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野凌微敛着眉眼,沉默地注视着与自己十指交扣的那只手,纤长浓密的睫毛掩住了他眸中流转的暗潮,使下面无时无刻都在关注他的一众刀剑付丧神,也很难探知到他此时的真实情绪。

  指腹间长期使用枪械磨出来的枪茧,在两人肌肤紧贴的位置宣誓着强烈的存在感。微硬,有些粗糙,摩擦起来却不令人反感。

  他们使用刀剑时,都会习惯性在手上覆一层灵力,保证攻击力度的同时,也能避免握着刀剑的手受伤,而在战斗中让刀剑脱手。所以哪怕是跟历史修正主义者斗争最激烈的那一年,身上偶尔会出现伤痕,但手依然是光洁如玉,没有生出一块薄茧。

  诸伏景光手上经年累月留下来的茧子,让青年感到很是新奇,仔细感受着手指间传来的触感,忍不住让交握的手连接得更加紧密。

  躯壳里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脏,胀胀的,仿佛突然间被无数红豆大福填满。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可月野凌却如上瘾一般沉浸其间,就像那块把他引入世的和菓子,想永远攥在自己的手中,铭刻于心。

  抛开天生力量上的优势,神明与人类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贪恋温情,一样的害怕孤独。

  如果景光能陪伴他走到最后的话……

  那样的未来,真令人充满期待。

  坐于主座下的首位,离月野凌最近的三日月宗近,是第一刃发现青年嘴角扬起的浅淡笑意的刀剑。

  心下了然,垂眸轻笑了几声,端起矮桌上的茶水,缓缓送去口中。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看来是有好事发生了呢,三日月殿。”

  小狐丸捋顺着自己蓬松的长发,目光有意无意地划过主位上的青年,后落在身边三日月宗近的侧脸上。

  “哈哈哈,或许吧。今天恰好是十六夜,晚餐后很适合赏月呐。”

  三日月宗近平端着茶杯,映着弯月的双眸含笑着看向自己的兄长,“小狐殿要来一起品茶闲谈吗?”

  小狐丸婉拒道:“与赏月相比,还是护理毛发更吸引我一点。既然三日月殿已经有了想要邀请的对象,小狐就不去作那不识趣之人了。”

  三日月宗近再次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淡笑不语。

  安室透没想到自己一向好脾气的幼驯染,有一天会公然与神明叫板。但河神那违背伦理道德的发言,着实让人很难压下火气。

  这家伙把感情当成什么了?易耗品吗?

  全场内,只有从小生活在自由美利坚的诸星大,认为河神的提议没有什么问题。可他心里认同,不代表他会选择站在河神那一方。

  不管到了哪里,站好队才是在一个团体里能够立足的根本。常立山上,他可是坚定不移地在跟随月野凌的意志行动。

  河神对诸伏景光的印象很深,毕竟在他每次看到月野凌时,这个男人一直都跟在月野凌的身边,谁想,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可就算再怎么恼怒,他也知道不能直接对这个胆敢挑衅他的男人动手。

  人家是有靠山的,他打不过,惹不起,只能委屈得捂住脸哭唧唧。

  连续两天惨遭失恋的打击,河神现在特别想随便跳进一条河里,自闭个几十年。万一一觉起来,又碰到个称心的美人呢?

  总之,在河神的再三保证下,终于以交付真名为代价,换来了神社水池和本丸后山河流的暂时居住权,并签订诸多不平等条约,充当神社的免费劳动力,不供饭的那种。

  河神澜影在经历了数次头脑风暴后认为,美人是可以吸引美人的。就算他已经无法再去追求月野凌,但只要一直呆在神社,总会有那么一天能够等到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而月野凌留下河神的理由,也只是神社缺个看门的。至于住进本丸,澜影想都不要想。

  “神明的领地意识可是很强的。”

  月野凌对诸伏景光解释道:“神社和后山,我还能忍受,但他要住进本丸,绝对不行!”

  把澜影无情地丢出本丸后,压切长谷部指挥着刀剑们开始重新布置大广间,烛台切光忠带着几刃,将在厨房里温着的餐食一一端了上来。

  整个晚餐的过程,氛围与往常无异,但诸伏景光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的头顶一直悬着把刀,就是不知道具体何时,才能迎来自己最终的审判。

  直到被今剑拦住去路,说三日月宗近邀请他一起赏月时,诸伏景光不由得松了口气,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三日月他没有邀请我么?”

  月野凌彻底喜欢上了与诸伏景光十指相扣的姿势,回天守阁的路上也没有选择主动松开。

  今剑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闻言缓过神来,欢快地说:“没有哦~三日月只说他很期待与诸伏先生的单独约见。”

  “这样啊……”

  青年侧过头问诸伏景光:“景光的决定呢?”

