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蒙尘珠【完结】>第2章 雷霆王恩

  穿过花影重叠的转廊,前方又是另一处居所,霁月轩。

  疏影摇斜之下,一道纤细人影从月洞门走了出来,伴随细碎铃铛声,正好与珠碧打个照面。

  来人的皮肤较寻常人黑了许多,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纤细的手臂与腰间缠绕的金色铃铛在月光下泛着金芒,像敦煌壁画中描绘的栩栩如生的飞天神女,仰着高傲的脖颈,一双湛蓝双眸容不下外物,自然,也不把珠碧放在眼里。

  见珠碧今日这副打扮,少不得要出口嘲讽几句。

  “珠碧相公,今日实在不一般。”

  珠碧停下了脚步,那人便道:“卖皮肉的,假正经扮甚么读书人,不伦不类地,也不怕被人笑么?”

  珠碧道:“锦画相公操的心还真多,您有这么多闲工夫,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罢,想着怎样趁着年轻多得些恩宠才是正经。都是深陷泥淖的人了,还管旁人怎样看我们做甚么?”

  珠碧偏头看他,唇角带笑:“若锦画相公下头有上面的嘴半分伶俐,也不至于总是被我压一头了,你说呢?”

  锦画冷笑:“锦画的本事不在伺候人上,自然不能与珠碧相公比。”

  珠碧不愿再听他说话,便道:“已经到点了,锦画相公还不去大堂准备,怕是许久没尝过板子的滋味,迫不及待想尝尝。”

  锦画妖媚一笑,身上铃铛叮铃铃地响:“珠碧相公可要保重了,再像上回那样浑身是血被扛回来,我又该高兴了。”

  珠碧沉声道:“你便尽管高兴罢,你不会高兴太久的。”

  两人谁也看不惯谁,见面必互损,相互给了彼此一个不善的眼刀,便分道扬镳了。

  在南馆之中,敢与珠碧针锋相对的,除了锦画再无第二个人。

  他并不是完全的中原人,父亲是波斯人,与汉人母亲生下他后不知去向,后来流落南馆,凭借超凡的舞技闻名风月场。

  是风月场中唯一一个不用挂牌接客还能撑起半个南馆的清倌,才不过小半年光景,风头直逼珠碧,珠碧当然忌惮他。

  自古不论男女皆已肤白为美,可自从锦画成名后,荆都城竟几度风靡起了以黑为美的热潮,就连平素里最讨厌南馆的女人们也不例外,纷纷寻来乌叶根,捣出汁后涂于肌肤之上,以此来获得丈夫的欢心。

  锦画闲时倚着花窗,望着街上拙劣地模仿他肤色的女人,嘲讽地笑着,这荆都城不会有人知道,这一身黑皮里,浸了他多少血泪。

  那段让他一夜成名的龟兹舞,让锦画这个名字自此稳坐风月场榜眼。

  可他风头再盛,终归还是个下贱的男妓而已。

  男妓注定只能是权贵手中的玩物。

  他的日子过的不算好,做清倌的日子更是一年都不到。

  在欢场这样阴暗的地方,没有谁会心甘情愿地让别人踩在自己头上,何况是心高气傲,号称南馆第一的珠碧呢。

  即使锦画屈居第二,可是清倌不与肉倌相提并论,锦画难免瞧不起他。

  既然如此,珠碧如何容得下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这根刺扎在身上,恨极恶极,不除不快。

  欢场如官场,不进则退。而退,则意味着死亡。

  锦画看来的每一个眼神都带着鄙夷与不屑,珠碧实在忍无可忍。

  当年那一夜大雨瓢泼,洇开的血液像地狱里破土而出的彼岸花,妖冶狰狞,漫过他的脚,像是要把他直接拖下地狱,永不超生。沦落风尘这么多年,珠碧实在是看得太明白了。

  所以,珠碧费劲了心机,千方百计地把锦画拉下神坛,自此,清倌锦画与“清”之一字,再无瓜葛了。

  那一天,锦画的身体血肉模糊,珠碧看着他,开心地笑了很久很久。

  手指戳进那鲜血淋漓的皮肉,染满了猩红的血,换来一声痛极的惨呼,珠碧笑得愈发香艳,“你不是清高么?从今往后,你拿甚么笑我?”

  半糊涂半清醒间,是锦画心如死灰的声音:“珠碧,你真是恶心透了。”

  清白身已失,南馆自此多了一枚朱红的头牌,悬挂在提着金色“珠碧”二字的正下方。

  没有从小经过系统调教的锦画,不论是哪方面的技艺都与珠碧相去甚远,不再是清白之身的他,也再没有了瞧不起珠碧的本钱。

  而鹬蚌相争的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

  诚王把珠碧召来,当着锦画的面将他活活折磨到脱了形,不用任何床笫器具,只仗着南馆伤药药效极好,用三指粗的马鞭打在他细嫩的肌肤之上,任珠碧如何翻滚嚎叫,也不停手。直打到脱力为止,那浑身渔网般纵横交错的伤口没有一块好皮肉,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好似一团烂肉。

  诚王亲掉锦画脸颊上泪珠,笑意盈盈问:“这下够解气了么?”

