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星大眼睁睁看着苏格兰将月野凌诱/哄进卧室,没收其手中的纸牌,把怀表稳妥地安置在枕边,俯下身不知跟青年说了什么后,打开夜灯关掉顶灯,走出来轻关上门,彻底隔绝掉他望进卧室的视线。

  犹如防狼一般,没有给他哪怕一秒解释的机会。

  不就是晚上来找月野凌,正好发现了这三人在背着自己暗戳戳开小灶,顺便“提醒”了下苏格兰不要太过得意,忘记组织那边交代的事情。

  怎么就开始明目张胆的污蔑他了呢?

  诸星大再次暗骂一声,日本公安果然都是记仇的小心眼子。

  自己好歹也是他们的同行吧?

  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怎么自己的友军特别喜欢内斗?

  长发男人此时完全忽略掉了,自己同样不打算向本土官方提供己方所获得的情报。

  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那件重、要、的、事、情,莱伊。”

  绿川光脸上的笑意,早已在转身的刹那,消失不见。在说出“重要的事情”这几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大家都是卧底,心里抱着什么想法,不用猜,大家心知肚明。

  安室透放下环抱的手臂,侧过身与幼驯染一前一后,呈包围之势,把诸星大夹在中间。

  不管是针对组织一切行动的主导权,还是组织覆灭后的战利品分配,或是抓获人员的处置归属,哪一项他们都不能相让。

  说得好听点是友军,说白了就是竞争对手,看最后谁能撕下组织这块肥肉。

  诸星大眸光微暗,可对他来说,当前的局面并不算太过糟糕,只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Plan A罢了。

  与苏格兰和波本商讨组织新下发的任务安排……

  虽然能获取到的成果,肯定远远不如在月野凌身上能收获到的多。但在波本和苏格兰的操作下,月野凌那边,今晚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倒是不介意,可是……”

  “公司的委托,你们确定要在这里谈?”

  背对着安室透,诸星大取出手机,将调好短信界面的屏幕对向绿川光,道:“既然月野已经休息了,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打扰到他。我认为还是换个地方聊比较好,你说是吗,苏格兰。”

  这是他们三人暗中达成的共识,组织想方设法要让月野凌与组织扯上关系,潜移默化地侵蚀进月野凌的生活,那他们就更不能让月野凌意识到组织的真实一面。

  一旦隔着月野凌与组织的那层薄膜被捅破,即将来临的,便是组织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势。

  不过得知了月野凌隐藏的秘密和身份,诸伏景光与降谷零此时已经不再担心,组织真地能对月野凌造成什么伤害。毕竟组织对于官方来说再棘手,也仅仅是个人类的势力,对神明来说不堪一击。

  他们担忧的,是组织无所不用其极的招揽手段,早晚会惹怒到月野凌,在他们来不及反应之时,被青年直接拔除。

  要是组织这么简单就消失了,他们想获取的,与组织私下有来往的那些更隐秘的存在,便彻底断了线索。

  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出现第二个组织,然后重新派入卧底,牺牲、罪孽、鲜血,永无止境。

  这不是他们失去了那么多后,想要看到的未来。

  还有一点,出自这对幼驯染小小的私心。

  [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便彻底没有秘密啦!]

  在说出这句话时,青年眸中迸发出的光芒,如此耀眼,很明显是在全身心地信任着他们。而他们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刻,残忍地告诉月野凌,不是的,他们之间仍然有着秘密……

  有关他们卧底组织,呆在他身边三年之久的,真正的目的。

  那一刻,他们既庆幸着月野凌只是对真名敏/感,并没有验证谎言的能力,又懊恼着无法说出实情的自己,与打算继续隐瞒下去的歉意。

  为了最后的那个成果,一直在努力的不光是他们,还有背后那些为他们保驾护航的人们,和早已牺牲的前辈。

  这种事涉及到了众多人的利益,自己不能仅凭个人感情,而给别人增添不可挽回的风险与隐患。

  他们没有退路。

  至于拉拢月野凌与他们一起对付组织……

  一是月野凌没有义务背负他们的使命,二是……月野凌他真的不擅长演戏!

