谖竹离开后,安之只觉心头烦闷而暴躁。他觉得应该好好坐下,静静心。

  环顾房间,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边有一张梳妆台,镜子反射的光照耀在他眼前。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下,解开上衣扣子,脱下至腰间,又没有完全脱掉,还勾在双臂臂弯中。

  他稍稍转身,将后背映在镜子里。

  细腻皮肤上纵横斑驳的淤紫,以及心口位置一道陈年旧疤,一道道无不像蜈蚣似的黏在身上。

  安之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充满愤怒。

  砰的一声,他握拳砸向镜子。

  镜子碎裂,碎片扎进他的手背,鲜血不断滴落,在梳妆台上绽放。

  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他咬牙低吼道:“正邪随心,孰神孰魔,我什么都没做,只因是魔就一定得死?——!该死的是婖妙!是汪徊鹤!”

  他移开砸进镜子里的手,全然不注意那血肉模糊,表情变得凌厉不甘,眼底泛出一抹幽幽的酱紫色,神情病态又痴狂,全然不似那个嘻嘻哈哈的安之。他勾起嘴角笑着,笑容尖锐乖戾,“哈哈哈,对,放肆一些,去杀了他们——!”

  说罢,一个飞身,破开落地窗玻璃,离开辞叶镇。

  谖竹和夏欢听到动静,双双跑回发出声音的房间。

  两人在房门前撞个满怀。

  “小心。”见夏欢身形不稳,谖竹伸手拉了把。

  待他站定,两人齐齐送目打量到房间内。

  风从落地窗的破洞里吹进过来,白色纱帘徐徐飘扬,眼前只有一地玻璃碎片和梳妆台上的一片血迹,不见安之身影。

  “白毛小鬼呢?”夏欢问。

  谖竹知道安之跑了,可没有马上动身去追。他对夏欢吩咐道:“你去辞叶镇上将逸舒君找来。为以防万一,我留下等赤子厄与居狼回来。”

  “好。”夏欢颔首,简短地答应下来,转身就离开,乖乖按照谖竹的话做。

  ……

  夜幕低垂,有圆月相伴。

  吱嘎——

  仿佛死水谭突然落入一块石子,快而短暂地消失了。

  向来睡眠很浅的典山被声响惊醒,他翻了个身,伸手摸向床边的台灯。

  灯开启后,他眯着眼看了看钟表时间,方才半夜一点。

  他重新躺下,小臂捂上眼睛。

  自从得知沈渊又回来了之后,他每天担心什么时候沈渊会来找他复仇。

  吱嘎——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典山从昏暗中坐起,他神色凝重,警惕的盯向卧室门,沉声问道:“谁?”

  “你的皇兄——”

  典山来不及反应,视线里,卧室门陡然破开,一个挺拔而略显消瘦的青色身影逆光出现。

  圆月当空,月色朦胧,夜空中碎云浮动,仿佛夜幕下正蠢蠢欲动的灼烁。

  “哟,皇弟——”安之用低沉的声音,戏谑地打着招呼,完全不知道在典山眼里自己有多么邪气。

  典山掌心冒出一层冷汗,“时光流转,吾不会追究。皇兄既已回来,就应当忘了一切,不要现身,好好生活。”

  “你好宽容大度啊——可我怎么也忘不掉呢——”安之阴恻恻地说。

  典山瞳孔瞬间锁紧,眸子里闪出冷冽的光,警惕地看向安之。

  他嘴角微扬,眼底满是戾气狡黠,仿佛一位躲在暗不见底之处,每日以仇恨作为活下去支撑的厉鬼。

  这只厉鬼满脑子复仇。

  他与千年前单纯固执的沈渊相差很大,唯一不变的是那头银白发丝和一袭青衣。

  典山忍不住冷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皇兄杀不了吾。”随即大喊道:“向延!”

  话音刚落,一个漆黑的高大身影已经出现在安之身后。

  后背阵阵发凉,安之猛地一回头,视线刚触及向延的身影,他便飞快移动了身体,只看见一道黑色残影。

  恐惧感乍然升上安之的心头。

  闪电一般,向延撩到安之身后,掐住他的脖子。

  受到生命的威胁,安之立马从不清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浑身汗毛直立。

  “系统,我要是在这里死了会怎样?”

  【返回最初选项,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游戏中再次死亡,便结束游戏。】

  “然后我就回到现实生活中啦?”

