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妖道难撩>第129章 莫与阎王论好坏

  顾望舒在内心土崩瓦解中乱了阵脚,慌了神,甚至于胸口旧伤一阵剧痛,撕扯得人闷哼一声跌退几步。

  他喘不过气来。

  再怎么大张口,再怎么奋力去呼吸,全都堵在胸口,全都被再活生生被手掏进撕开的痛绝!

  “您可知……您可知从益州归乡数百里路,十几天的路程,这夏未尽秋不凉的时日,我们怎能保大师兄肉身不残……!我们是无能为力求十几石粗盐倾进棺椁,如此委曲求全!却叫他到最后都不得安生!”

  一声声如雷贯耳,混淆最后清明。

  “都是!拜你所赐!”

  “还说自己问心无愧?我不懂,不懂他为何要舍命护你这种人!”

  “我……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狠不下心下不去那个手,是因为你这条命是大师兄换来的!我舍不得!”

  “宋远……”

  “顾望舒!你好好想想!你道是大师兄殉阵为护万民吗?他那是为护你!!!”

  【——顾长卿,你能护得了天下苍生,却连你自己弟弟都护不住!】

  我……

  是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他才……

  顾望舒惶惶发颤,瞳孔几乎缩成一点。

  “可明明是他先负我,打我骂我的人是他,要我命的人也是他,恨之切骨势不两立,怎么到头来……”

  他呆滞来回念了几声,再惊声道:

  “怎么到头来到底我却成了那个最恶的恶人,我成了那个死不足惜的畜生!”

  断是再无清明,狠劲撞开众人直奔马车而去!

  三两步登辕而上,“咚”一声撞开由白绫缚死,阖紧的乌木门!

  “小妖怪!”

  “顾望舒!你做什么!!!”

  艾叶一把拽不住,乱糟糟与众人一并挤着蜂拥追上去,见他胸口起伏烈目灼灼盯着散出异味的香木棺椁面容痉挛,终是“咣”地一拳捶了上去!

  宋远大喊:“你疯了!出来!给我出来!!!”

  奈何车外人哪般大呼小叫恶言相向,他都像再听不见了一般滑跪下去,指节撞出血漫上木纹,成了猩红的涂饰。

  “你还不如让我去死……你不如放我去死!你叫我背负这什么烂命苟且!好,好,好!你自己死得痛快,放我怎么办,你说啊!说啊!!!我怎么办!!!!!”

  “徒留我只能活受罪,又不得求死!你是杀身成仁,我呢!我却要成那千古罪人!你可真是狠心,死了都不叫我好过!!!我怎么办啊……怎么办……我怎么办!”

  一声声如泣如诉,可真正明了他心底绝望痛楚的又能有谁。

  到底还是成了无病呻吟,成了矫揉造作。

  ——“愣着干嘛啊!快拉下来!”

  ——“别碰他!!!”

  艾叶闪身而上拦在门外!

  众人皆知艾叶本性为妖,都见识过他晴空唤雪,当下仅凭这些人被他这么一拦,多少犯怵。

  “你们俩!”宋远恶语怒道,“仗势为祸!”

  “是刺不扎进你们肉里不知多疼!”艾叶争道:

  “这么多年的爱恨怄成脓水融进骨子里去,今日就和他言一句,一句他顾长卿是为了他好!是他有难言之隐他身不由己,便是硬要颠了你们二师兄这半生风雪,要他体谅?就以为那刺拔得出去了!”

  艾叶再往那车上看了一眼,气得发抖:“你们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独自活过来的吗!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强人所难!”

  “我们知不知道?”宋远无语得发了笑:“我们不知道,你知道是怎样?一切皆由你这妖物而起,若不是当初你作戏扮弱随我们回了清虚观,而今哪儿来这些惨事!”

  “我不知道!所以我甚是连共情都不敢!”艾叶愤怒疾呼:

  “我生怕不小心冒渎他那难隐心伤,怎轮得到你们来这儿揣测践踏!”

