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历史军事>功名>第一五一章 装神弄鬼

“是狼,”怀明接口道:“薛宗义在荒山狼窝无意中看到的,狼窝附近已经没有狼群,应该是已经群灭,他看到小白狼可爱,就裹了回来。”

原来是薛宗义发现了小白狼,想着讨好木兰,将白狼交给燕归农,然后由燕归农带进府里了。

心里想着,赵旭嘴上问:“那它们俩吃什么?怎么存活?”

木兰一听就笑了:“喂奶啊,难道要它们吃肉?牛、羊奶都可以,我已经喂过几次了,它们吃饱了就睡,多有意思,跟狗一点差别也没有。哥哥,我听人说,狼是狗它舅,是不是真的?”

纯白的狼倒是少见,赵旭笑说:“不清楚,我倒是听说过狗是狼它舅。”

和木兰怀明说了几句,进到了屋里,见到王若熙的脸色有些烦躁,嘴上笑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赵旭嘴上轻松调笑,王若熙不解,问怎么?赵旭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肚子,王若熙轻叹一声,坐了下去。赵旭伸手倒了一杯茶来来,说:“我不急着当父亲,你也别急做娘。”

和王若熙相识这么久了,赵旭自然知道王若熙的心烦另有其他隐情,安抚道:“什么事都要慢慢去做,急也急不来。”

王若熙听到这里,伸手扶住赵旭的肩膀说:“本来就不是咱们的事情,非得让咱们去做,这合适吗?再者做这种事情有付出也未必有回报。延州凶险,我能不急?”

原来王若熙知道了安从进的事。宫里李仁褔的安排已经传开了。赵旭自己将茶喝了一口,将王若熙拉到怀里,说:“哪里还有咱们自己的事情和别人的事情这个区别?有些事有没有回报,也得去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从进也不是三头六臂,放心,你夫君会小心翼翼,逢凶化吉的。”

王若熙沉默了一下,说:“告诉你一件事,中午的时候,那个薛宗义送了一只七斤重的甲鱼,这甲鱼不是喂养的,是他在黄河里抓来的。”

“哦?”赵旭轻轻皱了一下眉:“野长的七斤重的甲鱼,倒是也少见,那你就补补身子。他这个读书人出身的马匪,又上山抓狼又下河抓鳖的,折腾的挺欢畅嘛。”

王若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说,你现在贵为王子,依附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所谓英雄不问来路,薛宗义当然不是英雄,这世上当的英雄这个名号的,在我眼里,只有我的夫君。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礼上于人也必有所求。既然像薛宗义这样的人肯下功夫为你出力,投你所好,处心积虑送东西给你,就是看到了你身上能给他带来希望和前途。”

“越是这样,你就越要爱惜自己,不能以身犯险。”

赵旭点了点头:“妻贤夫祸少。爱妻之言有理。”

王若熙最近越发丰润,皮肤白里透红,说不出的诱人,赵旭说着,情不自禁的就动起手脚。王若熙任由赵旭亲吻了几下,忍着脸红心跳伸手将他推开,羞赧的说:“别这样……我……你……”

王若熙身怀有孕,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亲热。赵旭笑笑站起来,叹了口气,一语双关的说:“身不由己。不在其位,永远不会知道在其位的熬煎。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明白人所不知的道理。”

王若熙过来抱着赵旭的背身,轻声说:“别人都依附你,你却无人可依靠,别人都是缠树的藤蔓,你却长成了那棵树,你好累啊。”

月色如银的洒了下来,赵旭和王若熙相安无事地在一起躺了很久,他侧身看,王若熙呼吸平稳,早已经睡着,就起身到了外面,想吹吹风。

院子里静谧,远处飘来了诵经的声响,他知道那是李彝俊和李彝敏王府的方向。自己睡不着,还有比自己更睡不着的人存在,虽然做的考虑的事情不一。

星空万里,夜风徐徐。被风吹了一阵,思绪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赵旭不仅想好了明天要做什么,还想好了派什么人去做什么,直到露水打湿了花草的叶瓣,他才回屋接着去睡。

薛宗义五官齐整,穿着白衣,乍一看,倒像是一个有学识的,很难将他和“马贼”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赵旭看着躬身对自己的薛宗义,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你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从前的事情先行记下,今后你一心办事,这夏州自然有你立足之地……”

薛宗义心里狂喜,就要说话表忠心,赵旭又说:“你去城里寻三五十个道士僧人,尼姑也要,这些人既要会诵经读典,又不全要会诵经读典。寻好之后,由你出头照应,我自有用处。”

