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蒙尘珠【完结】>第91章 夜壶成精

  原来并不是当上最红的红牌就能够真的扬眉吐气,云霜如愿以偿爬上了这个位置,却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这里,像一只孤立无援的被扒光毛扔进森林里的羊,瑟瑟发抖着,被豺狼虎豹围攻,摁在利爪下,抓得面目全非,头破血流。

  再红的红牌,艳名再如何远播,在南馆横着走的宝贝摇钱树,不论私下里在南馆受尽姚天保及其他人多少偏爱,再怎么仗势欺人,可到了夜晚,真正的欢场上,归根结底还是名流富商脚边的一条狗,一只名贵的夜壶罢了。

  他如今的地位离不开方兰庭背后的包装造势,他心中明白,自己论长相论手段都比不过曾经的珠碧,更是不曾拥有锦画一样别人拥有不了的超凡舞技,清高不了。

  他唯一能保住自己地位的办法,就是跪下身扬起头,做一只人人把玩的名贵的夜壶。把世间最脏的秽物和着自己的自尊,能吞的不能吞的,统统打碎和着血硬吞。

  哪怕那东西真的很脏,清白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他为保命与地位,也不得不吞,还要吞得心甘情愿,吞得意犹未尽。

  今夜,风涛卷雪阁顶。

  红绡帐暖,绮罗生香。

  一帮家产加起来富可敌国的富商在这里举办宴会,这样大的阵容,除了包上南馆最红的红牌,自然还要其他美貌妓子作陪。席间珍馐美酒如流水般供上,一开始大家都还端着架子谈笑风生,只是拥着妓子这里捏捏那里揉揉,并未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云霜与其他妓子依偎在客人怀里,任他们揉搓,在他们谈笑风生聊生意的间隙做做添酒、喂菜之类的事,上半场一直如此,倒是风平浪静。

  可酒过了三巡,醉意蒸腾,众人喝得飘飘欲仙之时,一切就变了。

  酒精麻痹了人的大脑、意识、乃至羞耻、和良心。满室刺鼻的酒气与商人的呕吐物交杂在一起,挥散不去,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激发着人心底最大的恶。

  “嗝——”一商人打了个长长的酒嗝,拥着云霜,掐住他的下巴向众人展示,笑,“你们知道这蹄子……嗝,的本事……嗝~是甚么吗?”

  “你们说他……长得不如前红牌珠碧好看,伺候人也比不上人家……又不会跳舞……可你们知道他为甚么还能做红牌吗?”

  那商人东倒西歪地站起来,掐着云霜的下巴不放手,在一种商人的摇头不解声中,嘿嘿笑着撩开自己的袍子,放出自己的兄弟:“正好尿急了……嗝~来来来——给大家演示一下——”

  淅淅沥沥的秽物一滴不漏地去了它不该去的地方,化作滚烫的泪水,从身下漂亮夜壶的眼睛里流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商人抖了抖,在一众笑声中迷离着自豪的眼神,满意地拍了拍身下人的脸,“怎么样?嗝~是不是很好玩?”

  “好能吞的一只小夜壶啊,哈哈哈哈哈哈——”席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来来来,我也试试!”

  “……”云霜麻木地一笑,十指抠住身下的湿漉漉的名贵地毯,手上指甲几乎断裂——

  “可惜爷刚去解手!!!好你个邬老三!怎地不早说——害我这么冷的天去外头解决!我现在,我现在没有尿意,只有咳——”席间另一肥胖商人咧着一口黄黑色的牙,大大声咳了口喉间浓痰。

  邬老三哈哈大笑,笑声几乎掀破天花板,三两下过去把那人拽过来,又掐住云霜的脸伸过去:“谁说夜壶不能当痰盂了,你只管吐呗!哈哈哈哈哈!屎尿都能装,装你一口痰有甚么!”

  “小夜壶——张嘴好好给你李爷接住咯!”

  “咳——咳——”一口浓痰在喉腔里激荡了几个来回,“忒——”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与掌声:“好好好!哈哈哈!爷爷也来试试——”

  “带劲罢?”邬老三得意洋洋地笑,向众人道,“以前的珠碧、锦画,再以前的云舟,背后可有诚王撑腰,一样的价钱,谁敢这样玩儿?”

  “怎么样各位——”邬老三发着酒疯,拎了另一坛酒,东倒西歪地走到众人边给他们满上,“爷今天捡得这宝好不好?够不够开眼!”

  “够!”

  “太够了!”

