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妖道难撩>第157章 冬雷乍响

  “我师哥,他说自己同陆吾有仇。”顾望舒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迟疑道。

  “我一直在想,想他那般心魔作祟、惹不得安宁多半与这名字的主人有关。且既为遗愿,若我能替他解仇……”

  “别想了!”艾叶忽然急呼出声,“解什……什么仇,仇仇仇仇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休要再提!”

  顾望舒看得明白,虽说从未一睹真容,单从艾叶这等反应,他一个可撼天地气运的大妖竟然会害怕。

  便可知那陆吾开明绝非善类。

  “艾叶,洗快些。”

  “干嘛,你该不会又饿了?不是一直在吃吗!”

  “那倒不是。”顾望舒笑笑,

  “我头痒,三天没洗了。你快把兔子洗完,再回去烧水帮我洗一下。”

  “烧……什么水,洗什么头!”

  艾叶忍无可忍,狠劲一掌推向水面,将那平静溪面击成条巨大水龙,不由分说直接劈头盖脸浇了顾望舒一身湿透!

  “洗完了!”

  “……!!!”

  闹归闹完,回头怕人着凉,烧水沐浴伺候洗头的,不还得是自己。

  屋内木炭烧的暖,单衣也穿得住。

  幸好顾望舒还算体健,冻了一身冰碴子骂骂咧咧回来泡了热水澡后舒坦起来,未见半分伤寒迹象,艾叶也算安了心。

  顾望舒亵衣松松垮垮坐在桌前看面前铜镜反映身后,艾叶拿着手巾给他擦头发。一向毛手毛脚的妖难得认真,擦拭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句:“小妖怪,你这头发真漂亮。”

  “哪比得上你。”顾望舒笑说。

  目光落在镜后那妖冬至后换成一头雪白,长发及踝。

  想自己曾弃如敝履,又为人鄙夷的发,怎如今还能有人欢爱如此的。

  “我这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了些、软了些。”

  艾叶将手巾搭在臂上,再用梳子替他悉心梳理起来。“你翻我的来看看,里面还是藏有杂色的。不像你,才是真的一尘不染,比那月色纯净。”

  顾望舒被他说得赧赧,看镜中自己银发毫犀,突然转了身,面对艾叶扬首坐着。

  再伸手绕过他那长发捏在手里。

  “艾叶,你可知人间至高情话,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凡人匆匆又愚昧,怎得道出这么多繁文缛节。不过细品来,还有些意思。”

  艾叶讪讪笑着,颔首时眸中却难掩情意绵绵。笨手笨脚想帮他把头发束上,却怎的都弄不会,一松手便散开。

  “算了,披散着吧。”顾望舒抬头看他,目光怅远。

  “薄薄三尺微命,岂敢求共白头。好在你我本生白发,倒也看尽人间风雪。”

  “顾望舒,说什么呢。”艾叶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假做不懂把他打断。

  顾望舒展颜笑道:“说我命苦!年纪轻轻白了头,年纪轻轻看破世间疾厄!饿死了,什么时候开饭!”

  “饭我可不会烧。得您自己来。”艾叶嬉笑,“小妖怪,我要吃红烧。”

  顾望舒无奈摇头,应了声“好好好”,再起身时忽然拨拉下吊着胳膊的纱带,缓解酸涩地绕了绕肩胛,再没事儿人似的甩甩胳膊道了句:

  “好,给你做。”

  “顾……”

  艾叶盯着他胳膊看得发愣,怔了半天,突然尖叫起来!

  “顾望舒!你都好了!!!”

  “嗯。早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不信你看——!”

  “啪”地一声拍了艾叶脖子打响。

  艾叶一脸遭受背叛难以置信,捂着脖子抽气道:

  “诶…?!那你他娘的还使唤我!”

  “那不是开心嘛。”顾望舒笑得打颤,“你若是气不过就再咬一口,我好再做几日逍遥公子哥。”

  艾叶定是气不过啊,这些日子把自己当仆人使唤似的,张口闭口都是“艾叶”,一天能喊个十万八千回,导致自己做梦耳边都是艾叶艾叶,就差上完茅房喊他去擦屁股!

  出于内疚全帮他做了,结果……这人竟然是装的?!

  追上去扯过胳膊便要把人往回拽!

  “哎!嘶……!疼!”

  顾望舒五官顿时扭成个麻花,吓得艾叶赶紧又松了手,心虚道:

  “没好透是不是?我又手重……”

  顾望舒拧着眉毛,嗤地一笑。

  “骗你的。”

  说完拔腿就跑!

  “顾望舒你给我站住……!你看我不揍死你!”

  两人绕着这山崖木屋桂树快跑翻飞连转几圈,最终还是顾望舒气喘吁吁停下脚来举手投降道:“艾叶,艾叶!不跑了,跑不动了……饶命,二公子饶命……”

  “我饶你个灯笼!”

