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的,您也问过。以前活在狗身上了,交的朋友就一个,唯一一个。可他够朋友,我看重的东西他也珍惜,他知道我来的地方没狙击qiang,就送我这个。”

  高城继续刺激着成才和指挥车里的许三多“滑稽人呐,就做滑稽事。”

  “副营长,如果您觉得滑稽……那是您的事情,我一点也不觉得,半点也不觉得。滑稽,我的枪也许滑稽,我的战友不是。您明明知道他的,许三多,最好的步兵,钢七连守到最后的一个人,我的战友,老乡,伙伴,我的兄弟……如果他是笑柄,那么我们都是笑柄,我是远不如他的笑柄。当兵的穷,战友、团队、坚持,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怔住了,他想起评审会上,袁朗对他的穷追猛打。想起袁朗在追问他的那六个字。

  高城一副讥诮的表情“说呀,说来给大家乐乐!”

  成才闭了闭眼“如果一个人当一次兵,能明白那六个字,不放弃,不抛弃……连长,放过我。我知道现在说也晚了,可我真的好想钢七连,四千九百四十四,那是我在七连的数字。我真的后悔,七连人最难过的日子被我逃掉了,我一直是个逃兵。”

  高城看着这样的成才,他明白,这个兵是真的想明白了一切,而他也是真的伤害了他。他一把将成才拥了过来,拍着他的背想要传达自己的歉意,传达自己的认同,传达自己的原谅,他附在成才的耳边,小声道“对不起,因为你的朋友在里边。”

  高城放开了成才,然后在人们的瞠目结舌下,对着指挥车就是重重的一脚。对着车里的人大喊“你知道我为什么挤、挤、挤兑他!你想看到什么时候!出来,许三多!你这个不知自爱的王八蛋!听听人怎么说你!你又凭什么作践自己?好吧,天下大得很,选择多得很,明白、明白这个的人直接跟这里说再见吧!放弃你自己,抛弃了我们,你觉得你会、会活的很幸福么?我告诉你啊,别跟人说你当过兵,尤其说当过七连的兵。”

  许三多的哭声从车里传来,他大喊“我没有,我没说要走!”

  高城一脸愤怒“你没有个屁你没有!你就是来告别的是不是!顺道来看看我们,讨个心安!”

  许三多带着哭腔的喊声传来“我想了,可我没说!”

  高城对着战车就是一脚“我替你说了,滚吧你!”

  “可我现在不想走了!”

  高城又是愤怒,又是被他这样的行为搞得忍俊不禁,他强自维持着脸上的严肃 “妈个孬兵,就会耍赖!你闹鬼的毛病!差点折了我大脚指头。”

  高城一瘸一拐地走开,临走时又拍拍成才的肩膀,成才回过神来,立刻冲向了战车,开启了车门。

  高城离开了人群,远远地看着,成才和许三多拥在一起。他想,真好,这样真好。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彼此相伴,共同成长,始终也没有放开过彼此,他是真的好羡慕,也是真的好想念许思行。不自觉地,高城摩挲着脸上的伤疤。

  思行,我们会有这样一天么?

  问心

  高城将鬼鬼祟祟不好好休息的甘小宁和马小帅赶回去休息,提着他们给许三多留的饭菜,来到了五班的会议室里。那里,许三多和成才这对彼此不离不弃的朋友,正在互诉重逢的喜悦和近些日子经历的事情与感悟。

  “不够吃吧,这是小宁和小帅给你留的份儿!”

  许三多不好意思的笑笑“连长,吃不了啦。”

  高城瞪着他的大眼睛,用最狠的语气说着最关心的话语“吃不了有鬼了!吃!”高城点了根烟,看向许三多“活过来了?”许三多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高城猛吸一口烟,长长地吐出了一串烟雾,对许三多道“你知道今天第一面见你什么感觉么?人死了,魂回来了。我真想说,拖出去毙了。”

  许三多听着高城熟悉的话语,露出了大白牙“谢谢连长。我就是心里边太窄,被你一骂,宽了。当兵的离开了自己部队,真什么也不是,我想,大概只有那才是我待的地方。”

  高城见许三多如此,彻底放下了心,转而看向成才“你瞧见没有,他倒是没放弃自个儿,把我们给抛了!成才咱俩关系现在比他近,怎么说也一个师的!谁像他啊,死老A!”