  【不,我们会直接销毁您的意识。】

  安之惶恐,暗骂道:温言做得什么游戏,不光要钱还要命。

  “别怕。”

  安之正与系统讨价还价,突然耳边响起向延的声音,清清冷冷,带一点温柔,好似在安抚他。

  向延又开口,低声道:“配合我,我不会伤害你。”

  正当他疑惑怎么配合的时候,向延猛地打了他后背一掌。

  “唔!”安之吃痛,闷哼出声,身体被巨大的力打得飞出去。

  咚的一声,他撞开大门,摔出大殿,跌落地面。倒是不疼的,因为向延在他身下张开一张风网,他完全落在那团柔软的风网中。

  他立马爬起身,紧跟着,一道剑光卒地从背后向他射来。

  片刻不能犹豫,他身子一扭,对面对到袭击他的向延,没成想对方不是向延,而是典山。

  安之不信典山会放过他,被抓下场一定很惨。

  他身体再一纵,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笔直地往后退去,拼命与典山拉开距离。

  本以为会相安无事,典山却纵剑相逼。

  两人一追一退,剑端却巧妙地始终与安之的鼻子保持一拳距离。

  “无论多少次,皇兄都会死在孤手里。”典山幽幽地开口,言语情绪明显有恨意。

  安之嗤笑一声,“孤?看不出来你还挺矫情。”

  典山气急:“你!”

  “你?怎么不说汝了?”安之嬉笑打趣到典山。

  语闭,后背已抵上墙壁,退无可退。

  心下一急,他用力一蹬墙壁,身子凌空一纵,弹指间竟跃到大殿屋顶之上。

  皎月当空,银发迎风而动。

  “阿渊——”浩大天地间,一记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语调幽幽然。

  安之转身,只叫那向延撞入眼帘。

  他身材挺拔,丰神俊朗,一身黑金铠甲,威冷却不阴骘,好似那九天战神。

  只是脸上笼着那经历过一次次阴晴圆缺的月光,显得有些苍凉,仿佛如月般经历太多世事。

  安之心里一颤,欣慰而又有些许失落。他下意识地说:“你成熟稳重了不少。”

  向延的眼眶瞬间湿润,眼底闪烁着泪光,“你还记得我。”他问:“你都记起来了?”

  安之点头,“是的。”

  语闭,忽觉腰身一紧,三千银丝鼓舞飞动。

  下坠感没持续多久,他就轻飘飘落地了,可腰上力道也立马消退。

  向延带着他下到地面,可典山就在地面等他。

  安之愤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我要对你做的事,你一定会怪我。”向延道:“我们从小玩到大,你的固执我是知道的。你想报仇,所以才会来这里找典山。可现在的你连我都对付不了,怎么报仇?简直在是白白送死!”

  向延从怀中取出一盏琉璃瓶,“这里面是忘川,喝下你就会忘记所有。我在郁都镇有一座大院,我把你带到那里,叫你与典后重逢。”

  典婵!

  她把自己架为九离之主,理应为九离百姓乃至全天下百姓着想,沈渊是她孩子不错,也是魔神啊!定会杀他,像千年前西轩外,她永远会选择了典山。

  “不……不、不能……我不去见典蝉!”安之惶恐,正欲后退离开,哪只耳边剑风一响,典山冰冷的长剑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给皇兄喝下。”典山冷声命令向延。

  “不行。”安之眼含泪花,“典蝉自来不喜欢我。她会杀了我的!”

  “哦,是吗?”典山道:“千年前,皇兄一人千里奔袭至妖王浩昌的营帐,救出母后,为此汝差点死了。母后心怀天下,怎么会独独看不见皇兄的好呢。”

  “事实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安之吼道,“当年她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我说,她的选择从来是你!——我为她生也好死也好罢,都不过、不过是个讨厌人的东西。”

  “阿渊——”向延打开瓶塞,轻唤一声,捉住安之的下巴。

  月光映着安之的杏眼泛出点点泪光,他幽怨地瞪着向延。

  向延直视他的双眼,半点不觉得错了,也没有半天动摇。他撬开安之的牙齿,将忘川灌进喉咙。

  一瞬间,安之如临一片雪域,脑海里除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静谧得耳膜发痛。

  随即,向延唤出常阳剑,就要带他离开。走前,他对典山道:“从今日起,殿下与我的君臣恩义已绝,来日相见便是敌人。”

  典山薄而锋利的嘴唇上下开合,冷冷地传出一段话:“吾知道向将军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今晚若不是听见那袭击的孤的人是皇兄,恐怕等到孤死了,向将军都不会现身。”

  向延压抑着心中怒火,“梦访和阿渊都死了,可你做的好事我会替他们记着。”

  说罢,压根不想听典山再废话,他带着安之会郁都岭了。

  典山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勾唇轻轻一笑,笑道:“反咬主人的狗该杀。皇兄回来的正好,就请再帮皇弟一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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