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周开学考试之后，班里重新排了一次座位，陆寒山特意去找了班主任一趟，说想和云游坐在一起，老师没多想就同意了，还叮嘱云游多向陆寒山这个年级第一学习学习。
云游当然愿意跟陆寒山学习，别的不说，陆寒山的成绩确实很好，讲题也很清楚，再难的题目在他的口中也能变得深入浅出。但不知道为什么，云游总会时不时地感觉陆寒山在看自己，用一种极其奇怪的眼神。
云游很难描述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陆寒山的目光总是深深的，沉沉的，他的眸色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潭，但每次云游回眸看他的时候，他都会立刻把目光收敛。
忍耐了很多次之后，云游终于忍不下去了，这天下课，陆寒山再一次用同样的目光看向云游时，云游直接喊了声他的名字。
“陆寒山。”云游的声音脆生生的。
陆寒山微微挑眉，问：“怎么？”
云游偏过头，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总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啊？我有吗？”陆寒山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愕的模样，而后簌簌地垂下眼眸，说，“抱歉……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我以后会注意的。”
“啊？”云游更觉得一头雾水，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揶揄地看着陆寒山，“难不成你偷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你老偷看别人干什么？”
“没有看别人，我只看你。”陆寒山的喉结微动，声音压得更低了一点，带着一点小小的尾音，“……我之前惹你不开心了，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总想看看你。”
这当然是假的，陆寒山能看出来，云游其实已经不怎么生自己的气了，之所以要看云游，只是因为他想看，没什么别的原因。
陆寒山时常觉得自己的心底隐藏着一头狂躁的兽，被铁链桎梏着，却时时刻刻想要挣脱锁链，而唯有云游能给他片刻的安心。
陆寒山的语气太过诚恳，嗓音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委屈，像是生怕被讨厌了似的，让云游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有点儿别扭地说：“……我没生气了，只要你别再莫名其妙地不理我就行了。”
后来陆寒山再盯着云游看的时候，云游权当做是没有看到，完全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
没办法，陆寒山话都说到那儿了，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云游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要怪也只能怪陆寒山太会洞察人心，完全拿捏了云游的心软。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别扭，后来习惯了，云游也就不怎么在意陆寒山的目光了，毕竟除了这个小小的问题之外，和陆寒山做同桌还是很开心的。
除了学习之外，陆寒山很了解云游的喜好，他和云游认识太久了，彼此都太熟悉了，相处时很容易就能达到一种默契而舒适的状态。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经历了炎热的盛夏后后，天气一天天转凉，不知什么时候起，晚风中悄然携带上了几分凉意。
这次期中考试云游考得很好，排名比之前进步了一百多名，差一点儿就能够得上学校画的985线了。
这天班会课上，班主任先是对期中考试的情况进行了总结，随后又点了几个同学来分享经验，陆寒山自然不必多说，第一个就被点到了，只见他从容不迫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十分坦然道：“我没什么经验，就随便学的。”
教室里传来一阵唏嘘声，感叹这就是学霸。
而当云游被点到名字的时候，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当初云游笑石向阳在台上紧张，但其实云游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不是一个外向的人，更不擅长在众人面前发言。
面对老师的期待，同学的注视，云游站在自己的座位前，支吾了好久，突然蹦出了一句：“我的学习经验就是，找一个年级第一当同桌。”
讲台下瞬间哄堂大笑，就连站在旁边儿的班主任都没忍住掀了掀唇角，说：“没看出来，咱们云游还挺幽默的。”
云游尴尬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身边儿，陆寒山十分淡然地坐在那儿，不动声色地掀了掀唇。
陆寒山当然知道云游只是一时口快，但还是觉得开心，云游的话给人一种宣告主权的感觉。
是啊，云游有年级第一作同桌，这是别人所没有的，而他陆寒山也有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身边。
班主任并没有要责怪云游的意思，见他确实是紧张，打趣了他两句便让他坐下了，而接下来的一整节班会课，云游却一直沉浸在尴尬之中，头都没有抬一下，默默地催眠自己当个透明人。
云游的脸皮很薄，不仅是心理上的，也是生理上的，直到下课，他的脸颊还是红的，几乎能滴下血来。
陆寒山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云游的侧脸，仗着云游还在尴尬，他的目光毫无任何遮掩，就这么直勾勾地落在云游身上，炽热而又贪婪。
“陆、陆寒山，你在干什么？”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陆寒山下意识地收敛起目光，有些狼狈地回眸去看，“谁？”
“我……你……”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练习册，脸颊微微泛起绯红，有点儿不好意思道，“……你这会儿有空吗？我想问你一道题。”
“……”陆寒山沉默了好几秒钟，这才冷着脸朝她伸出了手，说，“来。”
往常陆寒山是绝对不会这么好脾气地给人讲题的，他的时间有限，不会浪费给无关紧要的人，但这会儿他还偷窥被人发现的尴尬之中，竟然一时忘记了拒绝。
三两句话解释清楚一道题后，陆寒山的思绪也冷静了下来，把练习册递还给女生手里，说：“就这样了，你回去再想想吧。”
“我会了我会了，谢谢你！”女生连声道谢，又试探着说，“还有道题……”
陆寒山不等她说完：“问别人。”
女生张了张嘴，还想说点儿什么，陆寒山已然失去了耐心，只当做她不存在，自顾自地翻开了自己的书，一副要学习的样子。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次再见。”
女生握紧了手里的习题集，咬着嘴唇，十分失落地转身离开。
“你对人家那么凶做什么？”待到女生的身影走远以后，云游撑着脑袋，有些无奈地看向陆寒山，说，“哪有这么对女生的啊？最近网上流行‘钢铁直男’这词儿，我看你就是活生生的钢铁直男。”
