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缥缈,无垠。

  黑夜是这里的背景色,但神奇的是,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环境里,却可以清晰看到悬浮于半空中的各种物件。

  停滞的钟表、破碎的圆镜、残缺的画卷、零落的棋子……因不同的巧合被卷入这里的它们,受法则影响定格在进入时的那一处,不会腐朽,也不会再被使用。

  巨大的双生榕树在看不到边际的空间里,不过是颗渺小的沙粒。喜爱说出恼人话语的妖怪,此时也只能被迫与周围同化,成为缄默的一员。

  繁星为地,河水为天,无风无声,虚实不分。

  这便是时间之外,被世界遗忘之地。

  但在平淡无奇的世界中,总有那么一份特殊存在。若隐若现的呼吸声,给这片毫无生命气息的天地,带来了一丝生机。

  胸膛微不可察地上下起伏,简单穿着一身米黄色套头卫衣的青年阖着眼,沉睡于繁星之间。爬满面庞的金色裂痕早已尽数褪去,徒留依旧白净光洁的肌肤,与那恬静的睡颜。

  如果按正常发展下去,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青年,不久后将睁开那双鎏金双眸,划开空间回归现世。

  本该如此……

  可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那好不容易恢复如初的躯壳,再次裂开了骇人的伤痕,并以比曾经任何一次都要急促的速度,飞快蔓延至全身。

  狂暴的神力以青年为中心向四周爆开,蛮横地将周边数千里的一切事物全部搅碎,仅剩细如萤灰的残渣随着力量的波动,漂浮至远方。

  青年的神情已不复之前的平和,额角青筋绷起,眼帘剧烈地颤动,仿佛在经历着什么无法承受的巨变一般。可当裂痕攀沿至眉梢,躁动戛然而止,面容重新恢复平静。

  数秒后,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是没有半分情感,淡漠到令人心生寒意的眼神。

  时间之外影响不到现世,但现世的时间,却能影响到他。

  被肆意拨乱的时间,显然触碰到了这位掌管并守护着时间的神明,最无法容忍的底线。

  所以,该如何处理那个胆敢挑衅【时间】的狂妄者?

  很简单,让祂消失便是。

  温顺垂在耳边的鬓发无风自动,青年脚踩在繁星之上,轻描淡写地伸出手。

  就算是命运,也不能将肮脏的触手,伸到自己的领域之内!

  既然逾越了,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神力在指尖汇聚,持续溢出的能量不断压缩进黄豆大小的金球中。在将将要突破临界点时,注视着虚空的目光一晃,沉默地看向一直被他无视掉的裂痕。

  限制力量的枷锁,碍事又不堪一击的束缚……

  不过一念之间,向外释放的神力转为了向内的攻破,他想击碎这层桎梏着自己的躯壳。

  [ryou……]

  脑海中猝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遥远、听不真切。青年一时想不到声音的主人是谁,也不明白对方发出的音节是什么意思。

  但是没关系,等解决了眼前的阻碍,再去探究答案也不迟。

  [凌……?]

  裂痕不断加深,倾泻而出的金色流光愈加夺目。

  马上……只要再施点力……

  [月野凌!]

  身体一抖,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令青年控制不住地停止了神力的运转,聚集的能量眨眼间融入虚无。

  如古井般沉寂的瞳孔,终于泛起了一丝波纹,青年眨了下眼,迷茫地回过头,想要去查看声音的源头。

  虽然他明白,那声音并不是来源于这片空间。

  月野凌?听起来像是一个名字。

  可那是谁?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

  青年想不开,弄不懂,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道声音的主人。

  不过这份犹疑不定,被再次感知到的混乱吞噬殆尽。

  啊……没错……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将时间拨回正轨,然后去找命运算账……

  眸中寡淡的神色重新化为空无,澎湃的神力冲击着残破的躯壳,摇摇欲坠的身体宛若在下一瞬,便会支离破碎。

  很痛,但这只是躯壳带给他的虚假反馈,自己的灵魂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损伤。只要摆脱无用的躯壳,那痛感自然会消散一空。

  错杂的时间不能继续存续,肆意妄为的命运不可饶恕。

  而他……

  哪怕灵魂破灭,也要赐予命运应有的审判!