  与幼驯染对视一眼,安室透取出自己的手机,果然看到了来自朗姆的未读邮件。和琴酒发给苏格兰和莱伊的邮件不同,自己手中的并不是任务内容。

  [抓紧时间把常立山神社的平面图发过来,越详细越好!快!Time is money!——Rum]

  邮件接收到的时间,正好是两分钟前,绿川光劝月野凌回卧室休息的时候。那时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青年身上,倒是忽视了手机的震动。

  可是朗姆要凌家的平面图做什么?

  安室透心下一沉,沉默地打开房门,用眼神示意绿川光,他们确实该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了。

  ——

  寂静的室内,仅能听到空调出风口发出吹动气流的声音。

  在夜灯散发的暖黄色微光里,被人仔细掖好被角,本应睡下的青年,此刻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温润的琥珀色眸中一片清明,毫无刚睡醒时的迷蒙水雾。

  门缝中泻进来的客厅灯光,早已被诸伏景光熄灭。仔细倾听,外面没有一丝动静。

  都离开了啊……

  也是,这么晚了,确实到了人类该休息的时段。

  夜晚的世界,可是属于妖怪的乐园。

  月野凌面无表情地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身,将枕边的怀表揣进睡衣口袋里。赤脚踩着床下的毛绒地毯,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呦!晚上好啊~凌~”

  黑发的滑头鬼侧坐在窗台上,慵懒地斜倚着窗框,对着青年抬起手,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如此美妙的夜晚,浪费了岂不是可惜?要与我一同夜行吗,我亲爱的幼驯染。”

  月野凌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无动于衷:“……这里不属于关东地区,鲤伴。”

  秋田县严格来说,是归东北地区所管辖,所以奴良鲤伴要发动百鬼夜行的话,就等于是在挑衅东北地区的本土妖怪。

  “凌要是喜欢,我把这里打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奴良鲤伴调笑着说:“趁现在我还是奴良组的总大将,帮陆生那小子扩充一下领地,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小心意了。凌还喜欢哪里,我一并打下来便是。”

  月野凌:“算了吧,陆生应该不希望自己未来要处理的工作,会越来越多。”

  奴良鲤伴无所谓道:“交给鸦天狗他们处理不就好了?真正的滑头鬼哪会被组内事务绊住脚。”

  总大将只需要用武力镇压住手下的妖怪,消灭外来挑衅的妖怪,其它的事务,哪用得着让他们亲自费心?干部们又不是吃白饭的。

  “他们是想找也找不到你们。”

  月野凌拍掉面前的手,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呢,鲤伴,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田县与浮世绘町足有四百多公里的距离,他可不信对方饭后散步会散出这么远。

  “别用看鹤丸的眼神来看我啊,凌……嘛嘛~我说便是,你把手放下……”

  奴良鲤伴按住青年揍过来的拳头,反手攥进自己掌心里。察觉到月野凌指尖上的凉意,直接抖开自己身上的羽织,披在月野凌的肩上。

  “之前接到人类官方的请求,过来办点事情。下午的时候正好听说你也在这里,就来看看,你说是不是很巧?早就说了我们超级有缘的。”

  空调吹出的凉风,没有正常形成的风那般自然柔和。帮对方将领口拢紧了些,滑头鬼继续说道:“反倒是你,凌,全部告诉了他们,真得没问题吗?”

  在生命期限和能力上限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人类与神明和妖怪很难产生共识,并做到真正的相互理解。成长环境不同,注定会造成观念与认知上的差别。

  这也是为何,月野凌一直以阴阳师的身份,来面对这一世的朋友的原因。

  “没问题的。”

  城市内五光十色的流光透过玻璃,映在青年琥珀色的眸中,荡起一轮涟漪。

  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几分,月野凌侧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眼神是在诸伏景光与降谷零面前不曾显露出的柔和。

  “我相信他们,也相信自己。”

  这是景光告诉他的,真正的好友,是不会因为身份这个小小的问题,就疏远对方。

  景光不会抛下他一人,阵平他们也会如此。

  自己要试着对好友们,交代出更多的信任才行,才不枉他们对自己付出的一片真心。

  “那你知道,他们有秘密在瞒着你么?”

