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是凌提到的,想要抹消神秘的存在,妄图掌控世间发展走向的……命运。

  脑海猝然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嗡鸣,如被钟杵毫不留情奋力一撞,头痛欲裂,视线倏地被黑暗吞没,仿佛此身瞬间遁入广阔无垠的虚无之中。

  寂静、空旷,分外无趣。

  而在下一秒,藤蔓拍打在地上掀起的风沙扑面而来,榕树妖兄妹凄厉的尖叫声从双耳边鱼贯而入。骤然劈下的闪电撕裂黑暗,将他重新带回现实。

  好似刚刚感知到的一切,仅是自己精神过度紧绷产生的错觉。但正被什么存在凝视的感觉,仍旧环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感受到了吗?祂的存在?”

  泛着寒意的指尖被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握紧,诸伏景光却在这冷意交错间,将自己絮乱的心神迅速抚平,略微恍惚的双眸再次恢复清明。

  月野凌没有等待诸伏景光的回答,也不准备给对方回答的时间。

  手上的攻势不停,青年继续道:“这几年里,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现在来看,问题还蛮多的。”

  落雷与流火肆虐着中心的巨木,原本繁茂遮天的树冠,早已化为黑灰融进血泥。枝干零落,树身满布裂痕,但草木是世间最为顽强的生命,只要根茎不毁,便能无数次地焕发生机。

  月野凌深知这一点,注入灵力的长枪脱手而出,在贯穿榕黎的刹那,瞬间变大的小纸人飞起一脚踢在枪柄,改变长枪的方向,带着榕黎飞向另一头的榕夕,穿透胸膛,钉入他们的本体。

  夏风狂躁,热浪翻涌,烈火猛然拔高,肆意地舔舐着所能触碰到的一切事物。

  同一时刻,数张符纸飘然落地,青年卸下诸伏景光身后的燃气罐扬手掷入火中,在爆炸降临之前带着男人跃上墙头。

  小纸人已经分布在庭院的各方位,防御符阵启动,巨大的半圆形透明能量体笼罩住整棵榕树,将爆炸的范围限制在了庭院之内。

  这是月野凌陪奴良滑瓢满世界找妖怪打架时,突发奇想改善的符阵。

  把攻击连带着敌人一起罩住,未尝不是一种完美的防御。而照实战来看,效果确实不错。

  “当初的我,为何没有察觉到乌丸那家伙的接近,从而导致了我失手把他回溯了百年的时间。”

  爆炸过后,落在地上的符纸由近至远亮起白光,在特意制定好的时间里纷纷被激活。

  大地犹如被鼓槌击打的鼓面,碎石跳跃着像四周滚去。巨木瞬息生长的景象犹在眼前,只不过这一次,隆起的土包不断推拱着上面的榕树,疯狂暴躁的劲力撕碎了防御符阵,将深埋于地下的粗壮树根直接撅起。

  “做委托这么多年,为何我没有产生过一次想要查看他们灵魂的念头。”

  倾倒的榕树砸破完好的长廊,顿时压住数个来不及躲避的溯行军。

  泥土似海浪翻滚,断裂逃窜的根须被一条条挤出,汇聚到榕树旁,靠着残余的妖力在火焰中挣扎。

  木炭的烟熏味飘散开来,萦绕在庭院半空,类似于烧烤前燃烧的篝火味道。

  小纸人们眼馋地吞了口口水。

  “为什么我明知道你们卧底的目的不简单,却从未想过去找乌丸探清原因。”

  月野凌抬起手,阻止了付丧神们想要上前的脚步,目光冷淡地注视着互相搀扶站起的兄妹俩,杀意褪去,只余死水般的平静。

  “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落雷无声,树静风止。

  恐怖的气压迸发而出,以青年为中心霸道地向外扩散,在触碰到本丸的结界时也没有半分收敛,飞速席卷至方圆百里。

  山中的野兽匍匐在地,精怪们躲藏在洞穴内瑟瑟发抖。河神面前的水镜徒然炸开,澜影一把拉开怔愣住的宫野明美,长袖挥散化为水雾的神力。

  离常立山最近的东京市内,霎时间信号全无。

  商场大楼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的游戏宣发广告,卡在了角色发动攻击的前一秒;在群里热聊着爱豆演出细节的对话框前,正在发送的小圆圈转个不停;天台上的银发杀手阴沉着脸,扬手将无法工作的对讲机摔碎,直接一枪送走本该是基安蒂的猎物……

  “这股力量是……神明?!”

