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蒙尘珠【完结】>第69章 人人诛之

  “……我让店家烧了水,曼曼听话,先去洗浴,换身衣裳,洗好了哥哥再好好抱你。”

  赵景行始终保持着离他一步的距离,狠下心不去碰他。

  得了花柳病的人脏得很,锦画方才离他那么近,还给他递了包子,临走前还被抱住大腿,安全起见,赵景行想着先让他去洗干净,自己也会比较放心一些。

  可一切在锦画眼里,自然就变味了。

  锦画哑然,语气里泛着一片委屈:“我没碰到他。”

  “不论如何,听哥哥的话,快去。”赵景行再三催促。

  锦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哥……”良久,他说:“你是嫌他脏,还是嫌我脏?”

  “他只是饿了……有甚么错呢。”

  “曼曼……”赵景行一时无言以对,颓然唤了他一声,“我没有嫌你脏,你怎么会这么想?”

  锦画猛然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那个人是我,你还愿意碰我吗?他是娼妓,我也是啊。”

  锦画看到他,似乎也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南馆里有太多得了病就被扔掉自生自灭的妓子,他们都无甚姿色,只能接一接贩夫走卒这样的小角色。天底下有钱人少,然平民却数不胜数,他们每日碰到的男人,可比红牌多多了。

  他们染病的几率很大,此病药石枉救,一旦染上了,对南馆再没有用处,下场就和今日街上那名少年一模一样。

  南馆后头的那道小门,运了太多太多尸体,有被客人失手玩死的;有犯了规矩被南馆活活打死的;更有得病而死的。

  锦画知道的,可从前不曾亲眼见到,也无心去想。

  如今真真切切见到,心中不免生出浓浓的兔死狐悲之感。

  红牌也好,普通妓子也罢,都是男人身下玩物,有甚么差别呢。

  锦画看见了他,既难过也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赵景行的冷漠与无动于衷让他愤怒,伤心。

  “别说如果,没有如果!哥哥一定努力把曼曼赎出那个活地狱,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白头到老,绝对不会有这样一天!”

  锦画怒极,几乎是破口吼道:“甚么没有如果,乾坤未定未来难测,你凭甚么轻飘飘地说这种话!”

  因为赵景行的一句话,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和磨难,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得了花柳病,平常的接触是不会传染的。我在南馆待了这么多年,你认为我见得少吗?我会比你更无知吗?”

  “你当花柳病是怎么来的,是那些脑子被精虫吃了,嫖娼成瘾的男人带来的!他们今日去这家嫖,明日去那家,把这要命的病带来带去,可我们做错了甚么,我们难道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赵景行心中极度不是滋味,眼前瘦弱的身躯气得发抖,他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感,此时也不管干净与否,只想将他搂在怀里。

  可手臂还没碰到他一根汗毛,就被无情地甩开了。

  “我求你救他,你却给了他一脚。他只是饿了,我只想喂他吃点东西,不做别的……难道真的就天理难容吗?真就这么丢你赵老板的脸吗?”

  “如果不是饿得走投无路,哪个娼妓愿意冒着被石头砸死的风险上街偷包子吃呢?”锦画投来的眼神,像要活剐下他几片肉来,“你们自以为清高,自以为干净,实则冷血自私虚伪薄情寡义!”

  与其说是在骂赵景行,其实更多是在控诉街上那群煽风点火的可恶人群。

  赵景行沉默无言,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他就无措地伫立在原地,心里阵阵酸楚,吐不出一句斥责话来。

  “曼曼。哥哥只是不愿意让你受到他人的伤害,才强行带你走,我没有想那么多……”

  可强行带走他,只会把他的心伤得更深。

  说了那么多,锦画忽地颓然叹了口气:“算了。”他自取下一旁架上一早准备好的柔软布巾往门外走,“我自会去洗干净,不惹你赵大老板的嫌。”

  “不……”赵景行不假思索,冲上去劈手夺过锦画手中布巾,“不脏,别洗了,哥哥对不起你。”

  锦画亦不假思索,扯回布巾回身一脚,赵景行踉跄地连退数步,后腰撞在床边桌角,痛得快要岔气。

  锦画收了脚,敛眉怒道:“别跟着我!胆敢过来,老子立马废了你!”

