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车很快驶离。
只留下付语青与还将魏京岚牛仔衬衣当作宝贝紧紧抱住的迟昕伫立在酒店门口。
付语青纠结半晌, 还是慎重地问:“老师,现在的师母……还值得您……”
她没有指望这会儿喝晕了的迟昕能回复什么,但身旁的醉鬼却坚定地回:“值得的。”
付语青被她笨拙且紧张的模样逗笑, 她一个外人并不了解二人退婚的内情自然是没有资格评断的,只是看今天魏京岚的状态觉得二人隔阂颇深, 替迟昕感到泄气罢了。
“老师说值得就值得,我们再接再厉!”
“……”
车里,魏京岚状态比乐知微想得更好, 她一边和岑莉电话交流“Whape”大中华区这边的情况,一边在电脑上飞快地回邮件。
车是节目组配的, 司机也是节目组专门为她安排, 但总归不如自己人方便, 故而等魏京岚挂断电话,乐知微隐去了与迟昕有关的前因后果,只掏出迟昕事先交给她的解酒丸,预备着递给魏京岚。
夜已深,初夏清风徐徐,魏京岚特意让司机关了车内的空调, 将车窗开了一条缝。
光与影交织着,顺着缝隙落在魏京岚沉冷的面容上。
她薄唇微抿, 眸色在一晃而过的路灯下明明暗暗的,瞧不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乐知微思索片刻,还是拍拍魏京岚, 将掌心里的解酒丸递了出去。
魏京岚没急着接,目光停留在乐知微手中的黄色小包装上。
“迟昕给你的?”
那会儿作为迟昕的生活助理, 她口袋里常备着什么牌子的解酒丸魏京岚自然一清二楚。
只是没想到,会在乐知微手里看到。
乐知微没打算隐瞒她任何, 老实地点点头。
“怪不得……”魏京岚话说一半,便隐了声。
怪不得迟昕会醉得那么厉害,原来是将解酒丸提前给了她……
在饭桌上因别人无心之言带来的烦闷略微消解,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们之间饮醉愁浓,不是一颗解酒药能开解。
“丢掉吧,我不需要。”魏京岚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却仍是拒绝道。
迟昕大概不清楚,魏京岚为什么会在饭局上突然针对她。
可魏京岚却知道,当那位都没记住名字的艺人说迟昕受朋友之托送出一首歌时,她拿着筷子的手忽然颤了下。
跟着迟昕工作两年,魏京岚自然清楚她的工作习惯,每一首创作迟昕都很重视,而迟昕亲手打造的曲子在业内也具有很不错的商业价值。罗钰为此不厌其烦地叮嘱过,事关版权,不能随口答应别人。
魏京岚自然牢记在心。
而这会儿,那位艺人却说,几个月前迟昕因朋友的一句话就送她一首歌。
魏京岚恍悟,那些“原则性问题”仅仅是针对她而已,对迟昕真正在乎的人而言,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许在感情里也是。
她为迟昕付出的,之所以被迟昕轻慢忽视,只是因为是她而已。
迟昕设置的情感屏障与限制都是仅对她可见,在别人那里自是畅通无阻。
归根结底,在迟昕心中,魏京岚就是那个只配谈利益的存在。
哦,这首歌的名字叫——《软心》。
呵……软心,阮昕。
她二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经过这场风波,也称得上是甘苦与共,风雨同舟。
倒叫魏京岚这个在她们感情里横插一脚的莽撞人自惭形秽了。
对迟昕举杯的一刹那,魏京岚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畅快之感。
她合该为迟昕和阮忻意二人敬上一杯忘忧的,恭喜她们终于跨过她这道阻碍,修得正果。
只是她不明白,事到如今,迟昕为什么还会用她那虚情假意来关怀她,真当她是个施舍颗糖就能为别人卖命的白痴?
思绪飘散开来,众人的情绪形状愈发混乱,魏京岚垂下长睫捱过那一阵被异形占据视觉的恶心感,连面上的微笑都是模式化的。
可乐知微手里的几颗解酒丸又让她陷入困惑。
“乐乐,如果你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站在了可以影响你工作生活的位置,你会为了一时的利益去低头讨好她吗?”
乐知微摇摇头。
“也对,你又不是她,怎么会了解利益至上的人选择呢?”
