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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轻舟已经离家二十多日了, 月笙日日盼着能收到李轻舟的来信,隔几日就要去码头或驿站问问。

  一直到七月二十二日傍晚,月笙吃了饭, 正准备和李重山下地。地里的蕃薯藤该翻了, 长得旺的还得把侧藤割一些, 弄回来剁碎了晒干做糠,留着明年喂猪。

  两人刚背上背篓, 拿上镰刀走到院门口,就见迎面走来个黑壮男子。

  这人月笙也认识, 叫齐大青, 在码头上帮着搬货, 平日里也帮村里人捎带信件和包裹,赚几个跑路费,上次两位姑姑的信就是他送上门的。

  月笙看着齐大青小跑着过来, 手里确实拿着信封似的物件儿, 心里就雀跃起来。

  齐大青刚到近前, 月笙就迫不及待地问:“可是有我家的信件?”

  齐大青微微喘着气点头:“嗯, 是有封江南那边来的信。”说着就把信封递给了月笙。

  月笙接过信封一看,上面果然写着“月笙轻启”, 自己有些歪歪扭扭, 不怎么好看,正是李轻舟的笔迹。月笙摩挲着信封, 笑着和齐大青道谢, 又邀他进屋坐坐。

  齐大青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 信送到了我就回了。”

  月笙只得让齐大青等等, 快速跑回房拿了个铜板塞给他。

  等齐大青走远了, 月笙就和李重山回了院子。月笙连背篓都来不及放,就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对听到说话声出来查看的陈秀云说:“娘,轻舟来信了!”

  “真的?快给我们念念!”

  “好!”月笙赶紧展了信,逐字逐句地给几人念了起来。

  自打上次被李乔笑话后,李轻舟练字就更上心了,但到底习字晚,能练字的时间也不多,因此字依然写得不大好看,歪歪扭扭的,一页纸的信错字就占了许多。月笙念着念着就笑了起来,仔细瞧过之后发现写得最好的两个字竟然是“月笙”,又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李轻舟的信写得很简单,说他七月初八就到了江南珉州,住了客栈,吃了莲子羹、糖醋鱼;说梦江比清水河要宽许多,水却没那么清;让他们在家安心,不要挂念他……拢共就没几句话,月笙却还是翻来覆去地给家里人念了好几遍。

  之后每天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上一会儿,然后才把信装好塞到枕头下,慢慢进入梦乡。

  自打收到信,月笙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这日月笙背着新买的番薯粉、面粉高高兴兴地回了村,一到村口就见大槐树下聚了好些个老人家,正七嘴八舌地说着八卦。

  待走近了月笙就听到一老奶奶正在问旁边的人:“那黎哥儿真把他大伯给砍了?”

  “听说是见了血,黎哥儿下手可真狠。”

  “那不还是张鸣自找的,两口子都是黑心烂肺的。黎哥儿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大伯和姑姑也没一个省油的灯。也亏得方竹香还在,不然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可我听张鸣那口子不是说给黎哥儿找了个好人家吗,听说是镇上地主老爷家的儿子哩,有田有铺子,能给黎哥儿二十两聘金呢!”

  “你呀,还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你也不想想真那么好,他们怎么不把自家女儿嫁过去享福?我儿子常在镇上做工,他可是说了,那地主儿子都三十好几了,前面娶了好几个媳妇儿,可都被蹉磨死了。”

  被怼的老奶奶也不生气,瞪大了眼睛反问:“真的?”

  “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我儿子说了,镇上的人家几乎都晓得那地主儿子的事儿。张鸣夫妇也就看黎哥儿年纪小,想哄骗他。”

  “那被砍当真不冤,这不是把黎哥儿往火坑里推。”

  “其实黎哥儿没打算砍人的,好像是张鸣说黎哥儿要是不答应,他们就把方竹香带走,才把黎哥儿惹恼了。”

  “那也忒不是东西了,这么多年黎哥儿不都是和他奶一起过的,他们这不就是想威胁黎哥儿。那可是他老娘,也亏他想得出。”

  “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那房子,还有张程留给黎哥儿的家当,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又不是第一回被砍了,也还是不长记性。”

  “我看啊,这事儿还有得闹。他大伯和姑姑们可都惦记着呢。”

  月笙刻意走得慢了些,把老人家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因着方奶奶的嘱咐,月笙和张黎来往还比较多。虽然张黎总是看起来冷冰冰的,也不怎么说话,但勤快孝顺,又有本事儿,之前听到有人编排他还帮着出头,所以月笙挺喜欢他的,私心里是把张黎当朋友的。因此听了这事儿,就很为张黎感到气愤。

  一回到家,月笙就问了陈秀云,但陈秀云今天没出门,也不清楚。不过她也是知道张黎那些亲戚的嘴脸,并未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黎哥儿小时候也是个乖乖巧巧、爱笑爱闹的小哥儿,这些年硬生生被他大伯和姑姑们逼成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这么些年不说帮着兄弟拉扯一下孩子,就惦记着黎哥儿傍身的那点东西,现在还想把他送入那样的人家,这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吗?”陈秀云是个心软的,而且她以前和张黎的娘关系还挺好,不免就有些伤心。

  月笙也很为张黎感到不甘。

  连午饭都没吃,月笙就和陈秀云去了张黎家。

  快到门口时,月笙就见一身穿蓝灰色长衫的男子在路旁徘徊,见了他们就慌慌张张跑了,看方向正是流民们住的那片儿。

  月笙皱了皱眉,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等跟着张黎进了院门,月笙才想起来那人是谁。李轻舟出门后又下了几回雨,一次雨后天晴,他和李乔、张黎一起去山上采菌子时,曾撞见过这人。他应该也是去山上采菌子,只是好像没什么经验,采了许多毒蘑菇,还倒霉地碰到了蛇,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幸好黎哥儿过去十分熟练地徒手抓了蛇,才解救了他。