  连真名都说出来了,看来三日月对这一次的邀约很是认真。

  诸伏景光温声道:“三日月先生的邀请,我当然不会拒绝。”

  目送着今剑与诸伏景光的背影,月野凌抬起仍残留着男人温度的右手,慢慢攥紧,想要把这缕仅存的温度困在掌心,永远不放开。

  心中有道声音在叫嚣着把男人彻底神隐,只有神隐,才会是真正属于他的人类,同时永远也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抛弃他。

  也许是月光太过明亮,将青年瞳孔染上一丝金色,而后又瞬间被琥珀色波光吞噬。

  景光说过不会抛下他,他也愿意为之交付给对方绝对的信任。在那个可能来临之前,他不想把事情搞砸。

  反正自己已经被抛弃过两次了,再来一次又能怎样,不是么?

  将握紧的手轻抵住唇,忍不住泄出一声叹息。

  青年在原地静立了数秒,随着一阵轻风拂过,眨眼间便恢复成了往日的状态。双手交叉前伸抻了个懒腰,随后抬起头看向房檐边缘,开口道:

  “鹤丸,我听到你的呼吸声了。”

  庭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青年的声音融进静谧的夜色中,无人应答,仿佛刚刚只是青年在自言自语。

  月野凌神色不动,继续说:“加两次内……”

  “呦!阿路基,好巧啊~”

  一颗白色脑袋突然从房檐上倒挂下来,兜帽与斗篷上还夹杂着房顶没来得及清理的落叶,背对着月光的付丧神,面容被阴影笼罩,只有那双金色的双眸闪烁着熠熠生辉的星光。

  “有被吓到吗?阿路基~”

  “没有。”月野凌平静地说。

  “但阿路基今早属实吓了鹤一跳呢。”

  白袍翻飞,鹤丸国永双手抓住房檐边缘翻身跳下,顶着一头凌乱的白毛凑到月野凌身边,语气浮夸地道:“真是超级超级震惊啊~”

  月野凌挑了挑眉,扬起下巴开始炫耀:“哼哼哼,惊喜吧?”

  鹤丸国永非常配合:“如果阿路基觉得开心的话,那就是惊喜没错了。”

  他与持反对意见的刀剑不同,青年能在这平淡到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找到独属于他的那份惊喜,自己为对方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月野凌眸光一动,随即双眼弯起,道:“我很开心,不光是因为景光,还有你们。”

  他何尝不知,在与家人们相处的过程中,自己才是被包容的那一方。有这样一群温柔的家人,是他之幸。

  鹤丸国永怔愣片刻,视线微移面露赧然,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了一句:“太犯规了吧,阿路基。”

  好好说话呢,突然挨了一发直球攻击……

  月野凌无辜地说:“我是在实话实说,鹤丸。”

  鹤丸国永的耳垂烧得更红,并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

  “抱歉,打扰一下。”

  就在白色付丧神不知说什么转移话题的时候,青年身后的门倏地被拉来,一期一振散发着黑气的目光直直对上了鹤丸国永的双眼。

  “弟弟们已经歇下了,鹤丸殿有什么事,可否明日再谈?”

  “我没记错的话,明天的马当番好像是鹤丸殿与伽罗殿负责。要是休息的太晚,明天会打不起精神的。”

  来自粟田口家大家长的威胁,让鹤丸国永不由得心虚地后退半步,暗道反正自己该说的话也说完了,那么……

  “阿路基,我们明天见!”

  对保持着核善微笑的一期一振讪笑一声,然后飞速逃离了现场。

  等大白团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月野凌回过头,直接点破了一期一振的谎言:“明明大家都没有睡下,一期。”

  “被发现了……”

  一期一振颔首道:“果然,什么都骗不过你,阿路基。”

  月野凌耸了耸肩,对一期一振的话不置可否。打开怀表瞧了眼时间,说:“不过确实快到休息时间了……一期,你把鹤丸吓唬走,是想对我说什么?”

  一期一振闻言,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表情严肃,郑重地说:“是对于阿路基找到伴侣一事,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声‘恭喜’……”

  “阿路基,恭喜你。”

  这句话宛如一个开关,房间内顿时如沸水般躁动起来。

  药研藤四郎从兄长的身后走出,淡笑着说:“恭喜啊,大将。”

  “恭喜呦~阿路基!”

  藤四郎们扑到门口,扒住拉门探出头,齐声道:“订婚的时候,一定要让我们AWT48上台表演呀!”

  ——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内回荡。

  近侍先生事先贴心地在天守阁留了夜灯,不够明亮,却足以看清前方的路。

  所以月野凌隔着十多米远,很轻易便发现了等候在自己房间门口,身影稍显寂寥的灰发付丧神。

  “长谷部……”

  “晚餐吃那么少,可不行呐~光忠在厨房给你留了宵夜,饿了记得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