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第11章 两难的抉择

  卫隽麓便同魏老板一齐回到了办公室,此时,钟先生正手执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仔细查看,听到两人回来的动静,那干枯下垂的眼皮抬起来,一双矍铄的眼眸朝着两人望过来。

  魏老板当即便笑起来,殷勤道:“钟先生真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无妨。”钟先生定定然道。

  他把手里的册子轻轻放回桌面,那花花绿绿的封面得以全然彰显,正是魏老板之前委托卫隽麓为他编写的药材介绍,里面罗列的全然是魏老板这么多年长年接触与收购的药草。

  魏老板端来两杯茶,一杯递给钟先生,另一杯塞进卫隽麓手里,卫隽麓扯着嘴角客气笑着说谢谢,有些不习惯这般礼数,尤其还是一个年岁比他大的人给他端茶倒水。

  “不知道小娃娃,你意下如何?”钟先生很是直言直语,卫隽麓眼瞅着他端着茶杯,一张杯盖捏在指尖拂动,不知是要拂去茶水面上尚未沉下去的茶叶,或者是纳凉的一种手段。这动作是很熟悉的,也许是他爷爷那一代人的固有习惯,小时候卫隽麓也见自己爷爷这样做过,来回切合几下,轻轻吹拂杯口漫出的热气,下一个动作便是小心翼翼啜上一口。

  兴许勾起的回忆与这件事情关联得紧密,卫隽麓捧着茶杯,产生了一丝怀旧的心情,魏老板说钟先生认识他奶奶,那么......

  卫隽麓直视着对面的老人,语气十分恭敬:“钟先生,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突然,不过我听魏老板提起,您是同我奶奶相识的,不知道你还记得起一些具体的事情吗?”

  钟先生终于是饮下一口清茶,把茶杯搁下了,嘴角的皱纹密集得挤在一块,居然是一个笑容:“凌寒我自然是记得的,那个年代,那个地方谁人不识她的大名。”

  “那您可记得她原来的居住地现在在哪里?”

  “你如果下定决心去那里,那里便是她所在的地方,如有什么人为痕迹已被摧毁,你家里人应当对你讲过一些自然风貌。”

  “应该,是有的。”卫隽麓有些不确定,他脑海里还清晰记着的是后来他妈妈转告过他的在人少的地方,还有爷爷临终之前对他描述的那个四水回堂的大院,前者太过缥缈不提,这后者极有可能是已经被摧毁了的,所以,还有什么?

  他冥思苦想,不能很快回复钟先生,钟先生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喝下半杯,在魏老板要起身续茶的时候挥手致意阻止了他,他目光浅浅掠过对面苦恼的年轻人,给予他一个提示:“我年轻时拜访过一次你的祖母,那里在一座高山上不难找,印象中,凌寒总是在一棵两人合抱的金钱柳树下的石块上捣药,许多药学笔记也在那个地方写下的。”

  “那棵树会被砍掉了吗?”听闻钟先生的话,卫隽麓倒是有些印象了,在他爷爷收进相框的照片里面,是有一张奶奶带笑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的,那石块背后恰好是一根粗壮的树干,取景的原因,看不出枝条与叶子,而他居然一时没有想起来。

  卫隽麓有些激动地握紧杯子,茶杯的水满着,还很烫,他又吃痛飞速移开,把茶杯终于是放下了,却仍然有些激动后的担忧,担心这个他现在唯一能抓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幸好的是钟先生给了他安心的答案,经过这么多年派遣去的培育专员的叙述,那石头与树俱在,只是房子是断然没了的。

  “那就好。”卫隽麓松了一口气,等他去祭拜爷爷,至少能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他了。

  钟先生却说:“这事耽搁不了多少日子了,小娃娃,你确定要去,年前就得动身,这左右不过不足一月的时光,再者,那里气温较这边更低,若是下雪,非几日就能化尽的,而且这一程得耐得住寂寞,我且待你是凌寒的亲孙子,信你是个继承她品格的人,但请你考虑清楚。”

  卫隽麓松了的一口气一下子就被老人家这一番话给重新吊了起来,他微微抿起嘴,来不及愈合结痂的伤口被拉扯,险要裂开再次淌出鲜血来,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提醒着他无意识已经朝着某个方向开始发散的决定会让他牺牲掉什么。

  一面是江楠,一面是“江南”。

  一面是十年的等待,一面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乡愁”。

  都说国人安土重迁,这在卫隽麓身上其实是没有那么明显的,毕竟他出生就已在这个城市,对于老家这个概念,仅仅来自长辈的只言片语,和不染色彩的黑白相片。

  今日乍然碰上这么一个与过去,那个遥远概念上的“老家”联系上的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缕淡薄的乡愁就像被注入了活水,如同十几岁在早读不厌其烦一遍遍反复诵读的《忆江南》一般,又在他心口跳动起来。

  .......

