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 金发的“艾利克斯”，那双金色的眼眸呈现浅嫩的碧绿。
英格尔看着他，一口气没有松下去, 故作镇定地笑道：“………翡冷，你好啊。”
许久不见的“艾利”———傀儡魔王翡冷，轻轻笑道：“啊, 果然, 你一下子就认出了我, 现在我应该叫你，英格尔·涅卡, 对吗？”
英格尔看着他，左手掌心捏紧, 指甲嵌进肉里，右手攥紧魔杖, 半点不放松警惕，他维持着微笑道：“有事？”
翡冷脸庞凑过去，被英格尔的权杖抵着心口推开。
翡冷笑地弯起了眼, 用艾利克斯那张脸笑起来尤为好看, 他道：“别这样冷淡嘛，我想杀了你或者这个身体，有很多方法。”
英格尔眯起眼：“那样你也会死。”
翡冷笑意更深：“我知道你想知道更多的东西，没事我会慢慢跟你讲的, 你和别人不一样，首先, 我在这个身体里, 如果自杀，我只会回到我原来的身体。”
英格尔眯起了眼, 这和漫画中情报一样，他说的是真话。
翡冷转了转眼珠子，道：“这个身体也很特殊，我尝试了很多次才把握到进入的机会，作息真不规律。”
英格尔：“你知道我可以把你赶出去吧？”
翡冷笑道：“知道啊，但是………”他笑而不语。
英格尔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
哪怕英格尔有解除他附身的方法，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艾利克斯，翡冷有太多的方法能轻易搞死他附身的任何人类，随时随地。
在这场交锋里，他处于完全的劣势。
然而如果这个魔王的目的只是杀人，他根本不必费劲心思隐藏，所以起码还有周旋的余地。
他需要设法搞清楚对方的目的。
英格尔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谢丽尔的哥哥？”
翡冷想了一下，挑眉：“………啊。”
他的赞叹延续了一会儿。
翡冷坐在床边，叠起了腿慢悠悠地问：“你说的是那个射箭的女孩？”
英格尔心中一凛，这是直接承认了他也拥有前世记忆的事实。
翡冷沉思了一会儿，笑容消失了片刻，喃喃自语般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杀了他，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的理由，啊，也对，你不会我们那儿的语言。”
“我这次来是想谢谢你帮我妹妹取名。”
“你可以给她改名。”
翡冷扬起灿烂笑容：“我？为什么？我第一次给她取的就是这个名字啊？”
英格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
翡冷接着道：“你知道我有个妹妹，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个姐姐，我父亲亲生的。”
【？！】
这个他绝对是第一次听说。
翡冷似乎挺满意他眼中的震惊。
翡冷淡淡笑道：“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她很早就死在了那个拉弓箭的小姑娘手里。她当时手里还抱着我的妹妹。”
那一箭当着他的面爆开了两个人的身躯。
而对于那个人类的神箭手来说，她们与其他魔族并没有任何区别。
夜风的凉意顺着英格尔背脊蹿了上去，他盯着翡冷。
“有仇报仇，我把她哥哥杀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这次她不动我亲人，我也不会动他们，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笑眯眯地如是说道。
同样一张面孔，现在怎会如同恶魔一样令人胆寒。
英格尔稳定了一下心神：“直说吧，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
翡冷向后靠了一点，仔细打量着这个消瘦的少年，“在我第一次生命中，我见过艾利克斯这个人，但你是不存在的。”
英格尔垂下了眼眸看向自己的魔杖。
“艾利克斯是特殊的，我没办法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附身，我以为这是唯一一个特殊的例子，所以我特地关注了一下，可是你，你曾经进入到我的身体中去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英格尔抬眼看向他，那目光似乎已经默认了他的话。
这也是他留下那段话的目的。
在见过人奴村的风景之后，他对翡冷的看法有一些改变，他也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英格尔开口：“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也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第二次。”
翡冷点点头：“应该是吧，我第一次也没见过你。”他话音一转，“我并不想去探究我为什么会有第二次人生，也不相信是女神给了我机会。你去了我掌管的人类的村子对吧？你什么感受？”
英格尔沉默了。
那里，人活得不像人，更像牲畜。
