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两人间能互道“明天见”的机会并不多了。

  时间逐渐到了十月底, 整个云城披上了一层秋意,人们换上更厚的衣物,行色匆匆从行道树下经过, 有时将已然落到地上的黄叶踩得重新往上腾空。

  陶执的巡演首演定在了十一月初, 阮灵风带的这个团队在人家工作室常驻了一个多月, 前期的策划工作算是搞了一段落, 终于也到了要撤离的时候。今天是最后一天,已经没什么东西好讨论了, 团队成员说是来上班, 其实就是来收拾东西。

  虽说是“寄人篱下”,但这段时间相处都还算融洽, 两方人员经常有工作需要互相交接, 有些人还培养出了点友谊,说不上依依不舍,但确也有人在惋惜告别。

  陶执也来找阮灵风。

  阮灵风作为主策, 留在这里的东西是最多的,光打印的图纸和手写的笔记本就一大摞,还有各种舞台道具模型, 不一定能再派上用场了, 不过阮灵风还是将他们一一放进箱子里, 等会儿让快递一起寄回他自己公司去。

  收得正起劲,阮灵风感觉眼前有阴影盖了过来, 他往后稍稍仰头, 笑说:“今天没别的事了?”

  “没了。”

  陶执在阮灵风身后站了一会儿,像个监工似的。

  阮灵风忽然想起什么, 在箱子里翻翻找找, 翻出了两个东西:“你来得正好, 我有礼物要给你。”

  陶执挑眉,倒不是很惊讶。倒不如说他已经有点习惯了。自打阮灵风生日那次后,两人关系好像变好了一些。原先陶执就觉得阮灵风对他挺好的,那之后阮灵风也对他好,可陶执觉得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大概是见到他时眼底的笑意真实了些……其实以前陶执没发现阮灵风的笑假,这是对比之后他才发现的。

  以及之前阮灵风时不时会给同事们买慰问品,买得最多的是咖啡,还会特意给陶执换成燕麦奶底的,这在之前都被陶执认为是贴心的表现。可前两天有次他们要点咖啡,阮灵风对他说了句:“如果不是很困就别喝了,老是喝这东西对心脏和胃不好的,对嗓子可能也不好……我看你今天也没有什么非要提神的事,不给你点了。”

  陶执问:“那你之前没事就给我点干吗?”

  阮灵风只是笑,但陶执好像后知后觉明白了,之前这Omega是想讨好他,这种讨好是阮灵风与人交际时无往不胜的利器,用在他身上其实也奏效了,抛开他自己那些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原则,其实他和阮灵风相处时总感觉很舒服。

  现在或许是真的关心他。

  这讨好伪装得太好,也令人熨帖,如果不是被真正关心过,或许没有人能分得清两者区别。

  于是陶执这之前脑海中阮灵风的形象又慢慢瓦解了,他发现他之前想当然的事,可能与实际千差万别。

  ……

  阮灵风说要给陶执礼物,陶执就伸手等着接了,心里还隐隐有些期待,也没仔细看阮灵风翻出来个什么,反正阮灵风一定是那种很会挑礼物的人。等到手了一端详,陶执脸又拉下来了:“给我金嗓子喉宝干吗啊?”

  这像话吗,还是拆封过的。

  阮灵风笑眯眯道:“你平时不是唱歌吗,保护嗓子很重要。”

  陶执:“……”

  陶执也没发脾气:“怕你不知道,歌手唱歌和一般人用大白嗓唱不一样的,使用科学的发声方式没那么费嗓子。”

  “开玩笑的,”阮灵风说,“这是我平时自己吃的,还给我吧。”

  平日里阮灵风要讲话的场合确实很多,陶执想了想,道:“下次也教你怎么用不伤嗓子的方式说话。”

  “你欠我好多个下次了,”阮灵风示意陶执再把手伸出来,“礼物是这个,希望首演顺顺利利。”

  陶执依言照做,手上便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枚叠成三角形平安符。

  阮灵风补充道:“前两天专门去求的。”

  “什么时候去了庙里,我怎么不知道,”陶执看了好一会儿这张平安符,这是阮灵风去求来的,他不太信这些,但还是小心郑重将符收到了钱包夹层里,又说,“谢了,我也希望一切顺利……对了。”

  “嗯?”