  奴良鲤伴蓦地逼近青年,轻佻闭着的右眼同时睁开,茶金色的双眸紧紧锁住月野凌的面容,神情难得严肃起来。

  “别告诉我,你一点也没有发现。”

  凌确实在一些方面比较迟钝,有时的脑回路就算是滑头鬼,也会感到一阵胃疼。但凌终究是个活了上千年的神明,有了人性不等于说把智商给磨平了。

  况且,凌不是没被所谓的好人欺骗过……

  奴良鲤伴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百转千回,不知冒出了多少个阴谋论。

  滑头鬼是喜欢观察人类行为举止的妖怪,所以在人性方面,有着独到的理解。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那两人,他接触过不止一次,在他看来确实是有着强烈的正义感与信念感的优秀人类,同样是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同期好友。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作为凌这一世的幼驯染,顶替自己位置的家伙,算下来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松田阵平的直觉和萩原研二的洞察力,自己是信得过的。

  不过这两人平时也太神秘了,经常找不到人不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经常戴着面具的演员,处处透着假。

  还有在凌身边长住的理由……

  工作上的安排他可以理解,可一旦牵扯到了凌,自己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对于立场方面的问题,大部分好人是会剥离掉自身的感性,用绝对的理性来处理两者间的矛盾。特别是像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这种的警察,如果凌触碰到了人类的利益,那么现在付出的信任,在未来就是插进他心脏里的利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是出自人类之口。

  “发现了又怎样……”

  月野凌对着奴良鲤伴灼灼的目光,沉默片刻,一巴掌按住对方的脸,将他推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们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出来了。”

  好友可以任由自己隐瞒多年,自己也可以等待好友做好准备,再向自己解释。自己对景光和零有信心,他们总归不会害了自己。

  奴良滑瓢拉下青年的手,双眸微眯,显然没有被对方的话说服。

  “景光和零你不信,阵平和研二你还不信么?”

  月野凌没好气地说:“你那是什么表情?别以为我不敢揍你!鲤伴,咱俩认识也有几百年了,你难道不相信我的眼光?”

  奴良鲤伴重新阖上右眼:“你是在说花开院源亓?”

  “那一次是意外!”月野凌辩解道:“再说了,那家伙也不是我的朋友,并不能作为我眼光差的凭证!”

  当时花开院源亓是打着奴良组合作伙伴的旗号来找他的,归根到底,自己被骗,他们滑头鬼要负一半的责任。

  青年眼眸中“腾”地一下升起了愤怒的火苗,脸颊鼓起,耳垂浮上一抹名叫恼羞成怒的红晕。

  花开院家的人,能跟自己的好友比吗?不要辱好友了行么!

  “噗哈哈哈哈!”奴良鲤伴忍了半天,最终没憋住,伸出长臂勾住青年的脖颈,大笑出声:“这次算我错了,别生气了嘛~”

  若菜对那几个小子的印象也挺好的,既然凌这么有信心,下次奴良组聚会,也叫上那几个人好了。

  他会让手下的妖怪好好招待她们。

  “不过凌偏心得怪明显的。”

  奴良鲤伴抱怨道:“对人类小子的态度如此温和,对我和老爹动不动就上手打……”

  “你这样我可是会吃醋的。”

  更重要的是……

  滑头鬼嘴角的笑意中透了一丝危险。

  叫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那两个家伙,看凌的目光,可不是单纯是看友人的那种。

  虽然自己现在已经有若菜了,并且很爱自己的妻子,但想到他青春萌动时期还未开始便宣布夭折的初恋,面对跟自己当初抱有同样想法的家伙,仍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审视的眼光。

  首先是人类……嗯,很好,直接pass。种族不同,对方绝对没有希望了……等等!凌现在好像也许大概……真得在努力把自己当成人类……

  寿命这点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只要凌停掉对方躯壳的时间,除非瞬间毙命,不然就算是冥府的家伙亲自来收人,怕也是没办法真地把人带走。

  还有前一段时间的体育祭,那个没有用掉的心愿,这两个混蛋分明是在憋大招呢!

  嘶——不妙啊……

  “你吃个什么醋。”

  月野凌挣扎着从奴良滑瓢的钳制中了挣脱出来,眼神里带着深深的谴责,道:“扪心自问,我跟你们动手什么时候真地下狠手了?哪次不是你们故意卖惨?璎姬后来都不想管你们了你们还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再说了,景光他们多贴心啊,还知道给我做小蛋糕吃。你们呢,我家里的和菓子莫名失踪哪次不是你和滑瓢的杰作?吃不了就打包带走说得不就是你们滑头鬼么?怎么?想反驳?先把你兜里那一把软糖掏出来看看再说吧,那明明是景光给我准备的!”