翡冷自顾自道：“我也很感谢你教给他们的种植方法，第一世，我刚来这个大陆的时候，我没有想着学人类的语言，或者技术，所以做出了很多错误的决定，事实上，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学。”
英格尔谨慎地瞧着他。
翡冷的表情柔和下来，带着善意道：“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人们的生活，幸福，活跃，多姿多彩，才活得真像个人。”
【所以你看不惯，想挑起战争把这些都毁了？】
英格尔咬紧牙关。
他看漫画是站在主角立场上看待的，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但他表面不透露出来，他问：“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翡冷道：“怎么会呢？你这么聪明。我这是在求你帮我啊？”
英格尔内心暗道，这可半点都瞧不出来。
翡冷接着道：“我知道艾利克斯是人类的先锋骑士，这片大陆的人类，是为了消灭我们，拯救人类而踏上我们的大陆的。”
英格尔皱起眉头，觉得这个对话有点不对劲。
他客客气气问道：“不过我中途就死了，你既然知道未来，你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能告诉我吗？”
英格尔张了张嘴：“………东大陆的人类活了下来。”———很少一部分。
他的直觉告诉他，此刻要是对这个家伙撒大谎一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翡冷轻挑眉峰：“……哦？那混血种呢？”
英格尔：“………”
他想起了被关在笼子里的魔族。
那些看起来应该就是自然诞生的混血魔人。
翡冷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英格尔心中的不祥在极速飙升。
最可怕的对手可能不是皇后那种心狠手辣，心思细腻，智商又高的。
而是在此基础上，有着明确的非利己的目的，并且坚定不移去实践它的人。
不，眼前这个家伙，严格意义上真的算反派吗？
反派只是多数作品中的一种角色定位，一个现实中的人，没有绝对的善恶与正邪。可能对于他本人来说，他就是执行正义的那一方。
根据立场和利益的不同，定位是能够不断的互相转化的。
起码艾利克斯和谢丽尔等人猎杀魔人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愧疚。
站在翡冷的角度来说，他们也算是反派吧？
翡冷看着他动摇的神情，道：“我在战场上观察过艾利克斯以及他的伙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请求他们帮助吗？”
英格尔知道，因为他们是没办法理解的。
“我原本也不会跟你说这些的，我只打算骗你教我语言之类的，但是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更特殊。你在人奴村做的那些事，我就知道，你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类，你可以进入到我的身体，亲身体验那个地方的生活，看见我们所见的风景，你和其他人类是不一样的。”
英格尔齿间在微微颤抖。
他宁愿不要这种特殊。
当一个人类理解了鸡的语言和情感，还会忍得下心剁下屠刀吗？
英格尔勉强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清楚地告诉我，我不想猜。”
翡冷直言：“我求你救我们，救下无辜的人类和由人类所诞生的那些混血种。”
他似乎不把任何纯血的魔族归于无辜的范畴。
无辜又由谁定义呢？
这个魔王，似乎对于战争的理解还有一点天真暧昧之处。
英格尔只觉得太过沉重，他悲凉地笑道：“我不信你，而且我也做不到。”
如果是演的，这个魔王的演技也太好了。
假设他以救人之名把人类大军骗过去再一网打尽，他才是真正的蠢货。
他不至于天真到只去了那个村落一次就交心托肺。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对于他这一个根本不在主线的小人物来说，这个任务太重了。而且，他根本没有义务接下这个重担。他压根不想上战场。
翡冷微笑道：“这很正常。我理解。但是———”
英格尔背脊绷紧了。
“无论我行动与否，那道墙都会破灭。‘母亲’早已饿了很多年，她需要一片新的大陆。你们又无法阻止墙的破碎，所以你们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这个英格尔当然知道。
“你们的目的是尽可能多地拯救人类，而我的目的也相似，不过多了一个混血种。我的能力可能帮到你们很多，你不这么觉得吗？”
翡冷循循善诱，他的声音清朗而充满了诱惑力。
似乎给人一种信服的魔力，似乎他真的是那种大公无私，为了拯救他人性命而行动的人。
艾利克斯天生一副好嗓子。
客观威胁加上利益诱导。
他没有学过也天生知道谈判的技巧。
而英格尔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魔王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这一切难度都会成倍增长，他对他们的了解已经过分了。