  卫隽麓简直要被纠结死了,离开半年,只离开江楠半年,耐得住寂寞,这是对他的考验吗?

  钟先生全然不知卫隽麓心底这些挣扎,只当他已然做了拒绝的考虑,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便要告辞了。

  可目睹了全程的魏老板坐不住了,在他看来,这奶奶的事情聊过了,找到旧址的可能性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卫隽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份山间编外的差事就值得他这么放不下?

  魏老板猛然起身,一边狂给卫隽麓使眼色,一边对着钟先生说些挽留的话,好是一番努力。

  钟先生却不闻不问,只道接下来有事是该走了的,目光也是不再看卫隽麓的,魏老板瞧着心急,大喝一声卫隽麓,可算把人唤回了神,“别干坐着,你替我送送钟先生。”

  卫隽麓后知后觉地起身,感到自己是有些失礼了,便走到钟先生身边,乖巧道:“钟先生,我送您。”

  钟先生说:“也好吧。”

  离开之前,魏老板恨铁不成钢地重重拍了他两记肩膀,眼神强硬地盯着他,卫隽麓被看得有些无奈,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时刻他是万万做不下决定的。

  无论放弃哪一方,都比他活到至今做的所有决定都要艰难。

  钟先生应该是走过来的,卫隽麓跟着老人,一起穿过马路,居然是同昨日他走过的街巷重合,朝着那家眼镜店去了。

  卫隽麓瞧着老人矫健的步伐,想到昨天那个与他相谈的男人,心里面冒出的疑问让他蠢蠢欲动。

  问还是不问,老人又会不会回答?

  他们穿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刚好一辆电瓶车从里面穿行出来,差点把三心二意的卫隽麓撞个正着,还是老人抬手挡了一下,卫隽麓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卫隽麓不敢走神了,低着脑袋给老人道歉。

  老人说没事,带着人又走了一段路,进了那个狭窄的通道,老人用钥匙开锁,卫隽麓上前为他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钟先生把灯打开,复古的装潢与昨日一般,丝毫未变。

  钟先生顾自进了柜台后面,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卫隽麓走到那边,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正是昨日修缮的那个镜架。

  老人坐下,拿出一个老旧的螺丝刀,对着头顶的灯,目光极其专注,对着那颗细小的螺丝开始旋钮,扭上好一会儿,老人又把它取下来,用另一个工具开始打磨。

  卫隽麓看得出神,在昨天江楠入座的位置坐下,安静瞧着老人的捯饬,见他一遍遍旋钮,拿下,打磨,继续.....一直重复着。

  不知道看了多久,老人一抬头,见送自己的年轻人还在,有些惊讶地问了句:“你还在啊。”

  “嗯。”卫隽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己居然能把一个重复的动作流程看上这么久,不知不觉都忘了时间。

  “你在这,是还有什么要问的?”老人这次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却是一边与他交谈起来了。

  卫隽麓正愁要不要问啊,被钟先生提了个醒,他便顺势问了出来:“钟先生,昨天来您这取眼镜的是我的,朋友,我一直想了解他眼睛的情况。”

  “那你怎么不去问他本人。”

  “他不愿意和我说,或者说,他这个人的性格,应该对谁也说不了实情。”

  “你这样说,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老人不急不缓地说。

  “可是判断有对错,我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卫隽麓按按自己的眼角,“我其实很想帮助他治好眼睛,我自己种了很多与眼睛有益的草药,但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情况,也不敢滥用。”

  卫隽麓讲着讲着有些悲从心来,他想这么说明显就明显了吧,反正老人家还牵系上了他的老家,没人能说,对着老人家,就当小娃娃撒撒娇吧。

  老人却亦是镇静的,眼神都没施舍给卫隽麓一个,安静听他叙说,然后平静地做答复:“既然人家不愿意告诉你,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说不定人家有更好的法子。”