  艾叶从树顶直直跃下,“叭”地响亮一声敲在顾望舒头上!

  “敲傻了怎么办!”顾望舒疼得嘶哈乱叫。

  “傻了我养呗!”艾叶打得是个理直气壮,“说不定傻的比现在好养多了!”

  顾望舒听得忍俊不禁,没憋住笑声地一嗤,道:“确实有理。但是艾叶,那收拾好的兔子你放哪儿了?我转这几圈都没看见。”

  “那不就在那儿!”艾叶遥遥指着也就十几步开外的屋外凉榻,冬天天寒没了用途,倒是堆放了不少东西。

  “你瞎啊?瞧不见?”

  顾望舒觑眼看了会儿,没应声,又默默往前凑了好几步。

  眼看都到了兔子跟前,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和前几日冻在这儿的剩肉颜色差不多吗,混一起没看清罢了。生个火,我去腌肉。”

  艾叶“切”地嗤鼻,去抱了捆干柴乖乖跟着顾望舒往灶台走。满心寻思的都是晚饭的事儿,提嘴问道:“顾望舒,再开一壶桂花酿吧?”

  “开就是,桂树明年又不是不开花了。”

  “可这不才过冬”艾叶思忖道。

  顾望舒熟练调起味料来,艾叶这边刚升上火,才将锅架上,便迫不及待要来粘着看顾望舒做菜。

  再大的豹都有猫性,粘人的时候一刻都不愿离,非要把脑袋架在人肩膀上瞧,使劲吸那料酒香气。

  顾望舒拗不过,撕下一小块浸了料的生肉喂进他嘴里。

  “好吃?”

  “好吃!”

  “想你除了好吃二字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我纵使丢进去二斤盐,你也能说出个好吃来。”

  顾望舒说完自己舔舔手指上余的料汁细品,心觉自己好像有做饭天赋,本没学过又是一顿胡搁,但尝起来好像还真不错。

  “小妖怪,再给我一口嘛。”艾叶扒在后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撒了娇,却被顾望舒一巴掌把脑袋给推了下去。

  “生的都叫你吃光了,待会儿我吃什么。”

  艾叶倒是毫不在意懒洋洋再凑了脸上来,刚要纠缠——

  昏黑长空忽然“嚓”地晃过一道电闪,随后炸响一道惊雷!

  长栖的林鸟受惊扑腾飞起,在惨白银闪中映了满天!

  两人登时是个一惊,不约而同望向天际。

  滚滚黑云盖地而来,层云叠嶂间似有黑雾团绕,续而遮天将细碎电闪困入云中,隐隐约约,似有暗门乍现。

  何来冬雷!

  顾望舒眉间一沉,瞥眼偷看了身旁艾叶。

  那妖刚刚还是个嬉皮笑脸的,此刻却是面色骤地复杂凝重,乍青乍白。

  “可能是要落雪吧。”顾望舒轻描淡写一句,回头继续手里动作。“给你,最后一块儿,再喂我真没得吃了。”

  艾叶回神注视顾望舒举至嘴边的生肉,停顿几许,再漠然一笑,连带人手指一起含进嘴里。

  顾望舒赶紧撤出手:“这可吃不得。”

  艾叶浅笑道:“真好吃。”

  “看这天,怕是要疾风急雪了。你去把火盆先生好,门窗关紧。待我做好给你端过去。”