  邬老三高举酒坛,一脚踢开一旁不会漏的夜壶,咧着大牙笑:“那王老板,漕运的契约你签不签?!帮不帮邬老三我一把!”

  “签签签!帮——!”老王豪迈一拍桌,也打个长长的酒嗝,“不过……嗝……爷好像吃多了,想先解大号——”

  “解大号?”邬老三一拍他肩膀,拽过一旁夜壶,“来来来——夜壶不是在这儿吗,尽管解,完事儿了还能帮你腆干净哩,哈哈哈——”

  那夜壶见王老板果真开始解腰带,一瞬间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尖叫起来:“不……不要!求求您!邬爷!王老板!奴……奴不能……”

  邬老三惊奇地瞪大双眼,看着这个成精的夜壶居然能口吐人言,迷蒙着醉意伸过头去打量他,许久道:“夜壶怎么长嘴又长脚啦!成精啦!”

  捉住成精的夜壶,压在桌边:“嘿嘿~王老板,帮你捉住咯!对准点儿啊!哈哈哈哈——”

  ……

  商人们的宴会结束了,该签的契约都签了,合作双赢。满意地被自家小厮助手带走,荒唐的一夜落下帷幕。

  小六从始至终守在风涛卷雪阁门口,在一片狼藉的宴会结束之后带着三四名杂役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云霜相公——!”

  “……”

  “没事了,没事了!”小六提上一大桶温水放在他跟前,着急忙慌拧干布巾为他擦拭身上秽物。

  云霜突然嘶吼起来,整个人都疯癫了,狂笑着拎起木桶重重砸在小六头上,发出凄厉悲惨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小六!”

  闯进来的,是惊慌失措的锦画。原来他早就发现小六身上的伤,实在担心他再受他非人虐待,便一连几天都偷偷跟在小六身后保护他。

  见小六被他砸得头破血流,发狂的锦画此时顾不上任何后果,滔天怒火亟欲发泄,誓要将眼前人活活撕碎!却在扑倒他跟前,看见他嘴角诡异的秽物和此时的反应之时愣住了,瞬间滔天的怒火也像被一场寒冰冻住,再擦不出半点火花。

  锦画混迹风月场这么久,还有甚么没见过呢?

  “……”

  落在云霜身上的不是窝心一脚,而是一张拧干的布巾。

  锦画拿着布巾,默默无言地替他擦拭满唇的秽物。

  “我不是夜壶——!我是人……我是人啊!!!”

  “为甚么这样对我……”云霜跪在地上,无助嚎啕哭喊,可是除了锦画,没有人会心疼他。

  “……”锦画递给他漱口的水,默然替他顺着背,看着他伏地大吐特吐,良久,漠然问道,“当红牌的滋味如何?不好受罢?”

  “像你这样没有一点手腕和情商的蠢人,勉强当上红牌也没人拿你当宝贝,你只能是出头的那只可怜鸟,那些人喝了点酒,玩都能把你玩死。”锦画幽幽叹了口气,道,“如果今晚赴这场宴的是珠碧,他动动唇舌,绝不会像你一样狼狈。”

  “。”云霜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低声质问,“他那么漂亮,那么厉害,那么有手段,不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锦画无法辩驳:“不得好死和生不如死,是我们这种娼妓唯二两条路,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怎么选都是死。你还不明白吗?”

  锦画跪坐在他身边,平静地说:“云霜,没有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被关进金丝笼里不被当人看的可怜人,那些丧尽天良之人为了钱和欲甚么也做得出来,他们惯爱看无权无势的柔弱美人被折磨、凌辱到发疯,以此来满足自己变态的私欲,挥霍自己花不完的钱。

  “曾经刚进南馆的时候,我,珠碧,还有以前跳楼摔死的云舟,我们都想做南馆唯一的红牌,为此我们手段用尽,互相陷害内斗,争得头破血流,可结果当上当红头牌艳名远播了又怎样呢?最多让南馆下面的妓子怕一怕,让那些杂役对你脸色好一点,只此而已。至于那些恩客,还是不拿我们当人,没人尊重我们。相反名声打出去了,那些人最顶级有钱人闻讯而来,你以为他们是来疼你的?别天真了,越有钱的人,手段只会更加下作,将你折磨得更狠。”

  锦画将曾经云霜还不曾进来之前的事都说与他听:“我与珠碧,我们早就不争了……再也不想被人当枪使,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挣得头破血流无非让外面的人看乐子罢了,对我们而言有甚么意义呢?我们横竖都要死。”