  陶执犹豫了会儿,低声问:“以后还帮我做演出吧。”

  阮灵风愣了愣,随后笑开:“叫声哥哥就帮你做。”

  陶执啧了一声:“爱做不做。”

  阮灵风也没真计较陶执始终这么不讲礼貌的行为,只是说:“还没开演呢你就急着预定下一次了,不怕演出砸了吗?”

  “刚还说要顺顺利利的,别乌鸦嘴。”陶执不满道。

  “我错了,”阮灵风又说,“我看你以后也是走纯歌手这条路吧,演出应该挺多的,其实演出多的话工作室请专职演出策划更划算,一个小团队也不用太多人,平时让人家干点别的活,准备开演唱会了就让人家主导策划嘛,而且长期一起工作的话,说不定会更了解你的想法。”

  他们这种说不好听点是外包,接的项目分几种:最垃圾的项目是一些艺人平时不怎么办演出,只偶尔办几场割韭菜的,公司资源又不多,就会委托他们来做,只让他们出个最普通谁都可以往上套的模板方案;有时候也会竞标拿下一些跨界部门办的晚会,诸如政/府为了打造旅游城市而举办的各类表演,这种则中规中矩;也有和正常艺人合作的,这种一般都是艺人自己不愿意办太普通的演出,自家团队又没什么好的主意,就会去找一些手上有优质案例的策划团队。

  陶执算是第三种合作方。但陶执在这些合作方之中也算王中王了,很多艺人团队既想要效果又没有预算,几乎能把策划逼疯,陶执是想要效果且很舍得砸钱,这也是一开始阮灵风看陶执那么不爽还要和人家虚与委蛇的原因之一。

  而且陶执还很用心,除了一开始提了很多听起来离谱的需求之外,后来都很务实,给足了策划团队时间空间和自由,像这种在甲方场地里待这么久的情况其实不算多见。陶执也愿意在自己有空的时候陪着大家一起讨论,明明脾气大得很,但意见被驳回时只要问清楚了理由,就不会再说一个“不”字。

  其实和这样的甲方合作还可以,但阮灵风也确实是为他考虑了下。

  谁知陶执马上就反驳了:“不要。”

  “为什么啊?”

  陶执不回答,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请你来?”

  阮灵风假意说:“你给我开多少工资啊。”

  陶执看起来蛮认真:“比你现在再多点?平时没事可以不来。”

  “你当老板真的不会亏死吗,”阮灵风又说,“那我也不来的,我不可能只做你一个人的项目,这样我会停滞不前……哎呀,想那么远干吗,先准备好眼前的吧。”

  -

  演出当日。

  首演就在云城体育馆,免了奔波劳累之苦,作为第一场,场地是之前就确认过许多遍的,昨天彩排也一切正常,都很好,没问题。但真到了演出要开始前,众人还是难免紧张。

  阮灵风从业这么久,竟然也莫名放松不下来。今晚他还要盯完全场,兼任一些调度,有时候他觉得比起策划,在这场演出里叫他一句导演更合适。

  他和陶执的经纪人陈平在后台总控的地方,边上还有一个跟着学习的下属。

  演出开始前两个小时,有人过来说观众席有些彩灯不亮了。演出开始前一个半小时,有人说某首歌的舞蹈演员突然拉肚子。演出开始前一个小时,观众陆续进场了,但是派发物资的时候似乎有些混乱,有人把官方发的物资当作要珍藏的周边,不肯配合在现场使用……

  状况不少,但他们都做了预案,有些工作人员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的,阮灵风都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了。

  连陈平都道:“我感觉我在这儿都像个摆设,阮老师太可靠了。”

  不过阮灵风没心情和陈平闲聊。

  演出马上就开始了,虽然有专门处理突发状况的小组,但他还是要紧盯着,提前预防意外发生。

  灯光暗了下来,能容纳几万人的体育场中先是尖叫声此起彼伏,又在大屏幕中即将开始播放影像的时刻齐齐安静下来。

  这场演唱会最后被定名为“还寝梦佳期”,主题即是梦境,原本只是演唱会里某一个小部分的主题,最后在推翻又重改的时候成为了整场的title。

  但每位观众在入场的时候都告知这是一场一起畅游梦境的冒险,还被发了一套简易的、立刻就能套到身上的睡衣和睡帽,颜色不一,都是不刺眼的荧光,场馆内灯光一暗,观众席就变成一团斑斓却柔和的光云。

  之后一个带着老旧国产动画片配音腔调的女声响起:“欢迎来到小陶的梦里,接下来请各位开始冒险之旅。”

