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许向阳见到了那个姑娘。
她的脚伤得很严重，来的时候是拄着拐杖来的，脚上打着石膏，走路很不方便。
但她听说许向阳醒了，执意要过来看望他。
火场那天，浓烟滚滚，其实许向阳根本就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这会儿，姑娘一蹦一跳地走进来，个子小小的，利索的短发，很清秀的模样，笑起来脸颊有浅浅的梨涡，很可爱。
她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拎来了一些水果牛奶之类的慰问品，见许向阳恢复得很好，她也很欢喜。
“谢谢许助理在火场救了我。”那姑娘朝着许向阳深深鞠了一躬，“其实我当时很害怕，幸好你没有放弃我。真的很感谢，不然我可能都等不来救援了。”
“没事，我们都活着就好。”许向阳淡笑着应答，他也不想那姑娘负担太重。
目光下移，只见石膏厚厚的，绑带绑了一圈又一圈，他问道：“你的脚怎么样？”
当时替她拔铁片的记忆还清晰如昨，那种铁片从肉骨里抽离出来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心有余悸。
那姑娘看了眼石膏，莞尔一笑：“骨折了，不过医生说修养两个月就能好。捡回了一条命，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了。”
那姑娘的状态倒是不错，看得开明乐观，全然没有受到这场火灾的影响。
她又笑了笑，问得有点忐忑：“许助理还记得我吗？”
许向阳有点懵，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是负责剧组布景那块的，之前需要把道具抬到剧组，太重了，我一个人很困难，是你路过帮我搬进去的。当时你走得匆忙，本来还想请你喝奶茶的。”
许向阳愣了愣，从脑海中检索着这段记忆。
《楠木谣》进组后不久，他似乎，好像，确实是帮过一个姑娘的忙，不过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是个长发的姑娘。
当时夏天的尾巴还没有过去，许向阳见那姑娘搬东西太艰难了，长发都被汗沾湿在了一起，于是他就搭了把手。
许向阳指了指她的短发，问道：“你的头发是剪了吗？”
那姑娘眸光有些亮，腼腆笑着：“对的对的，是我，后来图方便，就剪了短发。你还记得呀。”
“原来是你啊，不用客气，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许向阳笑了起来，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意有所指：“说起来，我看到你发的那条微博了。也很谢谢你为我说话。”
那姑娘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实话实说，觉得那帮人太过分了，他们不了解你，就这么随意揣测你的为人，我就有点忍不下去了。”
“热搜刚出来那两天，在剧组，我看你情绪不太好，本来想找你聊聊天的，结果你后来也不来剧组了。怎么我好像老是扑空……”
那姑娘调笑了自己一下，视线看着许向阳，语气逐渐认真起来：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不用理会那些恶评。你做你自己就行，坚持你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在我看来，性向就是自由的，喜欢谁都好，从心随意。”
“我也觉得你救人的英雄伟绩值得告诉他们，默默做好事，我替你都觉得不甘心！”
说到最后，那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问道：“我的微博应该没有给许助理带来麻烦吧？抱歉，我自说自话就发了……”
许向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现在都不来找我麻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萌芽正在生长，一点点，从荒芜贫瘠的土壤里生根，长出嫩绿的芽叶来。
两个人随意聊着天，末了，许向阳看着那个姑娘受伤的脚，心头冒出疑问。
“那你这两个月养伤的话，剧组的工作怎么办？”
那姑娘坦然一笑：“其实我打算离开了，我大学学的摄影，那时候觉得来剧组总能学习到一些东西，而且我喜欢收集一些老物件之类的东西，就做了布景那块的工作。”
“现在发现，我走的路已经偏离了我最初想要的方向了，我还是想拍摄一些静态的画面，想到处走走，拍拍人，拍拍风景，有机会的话，还想参加一些摄影比赛……”
那姑娘滔滔不绝地说着，目光里是掩饰不住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所以我打算离开了，去追求我真正喜欢的事情。”
许向阳看着她的模样，心头似乎也有一些喧嚣在暗自生长，就像是一场龙卷风，越卷越大，在他心上呼啸起来。
真好，有人打算重新出发，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那他呢？
他以后要往哪里走？
天色渐晚，那姑娘也准备回去了。
许向阳看她行动不便，将她送到了医院门口。
上出租车前，那姑娘转过身，笑靥如花：“许助理，希望生活不会变成压垮自己的稻草，我们都要变得更好。”
