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乌云过境之后,浔武百姓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客栈鱼贯而出,飞向半空,以为是神迹,纷纷跪拜送别。

  空中,汪徊鹤与典婵乘剑平列而飞,楚云与赤子厄并行不悖,前者带头,后者断尾,中间就是沈渊、汪盼一些小辈。

  看去队尾,楚云正与赤子厄讨论消魔。

  楚云白襦素履,乘剑云端上,悠然自得。

  他扬唇淡淡笑了笑,清莹秀澈的涟水眸一直望着赤子厄。

  对方说话时,注视对方,是基本的礼貌,但他这样的多情眼一直盯着一个人,难免让人心跳加速。

  不过赤子厄与楚云彼此都很熟,无需顾及左右。他依旧大大咧咧地说话:“哈哈,沈渊那小子一定有点东西在身上,缺什么来什么,这不,蓝田玉这种稀罕玩意儿他都能找到。”

  楚云点头附和:“的确难遇。”

  赤子厄瞬间没话可接,偏偏又是嘴巴停不下来的人。他拿起腰间葫芦猛地灌自己一口酒,说:“不过后来又丢了,你猜现在找着没?”他还不忘与楚云互动,最主要目的是让自己有话可说,不然一路上多无聊。

  楚云摇头,“猜不到。”

  真不会捧场。赤子厄一挑眉峰,自己说道:“一位小女孩跟我们说:‘蓝田玉她拿去玩了’。我们正想办法拿回蓝田玉,可小女孩却回家,再找不见人……我回到云台阁,你又猜怎么着?”

  楚云淡道:“蓝田玉还在云台阁。”

  赤子厄看出楚云情绪不佳,无心开玩笑,只想独自静静,所以说话敷衍,仿佛刚跟人吵完一架,见谁都不顺眼。

  他也不自讨无趣,自己喝起闷酒来。

  哪知,刚喝一、两口,就传来何梦访的声音,听语气好像是吵起来了。

  ……

  再观沈渊。他一人独乘一剑,飞得又快又稳,把向延与何梦访遥遥地甩在身后。

  未几,何梦访追上沈渊。两人并驾齐驱。他奇道:“原来你会御剑飞行啊!”其中语气不乏惊羡。

  沈渊淡淡回了声:“嗯。”说完,又超何梦访一头。

  何梦访再咬牙赶上沈渊,说:“你慢点儿,不急着回去,我有事儿跟你说。”

  “怎么慢下来?”沈渊扭头问道。

  御剑飞行速度与修为灵力成正比,但可以控制,不然楚云与赤子厄也不会在他们后头,可他们还没学习到。

  何梦访失了主意,缄口无言。

  见状,一直乘在他剑上的汪盼提议道:“我来吧。”

  话音刚落,剑猛地一提速。

  终于追上沈渊,何梦访终于松口气,心里却冉冉升起一丝对自己的失望:枉得自己是恒耀皇子,将来的继位者,原来处处不如人,要让着。

  沈渊右眼视力没了,又在御剑飞行,没再多注意力关注到何梦访,只听他明明有事要说,却迟迟不开口,便追问道:“梦访,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何梦访大梦初醒般,用慵懒的腔调问:“为什么你会姓沈呢?”

  沈渊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随口道:“为了与典山区分开吧。”

  “那为什么你是外姓,而典山就随本姓,不能反过来吗?”

  “典、渊?……还是挺好听的,不过我都习惯叫沈渊了……”

  “你在皇家,一个名字不单单是好听不好听,习不习惯的问题。”

  汪盼听得何梦访一再纠结姓氏问题,便问何梦访,“这几天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

  “没、没有。”

  何梦访和沈渊从小玩到大,何梦访很少结结巴巴地说话,从来有错认错,有话直说,除非他在撒谎。

  沈渊疑道:“真的没有吗?”

  无奈,两人对彼此都太熟了,硬瞒是瞒不住的,何梦访奈何不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可沈渊居然不懂他的话中之意。

  何梦访“哎呀!”一声,道:“阿渊,你把我的问题好好跟典后问清楚。”

  不明所以。沈渊虚声回了一句:“哦。”

  何梦访心里门清,沈渊肯定没往心里去。他提声道:“我说你不要满不在乎!叫你问清楚就去问清楚!”

  沈渊隐隐觉得何梦访变了,变得更像一位上位者,可他本来就是,或许变得是自己也说不准。

  “好。我会问清楚的。”沈渊缓缓点头,答应他。

  “问清楚什么?大老远听到梦访的声音。”赤子厄不急不慢地向他们御剑飞行过来。顷刻,便与他们同行。

  沈渊开玩笑道:“我们老远也听到你的声音了。”

  “没什么,就问问你们在浔武发生了什么事。”何梦访出声搪塞过去。

  沈渊也不想就那话题继续下去,便附和何梦访,“是啊。”再帮忙转移话题:“不过汪盼和赤子厄不是昏迷了吗,后来怎么回客栈的?”他一直躲在庙中,自然知晓汪盼怎么离开的,不过转移话题嘛,随便问问罢了。