  “别躲啊,你有本事顺手牵羊,你没本事承认是吧!奴良鲤伴你唔唔唔唔唔……别以为塞给我一块糖我就放过你了,你那些本来就都是我的!别拿你哄若菜的那一套来唔唔唔……再来一块也不好使,奴良鲤伴你不把所有的糖还给我,我跟你没完!”

  青年的嘴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叭”说个不停,把奴良鲤伴弄得无奈非常,直接站起身打开窗户,在月野凌反应过来之前捞起对方的腿弯,踩着窗框毫不犹豫跳了出去。

  天上的圆月清辉如镜,周围没有一片云雾遮掩其光芒。

  从十八楼一跃而下带来的失重感,迫使月野凌一手紧紧拉住肩上的组织,一手扒住奴良鲤伴保持平衡。

  狂风呼啸而过,与空调冷气完全相反的热意,伴随着夏日里无处不在的潮气扑面而来,令青年感觉自己突然被一块浸了热水的毛巾袭击,呼吸一窒,忍不住一巴掌糊在了奴良鲤伴独特的后脑勺上。

  “我没带门禁卡!”月野凌怒声道。

  滑头鬼永远改不了动不动就拐人的习惯!

  奴良鲤伴轻巧地落在对面商铺的房顶,然后借力再次跃起,几个来回停在了某处宅院的高墙上。

  “安啦安啦~一会我送你回去。”

  滑头鬼将青年小心地放在身边,对下面扬了扬下巴,示意青年:“为了表达歉意,夜行之后,我告诉你一个老爹的秘密,怎么样?”

  诡异的迷雾静悄悄地向宅院内聚拢,鳞片摩擦地面发出的细碎声音,与若隐若无的低语传到青年的耳畔。月野凌顺着奴良滑瓢的目光,望向墙下,对上了一双双闪着不祥红光的眼睛……

  说是“双”倒也不准确,因为有的眼睛不止一双,有的更可怜,仅有一只。

  月野凌挑了挑眉,“你真的准备与东北地区的妖怪势力开战了?”

  带这么多的妖怪过来,不打上一场委实对不起大家辛苦跑来一趟。

  “应该说已经打完了。”

  奴良鲤伴把双手揣进宽大的袖口里,笑道:“我不是说,来这里是因为人类官方的请求吗。”

  月野凌顿时领悟了滑头鬼话中的含义。

  “他们请求你来清剿这边的妖怪。”

  “不愧是凌。”

  奴良鲤伴身形一晃,再出现时,已经站在群妖之首,对墙上的青年伸出手,发出邀请。

  “所以,要与我们一起,共同欣赏一下这片新打下来的领土吗?凌?”

  “我发现城边有只猫又开的和菓子屋,看起来还不错。”

  月光下,有着贵族的优雅与滑头鬼的痞气完美结合的妖怪大统领,微仰着头,满目中全是墙上如辉夜姬一般清丽青年的身影。

  青年的神情隐藏在夜色中,看不真切。鬓边的发丝被轻风拂起,捎得脸颊微痒,但却不是无法忍受。

  这一幕,不管是哪个路过的人碰见,都会赞叹一声此幅画面的绝美。

  但此时的月野凌,心情却不如面上表现出的那般美好。

  “鲤伴……”

  青年微垂着头,额发挡住了眼中倾泻而出的寒意。

  “我没有穿鞋。”

  脚下是墙头上零落的碎石,不用猜就知道已经被硌出了一块块红印。就这幅样子,还让自己陪他大晚上逛街?

  这混蛋在决定带自己出来之前,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着装!

  别以为给自己披了件羽织,这次就会轻易放过他!

  小纸人落地的瞬间,就掏出了扫帚,清理完下面的碎石和尘土后,抱来一堆堆树叶,铺成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便是瞳孔颤动的奴良鲤伴。

  月野凌捏紧了拳头,在奴良鲤伴僵硬的神情与众妖惊恐的目光中,冷笑一声,果断跳下墙头,赤脚踩在柔软的树叶之上。

  “这件事,你该怎么解释呢?我亲爱的前任幼驯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