目送着那姑娘离开，许向阳正准备回病房。
余光一瞥，他便看到了不远处某个颀长的身影。
他应该是刚刚拍完戏，便赶回了医院。
天边是一大片烧成橘黄色的云层，仿佛就映在唐易身后，昏黄的斜阳落下来，落在他的眉眼，将他整个人都衬得很是温柔。
许向阳暗暗想，某些人真是好看得没天理。
唐易一步步走至许向阳身边，声音温温的：“怎么出来了。冷吗？”
晚上刮起的秋风还是有些冷的，他自然地脱下外套，披在许向阳身上。
许向阳拢了拢外套，尚有余温，暖暖的：“有朋友来看我，刚送走。”
唐易点了点头，问得自然：“吃晚饭了吗？”
“我不饿。”
许向阳最近的食欲还是缺缺的。
“我饿了，陪我吃点？”
许向阳看了唐易一眼，没说话了，但也没拒绝。
*
他醒过来养伤的第五天，唐易正在一旁给他削苹果，男人拿着水果刀，削得笨手笨脚的，为了不让苹果皮断掉，他削得格外慢。
许向阳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看时间，等得花儿都谢了。
他委婉道：“要不然我吃桔子就行。”
唐易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他没说什么，放下苹果跟水果刀，转头去剥桔子，目光却投向一旁削了一半的苹果，眼神流露着可惜。
就差一点，就能完美地削好一个苹果了。
许向阳看在眼里，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只好改口说：“桔子给我吧，你把苹果削完，两个我都想吃。”
这间病房的采光很好，正值下午，阳光铺了满室，暖洋洋的，也让人有些困倦。
许向阳懒懒问道：“你今天不去剧组吗？”
顺利削完苹果的唐易，唇角带笑：“嗯，不去。剧组这两天没我的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了，透过门上的玻璃，外面站着的正是姗姗来迟的葛素。
许向阳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他的目光甚至有一瞬的躲闪。
唐易开了门，葛素走进病房的时候，与男人对视了一眼，温和的神情闪过一瞬间的古怪。
许向阳坐在病床上，干涩地喊了一声：“妈。”
唐易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看了许向阳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葛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细细瞧着许向阳的模样，眼里是心疼的：“身体怎么样？还好吗？我看到新闻了，说你救了一个女孩子。”
“嗯。挺好的，我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许向阳从床头柜的果篮里拿了一个桔子递给葛素：“妈，吃桔子。”
葛素默默接过，将桔子剥开，病房内瞬间四溢着桔子的酸味与清香，她掰开一瓣橘子递给许向阳。
“身上有没有烧到？火场里，疼不疼？”
许向阳接过，手指握着桔子瓣。
他低着头，紧紧攥着被子，眼眶有些红。
他还以为，他们不会再关心他了。
半晌，许向阳摇了摇头，声音隐隐发颤：“没事。已经不疼了。”
葛素欣慰地喃喃道：“那就好。没事就好。”
他把桔子塞进嘴里，然后他就听到葛素幽幽的问话。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贝齿咬开桔子，酸涩的汁水瞬间在嘴里荡开，刺激着味蕾。
许向阳忍不住闭了闭眼。
太酸了。
吃了这么多桔子，酸甜可口的，怎么偏偏这个这么酸涩呢。
“向阳，你之前在电话里也答应了我们的。”
一句话，整个病房都陷入了沉默。
葛素看了看许向阳，语重心长道：“你一开始进娱乐圈，我们就不同意。这次你看，差点闹出人命，太危险了，我知道你出事的时候，脑子里都空白了。”
“我跟你爸也替你想好了，你回来就考公务员吧，这样以后的生活也安稳一些，我们也放心。”
那瓣苦涩的桔子在许向阳嘴里，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攥着被子的手捏得死紧，指甲泛白，许向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葛素了。
葛素继续道：“到时候，妈妈给你介绍对象，你有喜欢的话，就试试，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来的，可能你试着试着，觉得这姑娘也不错。”
“你还记得楼上的王阿姨吗，比我大几岁，今年刚刚抱到孙子，已经是奶奶了。你是没看到那宝宝，眼睛提溜提溜的，很漂亮的。”
“等你工作稳定了，结了婚，你爸爸名下在郊区的那套房子就是我们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葛素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许向阳抿了抿唇，声音有点无力：“妈——”
他喊了一声，葛素也收了声音，那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许向阳，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今天有点累，想睡个下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