  话音落,落得周围人哑口无言。

  人总是看自己想看的。

  艾叶终是明白了这人间的道理,人们始终信自己想信的,连揣测都是按自己想要的结局走。

  自幼被贴上满身标签蜚语的人,又有谁愿意在这众叛亲离之际拉上他一把,

  又有谁愿意站在他的角度看一眼世道。

  “艾叶……”

  听他默然带着颤抖做声。

  “算了吧。”

  算了吧。

  既然这俗世容不下自己,便随他们怎么想,随他们骂吧。

  “都是我的错。行了。”

  顾望舒语气平静得心灰意冷,再无一份情感,无论悲怒绝恨。

  “千错万错都在我,只求你们让我送他一程。”

  ——

  车辕滚动木声朗朗,轻微摇晃的车厢昏暗寂静,一盏暗黄长明灯如月在侧,若有若无朦胧倾洒为魂灵照脚下一方明光,伴车外招魂幡细碎铃响,孤魂才不至迷路。

  厢内四角各一方镂兰薰炉燃西域奇香,香烟袅袅绕于这有限空间,几乎浓烈到烟熏刺鼻胜过香意。

  且知熏香本意不在沁心脾燃静心,而是另有所图。

  好在生于黑夜的人早已习惯黑暗,也习惯这昏暗隐绰。

  顾望舒无力坐靠门侧,浓香呛得头昏脑沉,双目茫茫看向面前香木棺椁。

  顾长卿那么大一个人啊,小时候在自己眼中顶天立地的,是带着契骨血脉骨宽体高的勇士。

  儿时常会幻想,若我师哥不作道士换上戎装,定会是个所向披靡威风凛凛,另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毕竟,严于律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首。

  可就是这么高大一个人,如今又怎会躺得进这样一方矮棺中。

  顾望舒习惯去摸腰间酒壶,摸索半天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挂着那玩意。

  还不是因为艾叶说自己大病初愈不宜饮酒,这一路御风疾行风尘仆仆,到底是半口酒都不给他喝。

  “我还想问你喝不喝呢,师哥。”

  顾望舒失笑呢喃。

  “我们都没一起饮过酒。”

  他再笑,抑不住眼角一滴泪落。

  抬头望起烟迹盘旋,几乎从不落泪的冷心人以为这样可以倒流得回去,殊不知泪水盈满冒落,是止不住的。

  “可这怪不得我。”

  顾望舒含泪笑说,“你自己说说看,你几时正眼瞧得过我?莫与阎王论我好坏,连酒都没饮过,我们不亲的啊,不熟。”

  他停下声来便只落得死寂,马车行得疾,轮下硌到碎石地忽地摇晃起来。

  虽未饮酒,但大抵是被这香熏呛得上头,昏昏沉沉间身子靠不稳也跟着歪斜颠倒,脚踝上银铃沙响。

  其外好似还有铜铃阵鸣,也不是车外的招魂幡……

  他才恍然忆起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寻妖铃来。

  法器自上次借给自己去寻艾叶以后,竟再没了机会还给主人。

  顾望舒呆看了这枚古质繁符的铜铃许久,将其放到身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没在哽咽啜泣,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直到最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手心里去。

  长明灯幽幽微茫,他在长久沉默后再度做了声。

  “师哥……所以你现在,在这儿吗。”

  “魂识尚未归家不入地府,以长明灯为引,你该在这儿的。”

  顾望舒再抬头,侧目望下身侧灯底团光。

  “我把这个还你,物归原主了。”

  他心头一哽,声音犯了抖。

  “你若是在这儿,能不能告诉我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你不能这样不负责的,只顾把我救活了便不管不顾未来一切…你总是这般,总是救了我又撇下我一个不管!我,我都知道的,小时候受了人欺负哪次不都是你捡的我回去,可次次捡了我回去的人是你,扭头就走一句不留只把我孤零零丢在屋里自生自灭的也是你;被你发疯打个半死一句道歉都没有的人是你,可回头匿了名托人送吃食的也是你……!”

  顾望舒得语速忽然急迫起来,死死捏着散开得衣角焦急道:

  “顾长卿,你当我想要的是有人带我回家吗?当我想要的是那几块糖饴吗!不是啊……不是啊,不是!家我有腿自己能回,糖我想吃自己会买,我想要的是什么,是我哪怕被人打残了快死了,回家有个人能在旁边照顾我,我疼了能有人关心,跟我说都一切会好起来的!我想要的是你亲口道的歉,说你并非真心是有心魔作祟!”

  “我想要的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英雄,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哥哥!一个平平凡凡,伯埙仲篪的兄长!”

  “我不要你的命啊顾长卿!我不要你的命!!!”

  顾望舒再难忍悲绝,十指嵌进白发地用力咬牙忍声呜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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