  人怒气冲冲地走远了。

  “从哪里学来老子老子的,甚么臭脾气……”赵景行小小声咕囔,不敢教锦画听见。腰痛得很,扶着来到桌边坐下,赶紧倒了杯茶顺顺气。

  房中静下来,赵景行回想起方才之事,眉目倏然沉郁下来,转着手中茶杯静静思索。

  一万两黄金,能眼睛都不眨就掏得出来的人举世找不出五个来。

  如果……

  如果他真的染上了病,这黄金万两,他掏是不掏?

  赵景行一连猛灌了一壶浓茶,心乱如麻。

  回想起方才的风波,愈发觉得自己做得不妥,同为娼妓,他只是与那少年共了情。

  他的曼曼虽总是昂着脖颈一副骄矜的模样,但其实他心肠柔软又善良,赵景行知道的。

  同为天涯沦落人,同情少年的遭遇也在情理之中,可自己强硬地把他拉开了。

  又想起他求自己的神情,那样脆弱卑微,赵景行的心就隐隐作痛,愈发愧疚。

  一开始,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才致使他堕身风月泥淖,他明明那么干净,那么骄傲。

  如今他与那少年惺惺相惜,自己把他强行拉走了不说,还嫌弃地让他去洗干净。

  嫌恶的神情显而易见,教他看见了伤心难过,以至于发了这样大的火。

  这傻瓜现在一定躲在浴桶里哭呢。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赵景行打定主意起身,匆匆忙忙往客栈外奔。

  把那少年救下,好好安顿,哪怕治不好了,人生最后的时光,至少也能体面安稳地度过。

  不必再被人当成怪物东躲西藏,人人喊打而惶惶不可终日。

  可他终究还是去迟了一步。

  赵景行挤进人群里,就见一滩刺目血泊。

  少年侧身倒在血泊里,脑袋被一柄利镐活活刺穿,利刃从太阳穴穿刺出来,带血的锋刃闪着恐怖的银芒。

  刃下,骨碌碌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面目全非的脸偏向一边,两颗几乎突出眼眶的眼球死死盯着前方。

  在少年盯着的那片地方,有一老妪哆哆嗦嗦坐在地上,吓得面色铁青,掀着皱巴巴的嘴皮,喃喃道:“苍……苍天作证,我没有杀他啊!”

  灰色的布裙染了一身尘土,她的脸上一片刺目的鲜红,显然是少年喷射而出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有人当街横死,此事惊动了官府,一班衙差急急奔来,围成一堵圆墙的人群被强行冲开一角。

  “怎么回事!”领头的衙差见了这场景也冷不丁吓了一跳,厉声询问。

  唏嘘的人群中有人害怕,有人心虚,就是没一个人舍得走。

  “差……差爷,”有一男人站出来,畏畏缩缩地指着地上的老妪,又指向地上的尸体,“她推了他……他向后摔……”而后又指了指一个老汉,“刚好脑袋砸在他的镐子上……就……就……”

  一班衙役喝着疏散人群,却没人愿意离开,怒气上来的衙役头子瞪圆了眼,怒喊:“有甚么好看!再不走全部抓回衙门打板子!”

  那老妪哭天抢地,一把揪住衙差的大腿嚷嚷:“官差老爷明鉴呐!我我我……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推了他一下,怎么知道他就恰巧砸在镐子上,我……我……”

  “有甚么话,留着去衙门说罢。”衙役头子打了个手势,立马上来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起她,死狗一样往外拖。

  老妪喳喳嚷嚷,道:“不止我一个啊差爷!”她奋力挣扎,伸出手指着人群,“他,她,他!还有他!他们全都动过手的!又是打人又是拿石头砸!”

  被指到的几人是方才欺辱得最凶的那几个,现如今都把脑袋缩回脖子里:“没有的事!老泼妇你……你平白诬陷人!”

  老妪往地上啐了一口:“没有?呸,打得最凶的就是你!”转头又对衙差嚷嚷,“差爷一并把他们带走罢!要抓一块儿抓,凭甚么就抓我老婆子一个啊——没天理呀!”

