有自我意识的雕塑的故事。

  男艺术家和男雕塑。

  挺基情四射的。

  其实最初脚本雕塑的设定是个女孩子,但创作剧本的老师建议尤因,现在流行卖腐,改成男的话题度更高,你不是想要讨论度么,这样改或许能出奇迹哦,救你一命。

  尤因思索过后觉得很有道理,就同意了。

  想当年,听到有人同时喊他和鲜愈名字,他尴尬到脚趾都会蜷缩,一个钢铁直男能做出这种让步,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因确实是拼老命了。

  关于拍摄,尤因本来的想法是拉大远景,先把这死贵的教堂拍够本,然后后期加最厚的柔光滤镜,再找个PR公司加个一块钱的特效,把氛围烘托起来。

  但看到南老板的妆后造型,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笑了笑,当即决定换一种剪辑思路。

  加什么滤镜啊,浪费这么好的美貌资源,南老板可比教堂贵多了,给他怼脸拍,三百六十度拍,拍出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