  花开院龙二似有所感地皱起眉,偏头看向常立山的方向,不满地对奴良组未来的三代总大将道:“你们跟常立山上的那位,在搞些什么啊?”

  奴良陆生知道的并不比花开院家多多少,感受到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后,蹙眉沉思片刻,身形一晃消失在花开院龙二眼前。

  他需要去问问老爹或者爷爷,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人类的官方找麻烦么?

  而此时就站在日本公务员身边,美国公务员狙击镜中的月野凌,抬起的手轻飘飘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刚勉强直起身的榕黎和榕夕,浑身倏然发出骨裂的“咔嚓”声,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兄妹俩是幸运的,如果不是种族的特殊性,可能在青年释放神力的瞬间,便被碾压成灰。

  所以最后成为灰烬的,只有不那么幸运的时间溯行军罢了。

  人类的情感仿佛从身体里剥离,神色间察觉不到丝毫波澜。这种模样的青年,无限趋近于梦境中的神明状态。

  视线定格在青年说出“命运”一词后,便出现在对方脖颈上的金色裂痕上面,眼看着大规模释放神力后,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爬,在面颊勾勒出无法言喻的繁复花纹。

  犹如那古籍中描绘的神秘图腾。

  “凌!”

  诸伏景光下意识握紧了青年的手,想用自己稍稍回暖的掌心,去唤回青年逐渐淡去的人性。

  此时的情况,远比三年前的还要棘手。

  他从未见过凌的躯壳,像现在这样如此大面积的崩裂。明明之前的战斗还算顺利,并没有出现需要凌范围性使出神力的险境……

  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这样?

  “殿下,您要回来了吗?”

  榕黎努力抻长了脖子,狂热地仰视着上方的青年,下一句咏叹还未出口,便被神力无情碾压进泥土里。

  榕夕双唇嗫嚅,识趣地并未出声,但青年最是懂得一视同仁,自觉从不厚此薄彼,非常利落地将她按进了她兄长旁边的土里。

  “吵死了。”

  随着话音落下,那超脱于世间的疏离感,顿时烟消云散。鲜活生动的水波,重新在鎏金双眸中流淌。

  有着浓郁色彩的火光在眼底跳跃,毫不掩饰对敌人的厌烦,与潜意识里对身边人的亲昵糅杂在一起,矛盾,却无法分割。

  诸伏景光以为月野凌会像三年前那样,意识被神性占领,情况甚至会比那时更加糟糕。

  可事实却完全相反,青年依旧保有着能够正常交流的理智。

  “放心,我还好。”

  月野凌安抚地拍了拍男朋友的肩膀,扬起笑容示意对方自己没事。但露在衣袖外的手与脸颊上布满的裂纹,却让诸伏景光很难真的放心得下。

  裸/露在外的身体都这般严重了,那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呢?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伤痕?

  “你确定自己还好?”

  诸伏景光神色难看,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抬起些许,可最后什么也没有做。

  如果不是有付丧神在盯着,还有敌人没有解决,他能立马扒掉青年的衣服上上下下检查个七八遍。

  月野凌目光躲闪,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尖,回道:“嗯……啊……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问题。”

  用拇指和食指比量了一下,两指间的距离无限接近,试图向男人表示,自己确实有点问题,但不严重。

  然而诸伏景光不信。

  以他对月野凌的了解,就算对方在下一秒要去转世了,也只会说自己出现了点小问题。反倒对于真正的小问题,诸如宵夜少了一块和菓子这种,才会宛如天塌了一般跟他委屈地抱怨。

  诸伏景光可以肯定,月野凌此刻绝对不像面上表现的那样轻松。

  所以他决定直接问:“这次要睡多久?”

  “五年……啊!不……是两年。”

  月野凌没想到男人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在出神的时候,回答已经脱口而出。

  等意识重新回笼,月野凌恨不得把那个将实话秃噜出口的自己打死。

  诸伏景光眸光一颤,他想保持冷静,做好接下来的对策,但是……

  “怎么这么严重……”

  凌他只是单纯释放了神力,并没有进行大范围的时间控制……按理说,应该有挽回的机会,结果不至于如此严重才是。

  “是命运那家伙,祂把我躯壳的承受能力调低了。”

  月野凌放弃了抵抗,无奈地摊开手,实话实说道:“是抓住了我转世两次的漏洞,制定了转世会弱化躯壳质量这条规则。”

  “祂也就能在这方面暗戳戳下手了。”

  趁自己没恢复记忆前搞事情是,利用历史修正主义者拖延自己时间也是……

  命运那家伙的手段,真是越来越low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