  卫隽麓说:“我想过这种可能,我只是,没办法眼看着什么都不做。如果他不说,我不问,那么我们早在十年前就形同陌路了。”

  卫隽麓说着,又开始一点点敲打着什么,今天没有其他借力的,他便用手指敲击着自己的眼眶,默不作声,安静地陷入一种痛恨自己做不了什么的无力感的惩罚之中。

  然而他还没敲完四个八拍,老人家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视着他,声音都严肃起来:“既然你这么想要做些什么,这趟外出你就非去不可了。”

  “?”

  “你不是想要知道他的眼睛情况需要用什么药吗?他的视神经经过手术已经十分脆弱,经不起再一次的动刀子,所以他需要借助特质眼镜与中药辅助调理。”老人家说着叹了一口气,“这话我原来不该和你说的,但是既然各取所需,我如果告诉你,你这趟出行采集和培育的是他未来可能持续几十年需要的用药之一,你还要犹豫吗?”

  “.......”

  卫隽麓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以为背道而驰的选择,居然就这般联系上了。

  钟先生见他惊诧的模样,沉着声音嘱咐:“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让我的客人知道我泄露了他的个人信息。”

  卫隽麓已经不知道做什么回复,闻言良久才一点头。

  不告诉江楠,那他即将离开大半年的时间的理由,与刚刚才达成的那个协议,都要在接下来短短不到一个月妥善处理好。

  至于山上的所有,他暂辞诊所的工作不知道会给老医生带来多少工作量,但他坚信,他一定还会回去的。

  再一次踏出那个眼镜店,卫隽麓心情好了不少,走路都轻快了些,浑身的痛感也被他甩在脑后。

  他给娟姐打了个电话,得知山上大血还在下着已经积起来不少,山路上应该结冰不好开车,他便让娟姐代自己照顾一下后院的那些植物,把备用钥匙的位置告诉了娟姐,娟姐很乐意帮忙,当即应答下来。

  挂了电话,卫隽麓又厚着脸皮给老医师打去一个,提到自己又要让老人代班,很是过意不去,不过老医生倒是没嫌麻烦,他在这寨子里面当了一辈子的医生了,不差这几天。

  交代完这些,卫隽麓难得有些犹豫了,他现在回不去山上,只有两个选项:那么要么回家,要么,找江楠。

  他一个人是不愿意去住酒店的,可他想到如果现在江楠把他找他定性成要做那件事,那么他现在打还是不打?

  内心是渴望见到那个人的,无奈身体承受不了刺激。

  卫隽麓便又烦恼起来,貌似他最近烦恼的确多了许多出来,而且还是多关于江楠的。

  所谓的幸福的烦恼,大抵不过如此吧。

  最后,感性战胜了理性,卫隽麓靠着巷子外一道墙,给江楠拨去了电话。

  嘟嘟嘟......半晌过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卫隽麓有些紧张地捏捏手指,唤道:“江楠。”

  江楠那边还有别的背景音,嘈杂之中卫隽麓确信自己听到了江楠惯常冷淡的一声嗯。

  “山上下雪我今天也回不去了?”

  “所以?”

  “所以,我能来找你吗?”卫隽麓越说越小声,就怕江楠一个生气立马挂了电话。

  他等啊等,在卫隽麓以为江楠不会再说话,或者其实是他不小心错过了挂断的提示音,总之,他刚想要拿下手机查看,江楠的声音突然间又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说:“卫隽麓,你这么yu求不满吗?”

  “噗嗤.....”卫隽麓被江楠一句话轻易逗笑了,这样的江楠每次都让他忍不住开心,又想要反调戏,于是他胆子大了些,顺着江楠的话,“我就是这样的啊。”

  “......老地方,晚上等我过去!”说完,恶狠狠地挂断了卫隽麓的电话。

  卫隽麓嘴角衔着一抹笑,良久都没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他没理会路人路过他时候看他宛如一个神经病的神色,对着手机又是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原路返回早上的出发点。

  酒店的早餐还不错,那干脆也去吃个午饭吧,睡个午觉,晚上补足精神等待江楠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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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都觉得江楠别扭得可爱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