  那一次珠碧躺了一个月才能堪堪下地,三个月尚才恢复如常。

  珠碧歹毒地来了这么一手,可毕竟鸨头顾及锦画的身体,不好伤了赚钱的本,并不会给他接太多客人。

  但即使如此,珠碧也不后悔。

  未来的日子还长着,珠碧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与他走着瞧。

  珠碧来到风涛卷雪阁时,诚王萧启竟已先一步到了,斜斜倚在矮几旁铺着的厚厚狐皮毯上,他今日竟连常服也不曾换,平日里从来不曾如此过,应是才从皇宫出来,连王府也不曾回,直奔南馆就来了。

  珠碧温顺地跪伏在地上,顶头便传来沉闷的声音:“免了。”

  又道:“以后私下里这些虚礼不必再行了,珠碧。”

  珠碧错愕地望向他,半晌才低头应是。

  萧启似乎很满意他今天一身装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带了几丝笑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过来。”

  珠碧四肢撑地爬到他身边,顺着他张开的臂膀,倚进了他怀里。像一只温驯的家猫,任主人如何抚摸揉搓也不躲不闪。

  凑近珠碧修长的后颈,萧启贴着他的后颈在衣领边缘吸一口气,鼻尖只有衣料散发的淡淡香味,萧启闻着这股熟悉的香味,通体舒泰。

  指尖捻着珠碧垂落在他肩头的长发,柔软如丝缎,触感很好。

  “爷今日是怎么了,要珠碧穿得这样正经,难不成珠碧以往的装扮爷瞧着腻了?”

  萧启大方回答:“总瞧着你那副妖娆模样,美则美矣,久了也总归有些腻味,偶尔换换口味,不好么?”

  珠碧不施粉黛的眉眼微垂,连接了两声好:“爷说甚么便是甚么,珠碧不敢违抗。”

  他总归能用那如烟如雾的细腻声音哄得男人通体舒泰,萧启也不例外,挑起他的下巴顺势吻了上去。

  不过片刻,两人具以迷了心神,亲吻不知多久,珠碧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的一刻,萧启才终于松开,见他双眸好似兜了一汪春水,秀气挺立的鼻尖微微泛红,不禁令人蹂躏心大起。

  今日欲望来得忒是汹涌快速了一些,珠碧心中纳罕,却被其支配得无心深思,只觉一股邪火惊涛拍岸般自尾椎寸寸攀爬上颅顶。

  珠碧大约也猜到了,这人多半又从哪个异邦弄来的迷香,不知用在哪儿了。

  萧启确实在舌下压了片番邦进贡来的香叶,薄薄一片,大约两个拇指盖大小,此叶名叫“谜罗”,功效不仅催人动情,含久了更能教人心神迷乱,实乃贵族沉沦于欲望的珍品。

  而这片叶子他已含一下午了。

  未动情时尚无感觉,可一旦上脑便显示出它的威力来。萧启眼前已略微有些模糊:“珠碧。”

  萧启此时停了一切动作,开了口,语调却冷冰冰的。

  珠碧难耐地唤一声:“爷……”

  “今日本王不想听见你讲一句话,所以你最好把嘴闭紧了,明白吗?”

  这人的确又发疯了,他总能想出一堆花样变着法儿来折磨人。

  珠碧咬着唇,点了点头。

  可他的手段又岂是单单靠忍就可以忍得住的。

  不多时,珠碧疼得意识模糊,终还是将那警告抛诸脑后,痛极了扒着他的背哭着讨饶:“王爷——求您怜惜……”

  那谜罗叶的药劲已渐渐散发,珠碧这样一喊,生生打乱了萧启的好事。

  珠碧只觉眼前一道光闪过——

  啪——

  狠狠一巴掌盖到湿润的脸上,嘴角立马就裂了。

  不理会珠碧的惨呼,接二连三的巴掌左右开弓盖下来,霎时便肿了。

  珠碧愣在原地,错愕地呼了一声:“爷……”

  又是一巴掌。

  珠碧捂着脸再不敢开口了。

  萧启的语气冷如生铁:“你看,非要讨打。本来不想打你,你偏要犯贱。”

  嘴里的血带着铁锈味,身下剧痛,心却整截儿都凉了。

  浑浑噩噩间,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右耳忽觉一股滚烫的气息,随即是痒,萧启竟贴上了他的耳朵,低笑了一声:“谢寻,谢太傅——怎么样啊?萧铭那短命鬼有这么玩过你么?”

  萧启硬如铁楔的虎口死死掐住珠碧瘦细的身体,掐的上头青紫一片:“哈——你不说本王也知道,萧铭那短命鬼怎可能像本王一样把你弄成这副模样……”

  珠碧闻言浑身一震。

  那一瞬间他一切都明白了,为甚么今日他要差小厮送套男服来勒令自己穿,为甚么衣物上那股极名贵的熏香会那般似曾相识,为甚么方才呻吟他不管,说一句话却换来一顿巴掌。

  今日的场子,原来他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替身。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这是个没人性的令人发指的炮灰攻,非正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