  “好啊。”艾叶脉脉看着眼前人,欣悦一应,转身时挠了挠脸颊。

  人间亡不掉的。

  人间不会没人救的。

  ——

  整整七日间,按往常来说皮肉伤早该大多痊愈的姚十三却是未见丝毫好转,成日昏迷不醒,偶梦回时分也是惊悚睁眼,甚时咳出大口腥血——

  整夜守着也唤不醒这人,冯汉广自觉自己再是痛下狠手也端着力气伤不到内脏,可眼前人却这般重伤到呕血。

  难道自己烧的那一窝蛇,真的是会伤他根基。

  小将军坚恨一咬牙,眉眼凌厉不带愁容。

  不后悔。

  哪怕从此姚十三落得个体弱多病,我养就是。

  -

  大批鬼祟自那日妖门乍现后再度涌入城内,比起上次只增不减。

  好歹没再泄出什么巨邪之类的大家伙,但抵挡不住数量众多,也是扰得民不聊生。

  云即墨带岐山法门留守益州应战,冯汉广便是白日巡查,指挥抚恤重建,安稳民心,又没姚十三帮持忙得焦头烂额。

  迫于无奈,再招回周烈文共战。

  只不过兄弟再见,虽各藏心事,但当下情形哪由得细究个人纠葛,反倒心照不宣一洗前仇,不愧是一同长大的关系,并肩作战还是默契十足。

  再加朝野动乱,姚十三不醒,冯汉广只敢按兵不动,看探子一封又一封送来局势动荡变化文书。

  冯汉广觉得的这短短七日真是个焦头烂额,好像这一辈子的烂事儿全堆到了一起。

  直到第七日午后,鬼祟几乎完全驱散,天空也终是日出云开见了光,晴朗和煦间地龙烧旺的暖房里卧榻许久的人终于在极度疲倦中睁了眼。

  冯汉广得了消息从修复重建大路的现场心急火燎赶回时,顺带与一匹跑得浑身热气,呼哧带喘的信马同时入了府门。

  自觉又是什么探子报来朝野局势的信,嫌恶且不感兴趣地随手揣进怀中,光顾着一头冲进房内。

  小将军今日行公事穿得是一身硬铠,铁靴不好穿脱,使劲甩了半天都甩不掉,齐铭在后面匆匆忙忙跪着替他扯,还差点被一脚蹬在脸上。

  “十三!”

  冯汉广赤脚刚踏进屋里,气尚且喘不匀,便见姚十三裹着身厚袄端坐桌边,捧着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小口抿水。

  或许是久未饮水,本就气色苍白再加上唇间干裂,感觉下一瞬就要再晕倒。

  “十三!起来做什么,躺下就是!”

  “也不知是谁把我弄成这副模样,这会儿反倒心疼起来了。”

  姚十三垂眼看向杯中茶叶,今日倒无竖茶,不过上等茶叶飘香还是满足。

  “若要记恨随你,捅我几刀也情愿。不过当下还是歇息为好。”

  冯汉广站在跟前紧张得干瞪眼,上手都不敢,生怕一碰这人便碎了。

  姚十三无奈一笑,看似虚弱地轻声道了句:

  “齐铭与我说了。不就七日,没了我这总镇府都快塌了不是。”

  “齐铭!”冯汉广立马扭头无处泄愤似的怒道:“嘴这么快!也不看看姚先生什么身子,说出来让他操心!”

  齐铭吓得赶紧跪地求饶,又被人一脚踹了出去,怒气冲冲关了门,看姚十三一脸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也算安了半个心道:

  “歇着就是。事都快完了,我也不是什么徒有一身武力却没脑子的人,都能解决。”

  姚十三浅笑,抬头引一双晶莹地眸子流转道:“能解决?那您不如看看怀中信件,再与我说这话。”

  “你怎知我怀中有信?”

  冯汉广将信将疑取出被自己捏皱的信,抖开来定睛一看——

  “这……!”

  他难以置信倒吸凉气,惊呼间直视眼前姚十三!

  却见他笑得藏刀,甚至不乏厉色。

  信中所言,左相府中突起恶疾,无病可医。

  左相全身溃烂而死。

  小皇帝一派岌岌可危。

  显亲王蓄意筹兵。

  且求益州将士待命。

  那当年为夺权势陷害家父之人……就这么突然……死了?

  在这关键势头上?

  冯汉广呆怔之余,凝视姚十三沉声迟疑道:“你干的。”

  “全是我。”姚十三漫不经意道。

  “事至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将军,您以为的所有意外、事故,全是我。假若您觉得不尽人意,觉得我手段恶劣,事实也改变不了。”

  姚十三口气说得轻松,摇杯时杯中茶叶摇曳,也将冯汉广的心摆弄如此。

  “血债血偿,当初是我说的。是我带你回来,又怎有资格……怪罪你。”

  冯汉广捏紧拳头,严肃道:

  “只是觉得你不该是这种人。计谋多段善蛊人心罢,不会这般手段恶毒。”

  “怪只怪您太不懂我。”姚十三声音轻柔,只叫人觉得他是毫无防备地在袒露一切。

  可事实呢。

  事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曾日夜缠绵的枕侧人。

  此刻却成最过陌生。

  “十三从不懂什么权谋计略,不过心狠手辣敢作敢为,谁挡您的路,我便杀谁。什么达官显贵,宰相皇帝,哪怕是这全天下人一齐挡您的路——我亦可为您斩尽天下人。”

  这全天下最恶毒的话,却用最温柔无暇的笑轻盈道出。

  听到冯汉广耳中,全是个毛骨悚然。

  左相死了。

  至此便是大仇已报,唯一遗憾便是先父护国军一名。

  刚想到这,那桌上品茶的先知般道:

  “将军,护国大将军的名号我也为您讨得回来。您只需坐等显亲王号令,提兵行进皇城,击退禁军,拥显亲王上位。十三前路已为您平坦铺好,一切障碍由我扫除。本属于您的东西,一样都不可少。”

  姚十三抬手轻抚冯汉广面颊,带媚笑道:

  “看呐,我这一行为您奠基天下,可回报呢。”

  美人再惨淡道:“冯汉广,你可是在要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