“我不是直男。”陆寒山回眸瞥了云游一眼，若有所指道，“你知道‘直男’是什么意思吗？”
“你这也太小瞧我了吧？我当然知道了！”云游被他的眼神儿看得有点儿心里发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道，“直男呢，就是说一个人情商很低，不解风情……就是你这样的，你天天板着个脸，哪个小女生会喜欢你啊？”
“没有吗？”陆寒山挑了下眉，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上周不还有女生托你给我塞情书？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有上次……”
云游张了张嘴：“那是她们眼瞎。”
陆寒山低低地笑了两声，没跟云游争辩这个，他也确实不在乎那些女生喜不喜欢自己。
“我真不是直男。”陆寒山的喉结微动，像是下定了决定那般，“云游，我不喜欢女生。”
“不喜欢……啊？”云游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陆寒山，震惊到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你你你、你说什、什么？不、不喜欢女生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男生。”陆寒山的语气很平静，说，“我是个同性恋。”
陆寒山承认，自己这么说有几分赌气的意味，但他实在见不得云游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把他推向别人，无论男女。
然而云游却好像真的被陆寒山的话吓到了，他呆呆地看着陆寒山，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过了好久，才低低地应了声：“啊，你喜欢男生啊，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不能接受吗？”陆寒山的眼睑微微垂下，声音不由得放轻了，说，“觉得我很恶心？”
从前很多次他都是在装可怜，但这次不是的，看到云游的反应，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揪了起来，肆意地揉捏着。
“没有没有。”云游赶忙摆了摆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坦诚道：“都这年头了，我不是不能接受同性恋……只是我觉得有点意外。”
云游还记得高一那会儿，自己问陆寒山有没有对谁有过不一样的感觉，陆寒山没有回答，云游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候陆寒山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可云游还是觉得奇怪，他和陆寒山朝夕相处，似乎没见到陆寒山跟哪个男生关系特别好，更别提是超越朋友的那种喜欢了。
太多的疑惑盘旋在云游的脑海中，云游骤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又立刻摇了摇头，把那个奇怪的念头赶出了脑海。
陆寒山绝对不可能喜欢他的，云游想，俩人朝夕相处了这人多年，如果陆寒山真喜欢他，他不可能毫无感觉。
“那你呢？”陆寒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云游的身上，盯着他那柔软而绯红的嘴唇，声音不自觉地哑了点，说，“你能接受和男生在一起吗？”
“啊？我？”云游再次愣怔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很诚恳地说道，“也许行，也许不行，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碰到让我去想这个问题的人。”
“哦，知道了。”陆寒山移开了目光，神情淡然地翻开了自己的习题集，说，“不聊了，我学习了。”
云游咬着嘴唇，还想再说点儿什么，陆寒山已然底下了头，像是拒绝那个女生一样，陆寒山同样拒绝了与云游继续交流下去。
之后的一整天，陆寒山一直埋头做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习题集却始终翻开在那一页。
其实陆寒山早知道云游会有类似的回答，他知道云游对自己并没有那种不同于朋友的感情，然而当他亲口听到云游说出来的时候，他却还是感觉胸口蓦然一酸，好像心脏被人剜出来了一块。
人总是不知足的，陆寒山想。
当初他和云游闹别扭时，只想着只要能再次回到云游身边就可以了，他不奢求云游回应自己的感情，可现在两人的关系和好如初了，他却不知足了。
他希望云游能够知晓他的感情，回应他的感情，他希望，云游那双漂亮而澄澈的眼睛只看向自己。
可云游不是他的。
这个认知在陆寒山格外烦躁。
陆寒山忽然意识到，云游是胆小而迟钝的小兔子，他习惯了蜷缩在自己舒适而温暖的小窝里，他是不会主动撞进他的怀里来的。
对待自己想要的东西，陆寒山向来有足够的耐心，可或许是因为云游的反应太激烈，让陆寒山忽然有几分惶恐。
如果，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在极尽了自己的努力之后，云游还是不能接受他，那该怎么办？
喜欢向来是不讲道理的，陆寒山喜欢云游是这样，云游不喜欢陆寒山也是这样。
“陆、陆寒山？”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云游忽然拍了拍陆寒山的肩膀，语气弱弱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一整天都没跟我说话，是生我气了吗？”
陆寒山微微一怔。
云游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对不起啊，我那时候确实是有点被吓到了，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有什么看法，我真的不歧视同性恋。”
一整天的时间里，陆寒山在闷头做题，云游则一直在反省自己，他知道，性取向这种事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喜欢同性也并非疾病。
他的语气太认真了，生怕陆寒山误会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陆寒山，澄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好像盛满了星星。
陆寒山的喉结滚了又滚，微妙的情绪在胸膛中回荡着，似乎马上就要涌现出来，有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云游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总是以最大的善意来对待别人，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从来不会让身边的朋友感到难堪。
前提是，陆寒山还把他当做朋友的话。
但已经太晚了，陆寒山有些冷漠地想。
云游迟钝也好，胆小也好，就算是他吓得哭出来，眼睛红通通的，当真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兔子，他也绝对不会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