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诺亚方舟号从地球出发起的第三日。
萧如月醒来时躺在狭窄的床上, 她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一夜。直到第三天，她才终于沉重地醒了过来。那日夜操劳的疲惫感终于一扫而空。
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下意识去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这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外，空无一人。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盏灯和一扇窗。
素汐呢？
发现房间里没有素汐的身影，萧如月有些慌张，她穿鞋下床，脚步匆匆地来到门边, 就在她要一把拉开门的时候，门刚好从外侧被推开了。
她的鼻子撞进了一片柔软之中，Alpha温暖又可靠的胸膛。
“素汐？”萧如月闻到了熟悉的酒香味。烈酒气味小范围地弥漫在空气里, 可是气味明显比之前淡了许多，而且有愈来愈淡的趋势。
往日相隔几米还能闻到的Alpha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如今只能在离的极近时才能发现。
萧如月从素汐的怀里抬起头，她这才注意到素汐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一只手抓着两袋饼干，另一只手怪异地背在身后。
素汐开口道：“你醒啦，我从苏离那拿来了食物。”
她手里拿着两大袋的压缩饼干, 强撑着一张笑脸, 装作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可是萧如月却注意到了她的手臂, 她手臂上的肌肉紧紧的绷着，就像一根绷紧即将要断裂的弦。
“素汐？”萧如月没有去接那袋饼干，而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很烫，非常烫, 烫到在她指尖的皮肤触碰到额头瞬间, 好像冬天里的冰一头撞进了燃烧的炼铁炉。
“你怎么发烧了？”萧如月语气焦急。
她急忙转身去寻找退烧药。
在登上飞船前，萧如月随身携带了很多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药。
萧如月相信退烧药她一定有带过来，就算她没有带来，也可以去负二层的实验室将退烧药的主要成分提取出来。
素汐一只手放在后面，拿着饼干的那一只腾出几根手指，拽住了萧如月的衣角，手指的温度烫的吓人，简直是一个正在燃烧着木材的火炉。
素汐轻轻地拽着萧如月，在她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如月，退烧药没用的，我这不是…发烧。”
这么烫怎么可能没有发烧？
萧如月下意识地想。素汐的手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很重，重到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印痕，萧如月眉头轻皱。
看到Omega皱紧的眉心，素汐一点一点地松开手，快速向后退了两步，她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个、如月，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先不打扰了，正好苏离找到了诺亚方舟号空余的房间，我先去她那里呆一会。”
说完转身就要走，萧如月急忙快步走到她身侧，堪堪扯住她的手指，两袋饼干掉落在地上。
萧如月语气有些担忧，而且在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素汐，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可以说的吗？”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不能接受自己不是素汐第一个想要倾诉、想要分享的人。
萧如月轻轻咬住下唇，垂下眼眸：“难道苏离比我…”还能让你信任吗？
当然不是。
素汐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把背在身后的那只胳膊放到身前来。
看到面前的一切，萧如月愣住，她很快反应过来，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素汐的一只手臂已经消失了半截。
没有血液、没有伤口。
手臂就像数码世界里的虚拟人物一样，因为程序被销毁而化成无数透明的方块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素汐无奈地苦笑：“早晚要和你交代的，我只是不想现在就吓到你。”
“好不容易才休息了一下，结果刚醒过来就要为我的事担心。”
忽然，一根手指轻轻地抵在了她的唇间，素汐默默住嘴。
萧如月靠在她的肩膀上，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滚烫的胸口前一片湿润。
“不许这么说。”萧如月声音有些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麻烦两个字。”
素汐轻笑了一下，用还没消失的那只手臂轻轻地回抱住了怀中的Omega。
紧接着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忽然开口郑重地叫了一下萧如月的名字。
“如月。”
萧如月抬眸轻声回应：“嗯？”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话音未落，萧如月毫不犹豫回答道：“坏消息。”
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接受最坏的情况，无论发生什么总会找到办法解决。
“坏消息是，我必须要离开了。”
素汐注视着自己那消失的手臂，表情严峻。
萧如月手指倏然收紧：“我们不是还有时间吗？”
是的，她们还有时间。她还可以逗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和彼此间经历误解和磨难才终于走到一起爱人，一起享受这命运馈赠的美好时光。
她求之不得。
但是，如果，假如这段时光的度过要以许多人的生命为代价呢？