  许三多一听,立刻开口“我们俩是一个村儿长大的。”

  高城看着对视着傻笑的两人,忽然感觉很孤独“像你们俩这样的情分,确实难得。你们这样的情谊,是非常令人羡慕的。”

  许三多看向高城“您不是也有一起长大的发小儿么!”

  不知为什么,那种被许三多支配的恐惧又一次袭上了高城的心头,忽然想到上次,他睡在许三多的下铺,听他说,全师的人都知道他的父亲是军长的事情。只听许三多继续说道“我们其实都知道,您和许思行是发小儿,后来因为一次意外闹翻了。以前班长跟我讲过许思行,我只觉得他是活在故事里的人。后来进了老A,才觉得,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三多笑笑“苍耳、苍耳是个好人!他担心我,在我迷茫的时候陪着我,还给我糖吃。”

  高城被许三多的言语逗笑“给你糖吃就是好了?”

  许三多摇了摇头“我这次出来是队长给特批了一月假,他说让我先好好想想。所有人都拼命往我包里塞东西,想要用那些东西拴住我和A大队的联系,只有苍耳没有。我知道,他不想给我加码,他好像知道我的迷茫,还给了我班长的地址。”

  “苍耳?”

  许三多点了点头“是他的代号。”

  高城蹙了蹙眉,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两年前,七连与老A对抗的时候,他们那次短暂的相见,袁朗那个死老A说什么来着?是了,他说“高连长,怎么,不认识了?你的兵,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零三个兵,在我们那,代号4903。快把我的三中队,弄成第二个钢七连了……”

  “他的代号不是4903么?”

  许三多一脸茫然“我和成才选训时期,他就已经叫苍耳了。”

  未等高城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忽听沉默许久的成才开口“两年前改的。”看着高城与许三多二人一脸的不可置信,成才笑笑“好歹我们也一起住了一个月,知道的多一些,算不得什么吧!”

  “他为什么改了代号?”

  “他只随口跟我说过,是袁朗让他改的,在两年前。我想,也许那个时候,他应该是经历了一次重生,就像今天的三多,就像刚从老A离开的我。”

  两年前,高城闭了闭眼,两年前,那是他们最为惨烈的一次相遇。他想,他就是那个打碎了许思行,让他不得不经历一次重生的罪魁祸首。

  “说起来,我能这么快重新站起来,还要多亏了他。”想起许思行向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成才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他是我被击垮后,找回的第一根枝蔓,我在部队,除了许三多以外结交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高城觉得,许三多与成才口中的许思行,好似与自己认识的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在他们分离的这些年,也许许思行早已经长成了另一个模样,而这个模样,是他曾经希望的,许思行该有的样子,也是他一次又一次打碎他,逼迫他成长为的样子。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许思行成长成了一棵有着钢七连灵魂的大树,所以,他带出了像马小帅一样的,长着七连骨头的士兵。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许思行成长成了一个强大的人,所以他向成才伸出了手,将他拉出泥潭,帮他重塑尊严与灵魂。

  高城看着成才“许三多这个死老A我是不想再操心了,他有他的地方。军部要优秀射手,我不知道做什么,可我想给你报上去。”

  成才有点为难:“连长,别…”

  高城没有耐心与他多言“你大概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稀罕货,可我非给你找个稀罕货扎堆的地方。就是这样,不做讨论。走了走了,七连都散了,我还跟两个孬兵扯什么?睡了睡了。”他转身离去,将这里还给了这对兄弟,也将自己从即将痛到窒息的边缘扯回到现实。

  思行:

  这一阶段的训练结束了,我终于回到了师部,有时间静下心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

  许三多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会比我知道的更加清楚。当他像是丢了魂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老A到底是一支怎样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