  [■,冷静。]

  这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声音,犹如落雷般强势地砸进脑海之中,打得青年措手不及。

  瞳孔紧缩,被鎏金浸满的眸子中,有抹琥珀色的斑驳碎光一闪而过。

  【真名】……被触动了……

  尽管他能够打破【真名】给自己带来的压制,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呼唤真名之人受到反噬,轻则灵力尽散,重则毙命身亡。

  毕竟妄图牵制神明,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

  因此在陷入黑暗之前,青年仍无法理解。

  为什么……自己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为什么……自己不想伤害到对方?

  明明除了【时间】,他早已对这世界没了其它留恋。

  ——

  幼驯染被朗姆发配到了美国后,诸伏景光没有选择安心呆在本丸内,真正与外界断绝联系,而是更加专注于针对组织的种种事宜。

  他从未忘记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就算无法下山,诸伏景光也能依靠刀剑们在外活动时发现的蛛丝马迹,分析出有可能与组织正在合作的公司和政府要员名单,并汇总发送至警察厅零组负责人,降谷零下属——风见裕也的邮箱内。

  同时,好友们每次上山,都会带来只有警视厅内部才能查到的重大事故资料。排除掉天灾与意外,在细枝末节的角落里,划出组织参与的痕迹,从而推测组织大致的活动轨迹。

  可就像他隐约感知到的命运在作祟,虽然他们收集到了众多情报,但总是感到前方有一层薄膜,令他们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隔,却始终无法踏入终点。

  “我今天看到琴酒了……”

  乱藤四郎站在诸伏景光的房间窗外,将下半张脸埋在双臂之间,趴在窗台上,朝屋内的男人吐槽道:“很奇怪,他跟那个叫伏特加的家伙一起买票进了游乐园,连衣服都没换一套。真是的,能够带着那顶帽子玩的游戏项目,只有旋转木马了吧?”

  橙色长发的付丧神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满身黑漆漆,长相凶恶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骑在可爱梦幻充满童稚的木马上,伴随着欢快的bgm,对不远处过山车下面的工作人员开出一枪。

  理由是在快要排到他们时,劝说他们摘下帽子放进置物箱,不然不让他们坐过山车。

  咦惹……脑子脏了……

  诸伏景光也觉得,琴酒和伏特加与游乐园很难画上等号,要是两人出现在了游乐园,肯定是在做组织的任务。

  处理掉某位在游乐园约会的富家少爷,或者是跟什么家伙进行交易……

  总之,绝不会是伏特加想去游乐园玩,而琴酒体谅司机陪着一起。

  “我记得你们今天的外景拍摄,是在多罗碧加乐园旁边的度假村?”

  诸伏景光回忆了一下AWT48的行程安排,准确地说出了游乐园的名字。

  付丧神点点头,表示男人没有说错。

  “对了!”

  乱藤四郎倏地双手一撑,直起身,突然拔高了声音。

  “我看到那位命运之子也进了游乐园,好像是在跟另一位小姐约会?”

  诸伏景光眉头一挑,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没等他去细思其中的关联,贴近心脏的位置忽然变得滚烫。

  是凌的怀表……

  察觉到熟悉的力量波动,乱藤四郎将目光落在男人左胸的口袋上,面露疑惑。

  “……阿路基?”

  怎么回事,他从未感受过主公如此狂暴的力量。

  就好像……要急切地杀掉谁一样……

  诸伏景光掏出怀表捧在掌心,原本冰凉的金属外壳,此时正灼烧着自己与之接触的肌肤。

  心中的不安感愈发的强烈,诸伏景光凭借着本能,开始呼唤起爱人的名字。他无法想象,在那个自己所触碰不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阁下这么呼唤凌,是没有用的。”

  身穿白色狩衣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诸伏景光的身后,丝毫没有在意男人与付丧神瞬间绷起的身体与警惕的眼神,缓步走到沉着脸转过身的诸伏景光面前,叹息着说:

  “没想到他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交付给你了……”

  “晴明公。”

  诸伏景光蓦然出声,叫破了来人的身份:“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虽然眼前的人比幻境和月野凌的回忆中要年轻许多,但他不会认错,对方就是千年前的大阴阳师,为凌制作出躯壳的白狐之子——安倍晴明。

  “哦呀?阁下竟然认得在下,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洋装诧异地抬起袖口掩住双唇,露出一双微弯的,比诸伏景光的海蓝猫眼,还要浅上些许的天蓝色眸子。

  但显然,在场的人都清楚,现在并不是闲聊的好时候。

  在诸伏景光默许的目光中,安倍晴明用手中合拢的纸扇轻抵住怀表的外壳,一道温和又不失强势的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rei,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