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谈什么，我就在这里。”
冬日呼啸的寒风吹起唐易前额的碎发，不远处的他身形颀长，站在风里，衣摆晃动，深邃的目光在触及到轮椅里那个单薄的身影时，泛起无限心疼。
殷健看着手表上的秒针终于转过12这个数字，他一扫失落的神情，唇角有一瞬的得意，他微眯起眼，盯着步步靠近的男人。
“可是，你迟到了。”
殷健抓着轮椅一步步后退，与唐易拉开距离。
“不想他掉下去的话，就别过来。”
他扬声威胁着，不断往天台的边缘去。
进天台需要刷门禁，院方也就没有在天台做额外的防护措施，半个身子高的简易围墙，探出身子，就会掉下去。
唐易不敢再上前了。
“你绑架他，就是为了和我谈条件，不然你也不会等到现在。我就在这里，你不想谈了吗？”
唐易凌厉的目光直直看着殷健，一语说破对方的心思。
殷健定定描摹着唐易的轮廓，他看了好一会儿，眼里透露出一丝痴迷。
他看上的男人，永远都那么吸引他。
殷健问道：“我们几年前，见过一面，你还记得我吗？”
唐易答得不咸不淡：“记得。”
殷健却脸色一喜：“你记得，你居然记得？我当时只是想找你合影，没想到吓到你了，我后悔了很久很久，想找你道歉，又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还来得及吗？”
唐易蹙眉：“不需要，已经过去了。”
殷健顿了顿，神色难过：“唐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的，哪怕只是一张海报，都能让我喜欢得要死。”
“没有……怪你的意思。”
唐易硬是挤出了这几个字，他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一样，极其勉强地回答着，他只是想稳住殷健的情绪。
男人表面镇定，实则内心无比焦躁，他的目光不断飘向轮椅上的青年。
这么冷的天，许向阳却只穿了一身很薄很薄的病服，鼻尖已经被冻得通红，双颊也有些微红，双眼似乎闭着，又像是微微阖着眼，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
殷健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四年，我为了追随你，付出了多少吗？”
唐易憋着一股火气，他沉默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管理你的超话，追你的行程，买你的专辑，给你的剧增加热度，我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你能看见我。”
“可你完全都不在意。这些年，我在你身边转悠，你却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没关系，这都没关系。”
“我这两年在计划着我们的正式相遇，如果我的SCI论文刊登顺利，那么今年的职称进阶评选就能稳了。我想，到时候，我身上的光芒是能跟你匹敌的。”
“但我没想到……”殷健垂眸，眼眸底流淌着怨念，他盯着轮椅上的青年，又问道：“唐哥，你喜欢他，是吗？”
唐易微微抬眼，顺势望向许向阳的目光有些冷又有些陌生，随后视线移向了殷健，他说得清楚又冷漠。
“不喜欢。他只是我的一时兴起。”
许向阳这会儿其实还是昏昏沉沉的，他遥遥望着唐易，听着他说出那句话，内心倒很是风平浪静。
十多米的距离，两人无声对视，一切情愫胜过千言万语了。
喜色浮现殷健的眉眼，然而很快他还是阴沉下了脸色。
“不可能，你在骗我。如果只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来？让他去死好了，为什么还要管他。”
殷健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柄锋利又细长的手术刀，他一把狠狠揪住青年乌黑柔顺的头发，将刀尖抵在了青年白皙的脖颈处。
手术刀游走于肌肤之上：“我这一刀下去，划到大动脉，他的血就会喷洒出来，几分钟，他就没有呼吸了。划到静脉，我就看着他在痛苦里煎熬，让他在我手里慢慢死去。”
心跳加剧，唐易目色一沉，他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你有什么条件，提。别轻举妄动。”
殷健像是嬉戏一般，将手术刀的尖头往青年脖颈处试探着刺了刺，皮肤有一定的弹性，在即将要刺破的瞬间，他停止了动作。
“从你出道开始，我就一直在支持你。你知不知道，你公开出柜的时候，我简直要疯了。我觉得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这是给我的机会，我必须要抓住。”
冰冷的手术刀映出青年苍白憔悴的面孔，殷健不屑一顾。
“真是让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普通人出柜，他到底哪里好？我一直想不通，不过也不重要了。”
“我今天不想跟你谈别的，我只有一个要求，既然你能喜欢他，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殷健笑得有些癫狂：“嗯？唐哥，能不能喜欢我？”
“我也是男人，他能做到的，我都可以。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的，听话的，叛逆的，为了你，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在床上，我也可以让你草，我是医生，我懂得更多，我知道哪些位置能让你更爽。”