什么是“既要会诵经读典,又不全要会诵经读典”?赵旭的话有些稀里糊涂。不过既然他不让自己说话,薛宗义就一直闭嘴,直到最后“喏”了一声,领命出来。

李彝俊和李彝敏那边催的很急,赵旭也不耽搁,准备的事项就绪,就带人离开了夏州。

延州历史上曾几次易名。前唐武德元年(注:618年)改隋朝所立的延安郡为延州,天宝元年(注:742年)又改为延安郡,乾元元年(注:758年)又复为延州。此时延州辖东西四百四十九里,南北三百五十一里,地势崎岖不平,险要丛生,一路走来,赵旭让人将山川水泽记下,心说若将自己换成了安从进,会在何处、哪里埋伏兵将,那将真是一夫当关,易守难攻了。

路上也非止一日,这天终于到了延州城外,早有人禀报夏州行军司马李彝殷到了,安从进派人出城迎接。

这人领了安从进的令,出城就见城门外空旷的地方呼喇喇的站了一大片人,这些人穿着各异,迥乎不同,有的着兵士服装,有的穿僧人衣衫,有的一身道袍,有的却身披袈裟,还有的戴着僧帽,仔细看却是尼姑,再仔细看去,果然,身着道袍的一些人里真有女道士。

更有奇怪的,这一队状态各异的人一边站着十余人,这十来个人手里无一例外都拿着锣鼓唢呐琵琶笙,没有一个手是空着,看样子竟然是吹鼓手。他们的身后大约有二三十人,而这些人人人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白白蓝蓝,远远望去,倒是有些好看。

这些幡旗上绣着“大唐检校司空定难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朔方王”、“定难军夏绥银行军司马”,这些还好理解,但竟然还有“以佛游步佛吼而吼法力无边”、“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普度众生”、“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身安命延昇为天神遨游上下使役万灵”、“体生毛羽行厨立至”、“猛兽不犯恶气不行众妖并辟”,更有“中药养性下药除病毒虫不加飞行长生”等等字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有些幡旗上的字句是表明身份,有些字句来自于佛经,有些却来自于道家学说,真是五花八门,不伦不类,像是随意的拼凑在一起,读起来却谕有深意。要是早些不知道夏州来的这队人是做什么的,还以为是唱大戏的要开堂。

安从进派来迎接夏州来客的官员也活了几十年,但今天这种阵仗却从未见过,他瞠目结舌的看了一阵,镇定心神,但是没看到要迎接的“朔方王五子夏州行军司马李彝殷”,就要张口询问,忽地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在一片丝竹和和尚尼姑道士诵经声中,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缓缓从对面队伍里走出,大约十来步后,先向延州城里方向施了一礼,安从进派出来的使者心里诧异,难道这就是夏州的五王子李彝殷?他就要还礼,那个白衣人却高举左手,猛地一挥,鼓乐诵经声顿时消失。

本来城外就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嘻嘻哈哈互相询问说话,对着夏州的来人指指点点,声音都很大,因为声音小的话在丝竹声里别人也听不见,就更加乱哄哄的吵杂无比,这下奏乐念经的忽然停止无声,说话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静了下来。

于是,刚刚喧嚣的场面变得安静无比,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是跌落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就在此时,夏州这一队让人眼花缭乱的队伍豁然分成两排,将中间空出,大家都翘首观望,知道为主的要现身了。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白色战袍,插金边,走金线,团花朵朵,腰扎白色绣金边大带,镶珍珠,嵌宝玉,足蹬一双飞云战靴,肋下佩剑,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似丹朱,头戴亮银冠的男子跨着一匹雪白战马袅袅进入大家的视线。

此人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正是夏州来的赵旭。

人靠衣裳马靠鞍,赵旭本来长得英挺,这一打扮,果然出类拔萃,虎视鹰扬。一时间众人都被白马小将所震慑,连咳嗽声都没有。

出城迎接赵旭的人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等赵旭接二连三的套场做完,他终于找到机会上前,请赵旭一干人进城,自己在一边恭候带路。

一开始指挥的白衣的男子正是薛宗义,他等礼仪完毕,左臂再次高举,顿时,鼓乐声又大作,在滴滴哒哒噼里啪啦唧唧扭扭的声响中,一轰人有条不紊的徐徐进入了延州。

安从进早就被城外的阵仗声响所吸引,不停的派人去看发生了什么,听到禀报后心里由纳闷变成了惊讶,由惊讶变成了气愤,又由气愤变成好笑,最后忍不住大声狂笑了起来。

伴随了赵旭一路的丝竹声终于在安从进的府邸前停住,赵旭下马进去,安从进站在大堂前迎接,心里先赞了一句“好儿郎”,而后看赵旭的打扮,又觉得像是洛阳城里供人耍乐的伶人,心里忍不住又想笑,再次将赵旭轻看了几分。