  原本以为只是开场白,等那个女声开始说冒险规则的时候,观众们才惊觉,这真的会是一场未知的冒险。

  因为演唱会的进程被设计成了rpg游戏,每到一个环节都会有选择题,选项由观众投票选出。投票的方式是看观众尖叫的分贝数,谁大声谁赢──这参考的是一些地下hiphop freestyle比赛的规则。哪一项票高,接下来就会唱哪一组歌……唱的歌不同,会遇到的情节也不同,最后根据不同的剧情走向,可以解锁不一样的新歌。

  阮灵风他们足足设计了五条主路线,还有多个小分支。

  确实是真随机的,所以等会儿唱什么歌都有可能,这对歌手和现场其他工作人员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候场的其他驻演演员也多,有些人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上场的机会。

  这么玩,对阮灵风来说也是第一次,他十分紧张,生怕出什么岔子。

  最开始,陶执对他说希望观众从头到尾都保持兴奋。

  他想,没有什么比全程参与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了,原本观众只是坐在席上被动地听,现在却由自己决定演出的走向。

  每个观众都会是这场梦境的缔造者。

  陶执还说希望能多些互动,但少些音乐之外的东西。

  阮灵风后来知道了,陶执是不喜欢在舞台上说很多MC,感觉很浪费演出时间又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抓紧时间多唱几首歌。可他认为这么一直干唱也容易让人乏味,因此才提出了这样一个需求。

  现在这样正好,互动是一直有,反馈也会源源不断,但大家的关注点都会在音乐和音乐故事上,不必由陶执尬聊并拿自己当话题强行互动。

  阮灵风觉得自己算是交上了这一份刁钻的答卷。

  观演须知播放完毕,舞台中央升起一张由羽毛铺就的大床,陶执就躺在上面,他缓缓起身,走到台前来,随着流淌的旋律,开口唱了今晚的第一首歌《你来我梦里》。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后台人人手忙脚乱,但所幸并没有出什么大差错,台上一切有条不紊。

  有些站姐边听歌边把今晚的演出往外repo,加上陶执工作室热搜买得飞快,这场rpg游戏似的演唱会马上成为热议焦点。

  有说形式还蛮新颖的,有说花里胡哨且操作性低容错率差的,但也因此有人对陶执的团队能完成这样一场演出而感到敬佩。

  再加上最后通过观众们的选择,成功解锁了第一首新歌,新歌的热度也立刻居高不下。

  应援会甚至开始发帖研究攻略,希望能在后续场次成功解锁不同的新歌。

  还有只买了一场票的观众开始懊恼,这么玩的话很可能每场都有不同的内容,但自己却只能看一场……

  当然也有纯粹讨论陶执唱功的,有人发了他唱的片段,立刻就在微博上得到了大量转发。

  总而言之,这场首演无论在哪个方面,都算得上非常成功。

  -

  到了安可的时间,陶执说了拜拜,又被观众们喊安可给喊了回去。

  只要完成了这段,这场表演就能算圆满结束。

  阮灵风在后台盯着几个机位共同拍摄的舞台监控,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马上就能松下这口气了。

  结果陶执没立刻开始唱返场的歌,而是讲起了他不爱讲的MC。

  内容是感谢工作人员的付出,陶执把现场的乐队老师、灯光师、音响师、助演演员等都感谢了个遍。

  这都是很常规的操作,阮灵风没感到有什么意外。

  下一句,陶执就说:“最要感谢的还有这场演唱会的策划团队,主策的名字叫阮灵风。”

  阮灵风突然被点了名,身子都不禁绷紧了些。他做的别的演出上,有时也有表演者会感谢一下工作人员,策划经常被遗忘,但也不是没人感谢过策划。

  被指名道姓表扬,对阮灵风来说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旁边的陈平也在揶揄他:“这臭小子连他经纪人都没有感谢,但是不忘了提他小风哥一句。”

  以为也就是这样带过了,没想到陶执又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这场演出了……与其说是一场演出,我觉得这应该也是一件作品。是我和他,还有其他的团队成员、工作人员们一起完成的作品。”

  阮灵风怔在了原地。

  连他自己在写简历时,都只把那些他策划过的演出称为“项目”或是“案例”。

  可陶执说是“作品”。

  是他们一起完成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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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要赶紧睡一会儿下午去坐高铁,剩下的一更半尽量今天内更,没有的话就顺延到明天,希望各位谅解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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