话说到后面，殷健目色透露着疯狂，他已经有些不管不顾了，污言秽语统统冒了出来。
许向阳忍不住皱眉，他虚弱地骂了一声：“变态，真是恶心人。”
他现在是浑身没有力气，不然他一定会把殷健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才解气。
见唐易不答话，殷健有些急切地低吼出声。
“能不能喜欢我？能不能？！！！”
他猛地把轮椅中的青年拽了起来，左手紧紧掐住青年的脖颈，一点点挟持着他往天台边上走。
唐易刚上前两步，殷健便大声吼道：“别过来。再靠近，我就推他下去！”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绝望了：“你喜欢他。你还是喜欢他。不行，你不能喜欢他……”
“都是男人，为什么我不可以？你不准喜欢他。是不是……”殷健喃喃说着，眸色闪过一丝暗光，问得幽暗笃定，“是不是他死了，你就能看看我了？”
唐易瞳孔紧缩，他沉静的口吻泄露出一丝紧张与害怕。
“我说了，你的要求，我们都可以谈，你先松手。”
在天台外墙一侧，某个矫健的身影正悄悄靠近殷健。
唐易来之前，就报了警，警方也联动了消防员一起出动营救，他一直都在拖延时间。
然而，殷健还是发现了那位悄摸摸爬上来的消防员。
左右张望了一下，他瞥到了医院底下停着的一辆警车，憎恶之情浮上他眼底，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心间充斥着失落，躁动，恼怒让他近乎失去理智，他的情绪彻底暴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殷健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喃喃地说着。
继而神情一下子狰狞，殷健阴狠地高声一喊，笑得放肆得意：“我得不到你没关系，你也不会得到他。”
迅雷之势，他没有犹豫，立马就将自己手里的青年往天台外推。
近乎是要将青年置于死地的力道，青年被注射了药物，脆弱得无力反抗。
“不要！！！”
唐易目光碎裂，猩红一片，咽喉几乎能咳出血，他几步冲上了围栏，伸手，堪堪错过了青年的衣角。
青年身轻如蝶，从天台的围栏处，像一张薄薄的纸片，随着冬日的冷风，坠了下去。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
他跨过天台的围栏，随着许向阳，一同落了下去。
人们说，死之前，大脑会放映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帧帧滑过。
然而，许向阳从高空坠落的那刻，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思考。
被殷健推下去的那一刻，他唯一冒出来的想法是，他死了，易哥要怎么办？
从楼顶坠下去，其实只有几秒的时间，却漫长得像是走过了一生。
他闭上了眼……
很不甘心，但又似乎只能到这里了。
很快的。
希望不会很痛，给他一个痛快吧……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他好像是落在了什么垫子上。
柔软弹性的救生气垫缓冲住了他落下来的冲击，周围似乎有消防员呼叫120的声音，也有警车威严的鸣笛声响彻耳畔。
人影憧憧，在他面前纷纷闪过。
许向阳的眼前有一瞬的黑，茫茫一片白的视线中，有个颀长的身影径直地奔向了自己。
唐易浑身都在抖，他从救生气垫上起来，连脚步都不稳，高大的身影踉跄了好几下，却顾不上其他了。
这刻，他要确认许向阳的安全。
男人冰凉濡湿的手掌触及到青年脸颊的时候，许向阳的一切感官才后知后觉地回笼了。
一向熟悉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一刻却慌到了极致，每个发音几乎都在颤抖。
“怎么样？许向阳，你有没有受伤？嗯？能说话吗？能就给我回一句，好不好？”
唐易急促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全身被抽光了力气，他说话的声音都是虚软的。
“别哭。别哭。哪里疼？告诉我。”
直到冰凉的指尖擦去自己眼角的晶莹，许向阳才发现自己哭了。
好一会儿，青年才哑着声音：“易哥，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就是这么想了。”
“你……是不是傻。”
许向阳一把抱住了唐易。
用力得像是能把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一样。
怀里瞬间充实又温热的感觉，让一向成熟稳重的男人，也几乎落下泪来，他紧紧地回抱住青年，反复确认着这份真实。
他差一点，再一次，就要失去他的小太阳了。
唐易听着青年胸膛处有力的心跳声音，眼眶通红。
他第一次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会是那么美妙的音节。
劫后余生是什么感觉？
许向阳只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很，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
有生之年，他竟然还能陪着唐易，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