“司马远道而来,安某有失远迎。”

安从进脸上笑笑的,赵旭却似乎没什么表情,对着安从拱了一下手,也不知道是“嗯”了还是“哦”了一声,两人就进到屋内。

安从进是索葛部落人,索葛部落原来是西域突骑施汗国所属的索葛莫贺部落,性格本来粗爽,夏州地处北面,因此安从进对赵旭的无礼也不以为意,各自坐下后说了几句场面闲话。赵旭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很是随意的四下看,然后脸上逐渐带了不耐烦,接着手也不知道是搧什么气味,还是在驱赶蚊虫,身子也不知道哪不舒服,拧来拧去的,反正就没停动作。

安从进身后的一个人从赵旭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他,见到赵旭这样,眉头紧皱,几次要大声呵斥,但都看安从进的表情,忍了下来。

安从进这时说道:“我从来对朔方王十分敬佩,心驰神往。想当年,岐王李茂贞,晋王李克用,联合大军进犯夏州,却被朔方王据守而击溃,实在是英雄了得……”

安从进说的是李仁褔当时对抗李从曮的父亲李茂贞和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大举进犯夏州的事情。其实事实上并不是如同安从进所说的这样,李仁褔并没有“据守”且“击溃”李克用和李茂贞,而是李仁褔面对李克用和李茂贞的围攻,几乎“溃不成军”,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已向梁王朱温求救,朱温派出大军解救了夏州的燃眉之急,李仁褔才转危为安。

花花轿子人抬人,安从进这是说漂亮话。

但赵旭不接这茬,忽然说道:“我来也来了,节度使拿我们的东西可要归还。言而有信。”

什么拿,分明是抢。赵旭冒然打断安从进的话,安从进抿了一下嘴。安从进身后站的人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大声叱道:“夏州司马好生无礼!敢对我家节度使胡乱说话,实在令人恼火!”

这人豹眼虬须,脸色黝黑,腰背挺直,看着孔武有力,声音大的如同敲锣,和刘知远那个同母异父的兄弟慕容彦超有些相似,不过比起来还是小了慕容彦超一圈。

赵旭像是刚留意到屋里还有别人,受惊了一样全身一颤,旋即脸色微怒,伸手指着这人说:“你是谁?怎么在此大声喧哗?真是无礼。”

豹眼人怒道:“你才无礼!鬼模鬼样的,一个男人扭扭捏捏,让人看着心烦!”

赵旭往后挪了一下,勃然作色,问:“你要怎样?”

这人鼻子哼了一下,还没说话,赵旭身后的薛宗义跳了出来,叉腰指着这人骂道:“我王子千金之躯驾临延州,和节度使相晤宾主亲切交谈,你这黑炭咕噜吧唧什么!”

这个黑壮的男子名叫宋温,是安从进的亲信,他见赵旭惺惺作态对安从进无礼已经非常恼怒,再看一身白衣的薛宗义竟然脸上敷着粉,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自己,身子弯着,声音尖利,样子如同女人,心里更恶心了起来,想这家伙不会是个阉人吧?可是再一瞧,这厮明明有胡须!

这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人找什么人是一定定的!宋温认定了这个白衣男子和故作姿态的夏州王子行军司马李彝殷一样都是个调调,都是二刈子,顿时失去了和他争辩的兴趣,摆了一下手,嫌弃的皱眉,呵斥道:“滚你的蛋!”

薛宗义听了大声叫了起来:“滚你的蛋,滚你的黑蛋!你算什么个东西!黑的像煤,墨的像炭,丢到黑处找不到!你阿耶找你得点灯,你娘找你得烧火!我家王子绝世貌美震古烁今,武力与日月争光,你这黑不溜秋的乞儿有幸能见一面都是前世磕了几万个响头求来的!你……”

宋温听了大怒,伸手握住刀柄,往前几步就要抓薛宗义的脖子,心说先捏死了你这个靠屁股吃饭不男不女的娼人!

宋温体格魁梧,形同铁塔,薛宗义和他比较如同麻杆。薛宗义见宋温来势汹汹,急忙退了几步,却一下撞到了身后的柱子,顿时滑倒,噗通的一屁股坐在那里,模样十分狼狈。

宋温见状,哈哈的大笑起来,薛宗义面红耳赤的一骨碌爬起,绕过柱子到了赵旭身后,一脸惊魂未定,嘴角哆哆嗦嗦:“你你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当着我家小王子面,你要做什么!”

赵旭脸色不虞的说:“这是怎么?节度使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安从进本来在看笑话,忽然心生疑窦,森然说道:“安某诚心对待夏州,司马为何戏耍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