  衙差一个没放过,指到的人一并带走。那些人被抓了,又去指认别人,到最后被带走的人愈发多,绳子捆了长长一串人,哭嚎叫冤声震天地响。

  而躺在地上的少年,用白布草草一盖,垃圾一般一并带到衙门里去。

  白布盖了一层,立时被血浸湿,晃晃地刺人的眼,为了不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衙差草草扯来一团干稻草将尸体的头脸盖住,又覆了一层白布,这才扛着尸体往衙门去。

  人死如灯灭。

  赵景行呆立在原地,他甚么也做不了。迟了就是迟了,任他浑身多少金银珠宝也不管用。

  一群当事者咋咋呼呼哭天抢地地叫冤,面上却没有一丝罪恶感。

  去衙门要经过客栈,赵景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客栈,万万不能教锦画瞧见这诛心的一幕。

  可那哭嚎声震天,本就离客栈不远,赵景行瞧见他就披散着一头湿淋淋的长发,赤着足,怔怔地站在远处,朝着一行哭天抢地的人,深一脚浅一脚走来。

  “曼曼……”赵景行来到他身边,心虚地唤了他一声。

  白布明晃晃刺着眼,抬着尸体的担架路过锦画身边时抖了一下,一只血肉模糊,长满疱疹的手无力垂落下来。

  如此凑巧,想是天意如此。

  意外地,锦画并无过激的反应,只是静静地望着一行人,抬脚想跟过去,又止住了。

  “曼曼,回去罢。”赵景行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

  “哥,他死了。”

  锦画心知肚明,他被这群人活活折磨至死了。

  赵景行张了张口,却无从安慰起。

  良久,摸了摸他的头:“咱们回去把头发擦干,把鞋穿上。”他捞过锦画紧紧抱在怀里,“晚些咱们去衙门,把他带回来,好好安葬。”

  “那些欺负他的人都抓起来了,衙门公正,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

  赵景行如是说。

  锦画表现得出奇听话,埋在他怀里闷声不响,也许他只是太害怕被抛弃。

  而事实上,那些作恶的当事人,除了老妪之外都只警告了几句就放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男妓,本就没多少时日可活,死了就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为了区区一个男妓,到时惹得诸多人来衙门闹,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而念在那老妪年事已高,也没动刑,关几天大牢反省反省,就将人放出来。

  锦画知道这个消息,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寞然地带走了少年的尸体,付之一炬,留下一坛轻飘飘的骨灰。他抱着骨灰,与赵景行徒步了许久,最后将之葬在了向阳的一面山坡上。

  山坡上野花随风飘荡,此处,倒算是个好地方。

  生前肮脏可悲,死后终于也算有了一个好去处。

  “今日我葬他,来日谁葬我?”锦画将骨灰坛放进坑里,捧着一抔土,将坑给填严实了,喃喃自语。

  从前珠碧总是雷打不动地在腊八去祭拜云舟,起初锦画是不理解的,数次嘲讽他假惺惺,可如今终于懂了。

  都是泥潭里打滚的可怜虫,不过是惺惺相惜罢了。

  天下间不嫌弃他们脏的,或许也只有同命人而已。

  赵景行紧紧握住他脏兮兮的手,说:“我的曼曼菩萨心肠,哥哥拼尽全力,也不会让你落得如此下场。”

  苍茫天地间,一缕魂断,埋入花草下,长眠向阳坡。

  这场风波到此结束。

  将少年安葬好,两人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们寄情于山水,萧然忘羁,赵景行无微不至的关怀让锦画暂时忘却了一切。

  他们爬上了高高的山顶,云海蒸腾在脚下,一切俗世纷扰都将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曼曼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就害怕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而老赵对少年的冷漠让曼曼不由自主地带入了自己,他害怕自己如果也沦落到这个地步,赵会像对少年那样不会再要他。所以生气啦,还好老赵没有作死。算是这次蜜月的小风波吧。

  ps:赵曼的快乐蜜月到这章就不再写啦,毕竟这里还是灵珠的主场。总之他俩这一个月就是到处玩。

  至于赵曼这条支线往后会单独再开现代篇,整条故事线都捋好啦!富得流油珠宝公司总裁赵x杰出天才青年古典舞蹈家曼!老赵会带着前世记忆踏上漫漫追妻路!一路甜宠不甜不要钱。

  古典舞毕竟是渡的专业,写起来非常得心应手。可以期待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