  “云霜,醒醒罢,我们才是同一阵线的人。”锦画轻轻抚摸他的肩,“那些捧你的,从一开始就没拿你当人。在这南馆,唯一把你当人看的,只有你的同类。就像现在,唯一关心你的,只有小六和我。”

  可他已经上来了,没有路可以下去了。

  “你想搞死我,彻底替代我,我明白,我走过这条路。”

  “恭喜啊,你成功一半了。”锦画晃晃悠悠站起来,抱起一旁已经昏死过去头破血流的小六,居高临下淡漠地看着他,“既然爬上来了,那你可就坐好了。这个位置,云舟坐了七年,珠碧坐了八年,我坐了七年,你能做几年,就看你的本事了。我衷心祝福你,不要太早掉下来。”

  “小六我先带走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也没法照顾他。我找人来给他治伤。明日等他醒了,我再把他给你送去。”

  下半夜,小六幽幽醒来,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透过纱布,看见的居然是熟悉的锦画,很庆幸的是,他在锦画的怀里:“相公……”

  小孩儿终归是小孩儿,抱到了在乎自己的人,心里的委屈就像开闸的洪水奔涌出来,树獭一样紧紧抱着锦画,呜呜大哭。

  “别哭,丑小子。”锦画苦笑着捧起他缠满绷带的脸,揉了把他的脑袋,“看来是没被砸傻,还痛不痛啊?”

  小六摇摇头,又张开双臂抱回去,只想哭,不想说话。

  “可惜了,要是砸傻了多好……这样你就不用去伺候人了,”锦画啜泣一口,“咱们一个傻子一个老东西,就可以找个角落相依为命,再也不分开了。”

  没傻,他就得继续回去伺候新红牌,云霜那边现在可不太好。

  小六虽然不喜欢他,但终归心地善良,遭遇了昨夜那样的事,心里也是心疼他的。而如今他已是云霜的侍童,锦画即便舍不得,也不敢再留他在自己身边,惹得姚天保发怒。于是亲自送他到萃月轩,叮嘱道:“保护好自己,要是受了欺负,不许不吭声,尽管回来找我。”

  小六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告别了锦画,进了萃月轩,着手伺候起里头同样可怜的新红牌来。

  不曾想,姚天保在里头。

  在曾经呆过珠碧的萃月轩里,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地关照着他的新儿子,故技重施,温言软语地哄着抱着,给点甜头。让人不得不温顺听话,继续为他卖身卖命。

  小六见到姚天保心里咯噔一下,脸都白了,手指紧张地蜷着,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果然,姚天保转过头来,问道:“一个晚上不见人影,你的主人都这个样子了,你去哪里了?”

  “小的……”这下糟了,依云霜不依不饶的性子,多半会和姚天保告他昨夜在锦画身边的状,不知道要不要主动招了,“小的是去……”

  “爹爹。”云霜摇摇头,抢话道,“是儿子昨夜误伤到了小六,所以昨夜让他好好休息,没有叫他过来照顾我,不关他的事。”

  “好,好,乖儿子。”姚天保摸摸云霜的头,“苦了你了,爹爹给你放几天大假,你好好休息几日,放松放松。”

  姚天保离开之后,这一主一仆相对沉默无言许久,小六默默上前,在床头一旁的盒子里兜里抓出了一把橘红八仙果,放了几颗在云霜手里。

  “……这是甚么?”

  小六答:“以前珠碧相公也……被迫吃过些不该吃的东西,之后七天七夜看甚么吐甚么,就是靠这个才没有饿死。”

  “是用上好的橘皮做的,你先尝一颗试试,剩下的,我帮你泡水喝。”

  小六拿着剩下的几颗橘红果跑到桌边,倒水,冲泡。

  云霜将信将疑地放了一颗入嘴,果然咸酸生津,冲散了些许呕吐的欲望,含在腮边,云霜问道:“可你也不是珠碧的小童,你怎么这么清楚他屋子里摆放的陈设?”

  想到往事,小六就悲从中来,暗暗抹了把泪,说:“我和小九,我们以前是好朋友……珠碧相公和锦画相公,还没出事的时候也是很好的朋友。”

  “。”云霜呆呆握着藏在被下,攥在手心里的信纸,信纸很快被手汗浸湿,变得皱皱巴巴,上头的墨洇开了,那是,方兰庭的来信。

  趁小六出去做事,云霜忙坐起来,将手中皱巴巴的信纸连带着信封都毫不犹豫烧了,见它在指尖烧成灰烬,然后嫌恶地丢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唉……大家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