他现在真心希望这个魔王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可绝对不是。
翡冷嘴里说得好听。
但是，正如同他会为了自己的亲友对强盗动手，艾利克斯会毫不犹豫杀了战场上的敌军，翡冷的关心范围仅限于东大陆的人类与魔人。
换句话说，他挑起东西大陆的战争也是为了利用他们干掉魔族。他根本不关心西大陆上的人类，视情况还会将他们看作敌人。
第一世的时候，战场上，翡冷对于人类军绝对没有手软，因此如果有必要，他会为了保护他的人民，毫不犹豫杀了西大陆的人，这点不干大义，只讲感情。
他们立场上有共同点，但绝对不是一心的同盟。可以互相利用，但绝对不是伙伴。
而这也只建立在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他的真心的基础上。
经历过皇后和碧锡那一件事后，英格尔原本谨慎的性子更加小心了。
他已经没有心力再承担一次同样的错误了。
漫画不是圣典，眼见和耳听都不一定为真实。
虽然英格尔一直拿警惕的眼神看着他，翡冷一点也不生气，表情反而更加温柔：“无论你做出哪种选择，我都尊重你，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因为我记得你的恩情。”
英格尔皱眉，那可不算是恩情。
翡冷道：“如果可以的话，请再去我们那边几次吧？请教我们一点别的东西。以此作为交换，你在那片土地上的任何行为都会被允许，因为我会帮你创造这样一个环境。”
英格尔惊到了，这是在默许他过去收集情报。
其实翡冷自己就可以来附身西大陆，只要有那个心思，只要避开英格尔和艾利克斯，想学什么轻而易举。
而且把他放过去意味着把他自己亲友的性命交在他手里，但翡冷对他父亲和姐妹的感情有多重他还不好衡量。
翡冷狡黠一笑，“顺便一提，你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在这边是没办法行动的。”
这也是真的。在阿琳艾和埃里克那里证明了。但也不代表以后也是一样的情况。
英格尔：“………”
这位开出的条件让他心肝颤抖。
但他知道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因为英格尔越接触东大陆的人，就越发有机会产生感情。了解得越多，就越放不下，毕竟他还是个有良心的人类。
退一步说，为了救西大陆上的人类，他不可能因一己之私而放弃。
令人无法拒绝的阳谋。
英格尔觉得，这样的傀儡魔王，比漫画里的形象更恐怖。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道：“你让我考虑一段时间………”
翡冷笑道：“别考虑太久哦，毕竟我们没时间了，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英格尔：“我们怎么联系？”
翡冷想了想：“你如果不想让他们被发现，就找一个作息规律又能信得过的人，告诉我他的睡眠时间。”
英格尔：“………”
翡冷恶作剧般笑了一下，他也知道他不可能做出选择。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之后我自己找时间联系你。”翡冷打了声招呼就要从窗口跳出去。
英格尔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服，准确来说是艾利克斯的。
“怎么了？不舍得我走？”
语气似乎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单方面一厢情愿地。
英格尔荒唐一笑，摇摇头，“没事，你走吧，不要被人发现。”
翡冷悄无声息地从窗口落下，消失在夜色中。
在离开公爵府之前，他短暂地附身了一次夜巡的骑士一次，又快速回到艾利克斯身体里，这样以后他回公爵府方便。而被短暂附身的骑士哪怕清醒，也是很难意识到这一点的。
英格尔看着窗外静静出神。
他刚刚怎么会想把他留在这里呢？
这样艾利克斯不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接下来还得想办法见艾利克斯一面。
***
第二日，艾利克斯从奥拉那边的会议室回来，在自己的书房办公。
到午饭的时候，异色瞳的白猫用爪子碰了碰他的手臂，说道：“该用餐了，殿下。”
艾利克斯一般无人提醒就很难注意到时间，之前也都是可可在提醒他的。
艾利克斯摸了摸可可的脑袋。
他以前对小动物一类的都不怎么关注，但是如今，他觉得猫很可爱。
不一会儿，红桫椤把饭菜都端了进来，放到艾利克斯桌上，她特地准备了剃刺蒸鱼和炸鱼干给可可。
“桫椤姐姐万岁！”她嘴里叼着小鱼干在她怀里躺下。
红桫椤在沙发上温柔地给她梳理毛发。
虽然现在是由她打理整个宫殿的杂务，她却一丝怨言也没有，刚入宫殿带着的浑身的刺似乎也剪干净了。
红桫椤道：“把爪子伸出来。”
可可乖乖地把爪子递到她掌心，红桫椤小心给她修指甲。
可可舒服地瘫着肚皮，懒洋洋地道：“当一只猫比当人还要舒服啊，真好。”
红桫椤和艾利克斯都笑了。
红桫椤等两人都吃完把东西端走后，可可眼看艾利克斯又要投入工作，趁机问道。
“九殿下，你昨天晚上跑到涅卡公爵府去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