  汪盼道:“不记得了。我醒来就在客栈,向延也在。”

  向延可没他们的修为灵力,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后面,眼睁睁看他们聚成一团,有说有笑,却参与不了。他不能回答汪盼的疑惑。

  何梦访却接下了话茬,说道:“我与向延一道来的,我知道。”

  “喂!击鼓传花呢!你们一个接一个的,好歹让逸舒君也插句话啊!”赤子厄急道。

  “还是老师请先说。”还是汪盼懂事。

  赤子厄叹口气,道:“木柿还是个好孩子,只是被逼急了。她没拿那枚蓝田玉。我回到云台阁后,在房中找见了,还被她好好地摆在书案上。”

  “蓝田玉!是玉山的蓝田玉?!”听闻蓝田玉,何梦访激动起来。

  赤子厄道:“当然。你可得好好谢谢沈渊,是他找到的。”

  “不用了。血脉至亲,我应该做的。”沈渊淡道。

  闻言,何梦访望向沈渊,意味不明——平常,沈渊只会向他邀功,不会如此客气,这样,反倒显得生疏了。

  过一会,赤子厄又说:“不过有一点你们做得就不尊老了,我醒来后孤零零地躺在庙中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你们醒来也不知道送我回云台阁。”

  沈渊哑口无言。

  汪盼道:“不清楚。我醒来便在客栈。”

  何梦访道:“是我把汪盼背回客栈。”

  “那你怎么不送我回去?”赤子厄追问道。

  “没来得及。”何梦访解释道:“当时,我与向延分开了满街找你们。是我在浔武郊外的逸舒君庙里先找到你们。庙里有三个人,汪盼、老师,和一位女性尸体,可人手就我一个,只能一个一个背你们回去。我寻思逸舒君庙就在赤水河边,就把离得远的汪盼先送回客栈,再回去背老师。哪知我送了汪盼回去庙里竟一个人都没了,连那具女性尸体也不见了踪影。”

  “那可能在梦访回来之前我就醒了,自己回云台阁了。”赤子厄顿了一会儿,又奇道:“嗳小子,梦访他们没在浔武大街找到你,也没在我庙中看见你,那你人呢?”

  “我……”叫赤子厄光明正大地点出问题所在,沈渊张口结舌。

  庙中抛之脑后的回忆再度忆起:

  木柿临死前,紧紧地抓住沈渊的手臂,根本没把自己当做一位会痛的人,带着手臂直接贯穿了腹部。

  噗嗤一声,沈渊脑袋一片空白,浑身发冷,唯有深入皮肉下的一小段手臂是温热的。那是活生生的人的温度。可那也在迅速冷却下去。他愣了一会儿,立马清醒,想将手臂抽出,带木柿回蓬莱,求楚云救她。

  可木柿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她腹部的血洞正不停地往外渗出血,沈渊急出了哭腔,哀求她:“不要死好不好?……让我带你回蓬莱……我、我不想做杀人者……”

  死前,木柿吊一口气,说道:“只是杀一个我而已,你如此心慈手软,怎么逃得过那杀局?!你置身于一道杀局之中,能看见的这些人都是棋子,那执棋者很强大,强大到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他就在那里,对一切了如指掌……你的命就在他的手里,无论顺从还是忤逆你都逃不了……你不如,不如放纵一些吧,与他拼一个你死我活,或许你还有机会冲出这杀局……只要心狠一些,你一定会赢,相信自己……为了报仇,我害了浔武的百姓,是个十恶不设的人,我该死,可我想用我的死让你看清楚一些事情真相……”

  木柿要帮他看清楚什么真相?

  要看清事实必须要让她死吗?被他亲手杀死?

  沈渊思绪交杂错乱,如一团乱麻,心慌得身体止不住颤抖,脸色煞白,里衣一下子让冷汗汗透了。

  脚下的剑一并受到他的影响,剑鸣声嗡嗡,剑身震得如沸水。

  “老师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汪盼粗鲁地对赤子厄喝道。

  神昏意乱,焦躁不安,沈渊如同陷进一片沼泽之中,耳边嗡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阿渊,清心静气!难道想早点飞升?!”

  听闻汪盼一声喝,沈渊瞬间心定神清。

  虚惊一场,众人捏把汗,也不再与那话题继续纠结下去,且,蓬莱岛也快到了。

  扎进东海海面弥散的雾气,一经落地,便身处蓬莱岛。

  距沈渊他们出岛去不过才过半月,正是要打开蓬莱结界放学生出岛还家的时候,但因沉岛一事,汪徊鹤下令:“所有学生都要留在岛上,不等事情结束,绝不能出岛去。”

  可现在岛上绝不止那些学生,还有那沉岛之后被救出的人,虽大部分已葬身海底,所剩无多,但看去也有几千号人。

  回到蓬莱,已是日暮。

  蓬莱绝不比四季炎热的浔武,沈渊单单一件青衣,绝不敌三月的海风。

  他被推至演武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后是大群痛失家园后无家可归的人;而高台之上坐着的是他的母亲与汪徊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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