乐知微又飞速地摇摇头。
她直觉迟昕不是魏京岚说的那样,可她本就对迟昕不了解,有限的几次接触并不足以认识一个人的本质。
因此,她思索半晌,便没再反驳。
迟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乐知微并不清楚,但魏京岚在回国的这段时间变化有多大,乐知微却是亲眼所见的。
她自幼遭坏人拐卖做苦力,长大后又被犯罪团伙几经辗转卖到国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是刚到国外求学的魏京岚在危急时刻搭救了她。
后来也是魏京岚知她身世可怜,帮她办了回国的手续,给她学习一技之长的机会。
她别的本事没有,多年在犯罪团伙手下苟且偷生,眼力体力都还算不错,因此当魏京岚询问她想去学什么技能时,乐知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警卫学相关的专业。
魏京岚救了她的命,她得还。
以后,她来守护魏京岚的安全。
可当她学成回来,魏京岚却先一步受了伤。
这伤痛并非完全源于疾病或意外,可却比疾病带来的更难以好转。
乐知微自小便口不能言,因为失语,她的其她感知力都很敏锐。
她能感受到,魏京岚给自己的心锁了一道屏障,别人进不去,她也走不出来。
这层屏障有关依赖,有关信任,有关脆弱。
乐知微心里都明白,却不能替魏京岚消解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魏京岚回到所谓属于她的位置,将最纯粹的自己封闭起来。
乐知微的世界很简单,前半程是能活下去,现在是护着魏京岚。
所以她真心实意地希望魏京岚过得好,不是地位高,不是别人眼中的功成名就,而是即便身患难以治愈的疾病,仍能重新回归自我,不为世俗中的欲求所累。
说起来很缥缈,但乐知微就是觉得,现在每天都在奔忙的魏京岚,其实内心空茫又孤单。
就像现在这样,即便是一个简单的话题,她不回应魏京岚也不会再问。
魏京岚如今只专注在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上,对周围的事物不好奇不执着,像个给自己设定好模式的机器。
眼前的视线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乐知微回过神见身旁魏京岚的手正在她面前晃。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魏京岚问。
乐知微还是摇摇头。
“下周回京城,你和我一起去楚郢的诊疗室吧。”魏京岚没在意她的回避,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楚郢说你的记忆缺失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定期做一些心理疏导,或许有重新想起来的机会。”
少时的被拐卖前的记忆几乎全部丢失,又经过这许多年的波折,导致乐知微对自己的身世都没有任何印象。魏京岚不希望她一直活在困惑中,所以托了周楚郢帮忙。
正巧她被周楚郢盯着,定期要去诊疗,乐知微刚好一起去。
小姑娘果然眼睛一亮,猛地点点头。
魏京岚被她的期盼感染,也弯起眉眼,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她的通感症一辈子都治不好,但乐知微不一样,乐知微理应拥有更完整的人生。
——
迟昕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彼时,她将一件牛仔衬衣攥出了皱痕却没松手。
宿醉后的头痛在清醒的一瞬间像是用一把锤子袭击后脑,迟昕捂着头哼了一声,过了一阵,才从眩晕和耳边的轰鸣声中挣脱出来。
沙发上,付语青还在沉睡,并没有被迟昕吵醒。
迟昕逐渐记忆回笼,想起了自己昨晚在魏京岚身边撒泼耍赖的行为,窘迫的恨不得用衬衣将自己捂住。
难怪她看这件衬衣眼熟,原来是昨晚魏京岚身上的那件。
你真是出息了迟昕!当着节目组那么多人的面纠缠魏京岚……
她敲敲自己的头恨不得自己直接很断片,好过当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事后又想起来。
随着记忆完整,羞耻心也逐渐回归,导致迟昕现在连一旁的付语青都不愿意面对,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用衬衣遮着面,鬼鬼祟祟地挪到浴室。
热水自花洒中流出,迟昕仰着头,双手插入自己的发间将泡沫冲净,也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过去了。
可当她洗完澡穿好衣服时,目光落在那件衬衣上,又厚颜无耻地觉得丢人些也没什么。
她为她幼稚地纠缠魏京岚的方式感到羞愧,却又因为纠缠的对象是魏京岚而不后悔。
她记得她昨晚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魏京岚的人,在酒店里对着魏京岚的衣服来来回回道了好几个小时的歉。
她说起她很多时候对魏京岚使性子并不是针对某件事,只是单纯地恃宠而骄。
她说起她会因为别人与魏京岚亲近而吃醋,只是口是心非不肯承认罢了。
她说起她仗着魏京岚的纵容和忍让,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试探魏京岚的底线,以此来证明魏京岚对她的在乎。
那些从前她不会刻意去提起的过往,在酒后反而清清楚楚。
只是……若不是当着付语青的面细数这些就好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付语青刚刚苏醒,揉揉眉心对迟昕迷迷糊糊地道:“老师,您没事了吧?”
“嗯。”迟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拢了拢湿漉漉的发丝,道:“没事了,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付语青摆摆手:“这倒没什么的,只是经过昨晚……您和师母之间的事还不知道会在节目组传成什么样,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迟昕僵了片刻,才说:“好,我也提前和我经纪人说一声。”
昨天的影响不好,自己承担什么后果迟昕都接受,只是无形中连累了付语青。
“对不起青青。”迟昕郑重其事地道。
“没事的,一个资源而已。”付语青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
好在,节目组还算看重迟昕作为顶流歌手带来的热度,在工作中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常。
付语青战战兢兢两日,看导演没有将她二人踢出节目组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
她不知道的是,节目组的导演和制片人也在纠结着怎么对待她和迟昕这一组嘉宾。
这两日,导演一直在等魏京岚的提点,但等来等去,魏京岚除了说正式录制当天会按照要求再来一次,没有其她的表示。
那晚的事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没有在这位魏总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同样淡定的还有迟昕。
她心知魏京岚的气量,那晚的事情虽然丢脸,却不至于令魏京岚动怒,况且……魏京岚若是能重新与她计较,迟昕怕是求之不得。
可惜,她的淡定仅仅维持到录制当天。
迟昕没料到,吴曦会在首期录制便唱那首号称是迟昕送给她的歌。
迟昕更没料到,阮忻意一语成谶,她真的要为她送给阮忻意一首歌而追悔一生。
熟悉的旋律响起的一瞬间,迟昕面上的血色逐步褪了下去,分明是甜蜜的音律,迟昕却听见了自己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希冀随之殉葬的声音。
完了,她想。
她与魏京岚之间微薄的联系,因她的疏忽,被摧毁得彻底。
后台的摄像是不是一直在跟着她,迟昕已经来不及去关注,她一路绕过长长的走廊,奔向观众席的进场口。
门前,魏京岚正巧跨步走出来。
迟昕脚步急,差点撞在魏京岚身上,她定住身形的同时,也清楚地瞧见魏京岚避开她的动作。
“魏京岚,你听我解……”
魏京岚罕见地动了气,不等她话说完便打断她。
“迟昕,你真是令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