  他白着脸结结巴巴道谢,却被黎哥儿瞧见了篮子里挨挨挤挤的毒蘑菇。黎哥儿当即就笑了声:“也没毒的蛇看都不敢看,毒蘑菇倒是大朵大朵的采。”把人说得面红耳赤。

  因着这事儿有趣,月笙就有了印象。

  到了张黎家,见方竹香只是眼睛有些红肿,并无其他大碍,张黎也神色如常,月笙和陈秀云总算是放心了些。

  不过他们还是悄悄问了张黎的打算,正如村口几个老人家所说,张黎的大伯和姑姑们应该不会罢休,这次没得逞,说不准还会想什么招呢。

  “他们现在无非就是想在婚事上拿捏我。虽说我自己不想成亲,但奶奶一直盼着我成亲。我想了想,准备招个上门婿。一来能全了奶奶的心愿,二来也能堵了那些人的嘴,以后照顾奶奶也方便。”哪怕是在说自己的人生大事,张黎的口气也仿佛就是集市买菜一样随意。

  月笙想了想,也觉得以黎哥儿家里这个情况,招个赘婿是最合适的,便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成算就好,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尽管去找我。还有你大伯和姑姑那边,你也要提防他们使阴招。”

  月笙他们没在张黎家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动身回家,走到院门口,月笙还是拉了张黎到一旁,小声说了碰到那男子的事儿。

  果然,过了一两天,张黎的两个姑姑也来给他说亲事儿,还有不少媒婆登门,无一例外都被张黎用扫把打了出去。

  没过几日,张黎的大伯和大伯娘就又闹出了幺蛾子。七月二十八这日,竟直接领了地主家的一位管事儿和几个仆从进了张黎家,要直接带人走,说是张黎他们已经收了聘金,就已经算是定了亲。

  月笙他们回来后,连家都没回,就直奔张黎家去了。

  张黎院子外已经围满了人,月笙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

  这时,那管事儿的见好说歹说了半天,张黎都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又看他们就一个小哥儿和一老妇人,竟招呼了身后的几个青年仆从,要强行带走张黎。

  方竹香吓了一跳,忙哭着拦在张黎身前,声泪俱下地咒骂她的儿子、闺女。

  几个仆从得了命令,伸手就要拉开方竹香:“老人家,你孙子跟了我家少爷保证吃香的喝辣的,你就安心等着享福不好吗?”

  张黎本就不耐烦,见这些人居然想动他奶奶,直接就抽了猎刀,砍在为首一人伸出的手上,登时就见了血。

  那仆从痛呼一声,当即就收回了手,看着张黎的眼神惊惧不已。

  管事儿的也没想到张黎说动手就动手,被吓了一跳,他强自镇定,说话的声音却在发颤:“你,你,你居然敢伤人!”

  张黎收回刀,有些嫌弃地拿了帕子抹了抹上面的血迹,冲着那管事儿地挑了挑眉:“我有什么不敢的,别说是伤人,你信不信我还敢杀 人?怎么,要不要试试?”

  管事儿的见张黎玩着猎刀,眼神漫不经心,轻飘飘地说着杀 人,不似作假,已经生了退意。但还是哆嗦着说:“杀,杀 人可是要偿命的。”

  “我也不想啊,可偏偏有人不如意,非要逼我。反正我贱命一条,说不定哪日就被山里的大虫吃了,这下还能拉几个地主家仆一起也不错。”说着,他笑了笑,又补充道:“这么一想,好像嫁过去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和地主儿子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唔,这样好像没什么意思,听说你家主子喜欢做那事儿,也不知道把那玩意儿切了还能不能成。”

  张黎恶劣地用猎刀在管事儿的下三路比划比划,把一众人吓得身下一寒。

  眼见那管事儿的几个仆从生了退意,张鸣夫妇有些急了,想在旁边再煽风点火,却被张黎打断。

  “管事儿的可要想清楚了,我一个乡下人家,又没爹没娘的,命不值钱。你家少爷可是金贵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死了也就死了,就是不知道您可能落得好?再说了,以你家少爷的家世,什么样的姑娘小哥儿找不着,何必在我这儿死磕。您说我收了聘金,可我确实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带你来的是我大伯没错,可我们早就分了家,他可管不着我的婚事儿,再者村里人可都知道,我和他们并不对付。”

  管事儿的本就被吓到,跟张鸣他们来这儿,也是想着乡下人家没什么胆识,以为威逼利诱一番就会就范,没想到碰到个硬茬。反正自家少爷就是想找个人满足自己的特殊癖好,也没什么其他要求,确实没必要冒着风险把这么个煞神弄回去,万一真的伤了少爷,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儿的略一思索,就有了成算,当即就冲几个仆从挥了挥手,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还是装作恶狠狠地说了句:“这次就放过你们!”

  张鸣夫妇原本以为这次定然能成事儿,却没想到张黎胆子这样大,连镇上的大老爷都敢威胁。眼看着那些人出了院子,忙跟在后面,还想再劝劝。

  却不知管事儿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处撒。见这两人还敢凑上来,当即就要他们把收的聘金拿回来。张鸣哪里拿得出来,收到二十两聘金当天就兴冲冲去买了肉油、新衣、糕点等一大堆东西。

  管事儿的一看两口子支支吾吾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又听有人说他们家还有个待嫁的闺女,就改了主意,不要钱了,要人。张鸣他们哪里肯依,张盈盈也是在家寻死觅活,又是好一番掰扯。

  这出闹剧的热度一直持续了好多天,直到张黎放出要招赘的消息,才被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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