素汐不敢去看萧如月那双明亮炙热的棕色眼眸，她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自己只要看她一眼，就再也开不了口了。她垂眸看向地面：“还有一个好消息。”
“当年你并没有死在诺亚方舟号上。”
她紧接着解释道：“空间之灵在你昏睡过去的时候来过了，它收到了百年后我所在的那个时空的空间之灵的传讯，她们用前任大祭司布下的法阵打开了时间黑洞，那个法阵以我的血为核心，只要我想随时可以通过黑洞离开，到达阿卡丽亚星。”
萧如月并没有对自己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时空，而且从始至终没有死亡这件事情表露出太多地惊讶。
她很早就怀疑过这个问题，在素汐没有出现的这个时间里，空间之灵的能力几乎是满状态，凭借卓子秋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毫无痕迹、轻松地将她害死，而且从相处来看，卓子秋并不是心思深沉、穷凶极恶的人。当年的事一定是有蹊跷的。
即便还能在未来相见，萧如月还是紧紧抓住了素汐的衣角，挽留道：“不能再多陪我一段时间吗？”
萧如月的世界可以只有素汐一个人，但素汐却不一样，她是远航军的主帅，她的母亲曾经为帝国的繁荣和身后平民的性命献出自己的生命。她的朋友、她的老师、她的属下都在那个时空艰难地生存着，她必须要回去。
为了需要她的一切。
素汐沉默不语。萧如月突然松开了手。
“去吧。”
素汐微微有些惊愕地垂眸看向她。
萧如月扬起头看着她，棕色的眼眸亮的惊人，沉睡的狮王终于苏醒：“你会忘记我吗？”
素汐立刻摇头：“当然不会，我绝不会忘记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紧接着她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你呢？”
你会忘记我吗？
萧如月终于笑了，她扬起一个笑脸望着自己心爱的人。素汐的半边身子已经慢慢消逝在空气中，空气里的烈酒香变得微不可查。
是因为已经动了离开的心思，所以身体消逝在这个空间的速度才变快了吗？萧如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直到素汐的上半身完全消逝在这狭窄的房间里，萧如月才有些留恋地从消失的身体前走开，她柜子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刀。
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回忆。初次见面，她把素汐当成了酗酒的女流氓。后来，为了度过发情期，她主动将素汐留了下来，结果碰到雨季不得不共一室。她已经忘记是从哪一刻开始，她默许了这样一个人闯入她的生活。
可是，哪怕是再凉薄的人，如果习惯了温暖，那么当温暖消失，漫无边际的寒冷再次降临时，又该怎么度过呢？
萧如月感觉到了，她脑海中那些和素汐在一起的回忆正在快速地消逝。眼前出现了的粉色光芒正在飞舞，纠正着这个时空里本不该有的一切。
没有笔、没有纸、没有可以用来记录文字的电子产品。
锋利的刀刃刺破冷白的肌肤，殷红的鲜血自上而下，从手臂流淌到地面上，留下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谭，萧如月在自己手臂上刺下了字，她面无表情，就好像没有痛觉一般的平静。
孤零零的房间。
一个人、一盏灯、一张床，还有一滩消失在空气里的血迹。
阿卡丽亚星。
大祭司宫殿下的城角处围了两圈的人，外层是驾驶机甲的士兵背对着宫殿警戒着，内层站着的是阿卡丽亚星权力的顶峰人物，如今的大祭司，以及远航军统帅的家属卓子秋和一众从里斯特利星连夜逃出来的勋贵们。
“到底能不能成功啊？”苏离在原地跺着小碎步，着急地小声嘟囔，时不时低头看一下光脑。虽然萧如月已经向她保证过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荒诞。
像她这种精神力不高的Beta完全难以理解，所谓“灵”的存在，空间之灵说阿卡丽亚星城角下的这个前任大祭司用血浇灌的图腾能找到失踪一年的素将军，苏离对这种说辞全无信任可言，但是她相信萧如月。
相信萧如月的判断。
守在这里已经快三个小时了，周围渐渐出现贵族们议论的声音。
“到底行不行啊？”
“大祭司不会是骗人的吧，这个奇形怪状的破图腾真能找到失踪那么久的素将军吗？”
“哗众取宠罢了，一年都过去了，连块骨头都没找到，我看素汐早就中招了，被爆虫身上的黏液腐蚀的渣子都不剩了。”
“嘘——现在不能这么说，黎将军的家属还在呢。”
“怕什么，难道还怕一个死人不成？”
“就算这个图腾真能把她找回来，我也要问问她为什么先在才回来，她知道因为她的失误导致帝国死了多少人吗！”
“大家别急，大祭司算过，图腾很快就能起到作用了！”苏离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静，稳定着在场人的心，她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心底祈祷着萧如月所说的异变快点出现。
又过了半小时，终于有人等不及了，一个从帝国逃出来的贵族不耐烦道：“散了吧，我看阿卡丽亚星的占卜术就是骗人的！”
“都散了吧！”
外圈的士兵还驾驶着机甲坚守着，但站在圈内的人群却已经开始了混乱，苏离正要阻止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忽然一道雷声闪过耳畔，震耳欲聋，就连大地都跟着颤抖。
苏离捂住自己快要被震裂的耳膜。刺眼的白光从高空中一道道闪过，雷声一声声愈演愈烈，紧接着地面青黑色的图腾中心出现了一滴鲜红的血，如同地狱中嗜血而生的罂粟花，鲜血从图腾最中心的地段慢慢向边缘蔓延。
雷声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滴血将整个图腾勾勒完整。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声：“机甲逐月？！”
原来是站在外侧的士兵发现了异变，飞速驾驶着机甲回防到了内侧。士兵主要是远航军组成的，其中很多曾经效力于帝国军，大多在模拟战场上见过素汐战无不胜的机甲逐月。
主将在和虫族作战时失踪、家乡被势不可挡的虫族军团攻占、她们的家人或是尸骨无存或是失踪在逃往的路上。
士兵们望着眼前坚不可摧的逐月，一直以来闷在胸腔中的愤懑一扫而空，那个能带领她们走向胜利的人回来了。
士兵里有人高呼：“是素将军，是素将军回来了！”
十几个士兵扯破了嗓子地朝外侧叫喊，似乎想要将消息传遍整个队伍，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那久久不息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