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妖道难撩>第66章 上元节

  “罔骰……”那少年鬼似在顾望舒气场的逼迫下冷静许多,又或是因为有人提起他的旧名与故乡,但却踌躇几许,哭腔道:“世上没有罔骰。”

  “什么意思。”顾望舒不解,他注意到蔓延到自己小臂上的煞气逐渐放缓,稍稍哄人似的缓声问:“你不是罔骰的族长吗。”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鸠岩低头喃喃,他的双目赤红无神,回忆对他而言并非易事,毕竟鬼煞只靠执念而活。

  “族人在的地方,才是罔骰。族人都没了……”他颤声道:“世上再无罔骰,是我无能,是我害死他们,我是罪人,我该死,我夺不回圣山,我杀了他们,圣山,圣山……圣山!”

  洞外轰然电掣,一道银闪劈开黑夜!

  鸠岩眼中赤色陡然点亮,五官极度扭曲,嘭地一声硬生生挣脱束缚扑倒顾望舒!

  黑雾霎那间充满整个山洞,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吞噬进去,

  艾叶愕地伸手试图扯他出来,却在黑雾下眼睁睁看见适才本停在他手臂间的煞气侵蚀瞬间冲到头顶,将他连带那头白发染黑!

  “别——!”艾叶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口中发不出声音,强大的煞气也让他几乎动弹不得,更别提他根本没有除煞救人的能力。

  正当他懵然之际,那些煞气忽如幻境似的一下子消散开来,艾叶连忙往前手脚并用爬了几步,原来是顾望舒的桂魄出鞘,那柄细银剑准确刺穿了恶鬼眼球,鸠岩抽搐几下,口中反复念着:

  “圣山,圣山,圣山!”

  然后砰然散成灰烬。

  艾叶仍是说不出话,眼看顾望舒身上大片的黑逐渐退去,大喘着气爬起身,手垂身侧,桂魄落在地上。

  许久方才怔怔道:“救不了。”

  “你……”艾叶再爬几步,扶住顾望舒的腿勉强站起:“你不要自责,他本就一心求死解脱,适才裕陵古镇中方未躲闪你的符。”

  “是他的命。”顾望舒语气中不带半分情绪,但这声音反而更让艾叶揪心:“他的命要他活不过十几年,却要做鬼被困他乡,千年不得解脱,终未能全执念。”

  “归乡不是他的执念,是我算错了一步,惹他不悦成恶。”

  “可这又不是你的错。”艾叶一点点贴抱到他的背上,埋着脸道:“不要自责。”

  “也许他只想夺回圣山,我当料到的,少年心智尚浅,一心想的都是占回圣山,方能光荣归乡去,却不料中原兵强马壮,根本无以为敌。”

  “你把这木偶带着,正如所言他已无故土可归,不如我们带那木偶去他所说的圣山,埋了便好。”

  “你说的是。”顾望舒沉声片刻后,道:“尽力了。”

  “尽力了。”

  “领赏金去吧。”顾望舒转头拍拍艾叶,目光尽头是朝霞初显,重山重叠之后,那金光闪闪的雪山之巅。

  “我想我的当务之急该是把你喂饱。”

  ***

  艾叶与顾望舒赚了赏金,第一件事儿吃了叫花鸡,第二件事就是租了两匹马赶路。

  早已耽搁了太多时日,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好在一切还算是风平浪静,六日后终于晃悠到了益州城。

  近酉时临了益州城下,天色渐转昏暗,土色城门平地而起,辉橘色晚霞下投出大片阴凉,隔绝喧嚣,将辉煌藏于身后。

  益州城的城门总是那么饱经风霜的庄严肃穆,严不可犯,让人觉得这稳重死板的城墙后定是如镇于大漠边疆的凉州城一般,黄沙漫天,土城比邻,将士皆身披红纹盔甲夹道迎守。

  顾望舒立在高大的城楼前。吁停马,抬头看着城匾上被风磨褪了色的大字,夕阳已然失去戾劲,伸手收起了伞。

  一路风霜,束得再仔细的头发也会散下几丝不听话的挡在额前——

  艾叶偏头看着他在这片晚霞末路的光影中理了碎发,像是永远落着雪的长睫一抖,霞辉映得他整个人散出金光,神性庄严。

  可真漂亮。

  他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哪怕是在身边偷看了千万遍,依旧如此。

  策马踏了几步停在他面前几尺的位置,伸手取下头上帷帽,散下头长到铺满马背的雪白棉发。

  他和顾望舒看起来是几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虽然都是白发,哪怕顾望舒更是浑身裹了层冰霜的白,连瞳色都与常人有异,灰妃色在特定的阳光下甚至会泛出鬼目赤色,可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生得与众不同的人类罢了,最差也是被叫成妖人。

  但他不一样,就算是肤色平平无奇,黑眸明亮精气,都抵不住那头绵密及踝的长发,像是滩万古不变的积雪般柔腻,怎么看都不是个人。

  顾望舒见此举心生疑惑,问:“不带了?不怕引人注意?”

  “益州城人多。”艾叶回头冲着他笑。“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盯着你看,那就叫他们看我。”

  艾叶扯着马在他面前兜了个圈子,添道:“何况,我也不喜欢他人目光不善的看你呢,忍不住气出手揍人之前及时止损。”

  顾望舒听得出他话里有话的意思,很是无可奈何摇摇头不再理睬,往前几步驻马在城门外的公示板前看了一会儿,又回去艾叶身边,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下马。”顾望舒招呼道,

  “我看公告今日益州城不许跑马,不如就在这儿还了吧。”

  “为什么啊?”艾叶听话跳下。

  “今日正月十五。”顾望舒说着话,不动声色眺望起城门后隐隐可见的花灯影子。

  “上元节,我们赶上了。”

  他走过去将马缰仔细拴在驿站马棚前,背对艾叶沉默片刻,低声道:

  “你不是想和我一起过个年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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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佳节乃百姓团圆欢乐日,益州城处处祥和喜庆,毕竟是一年到头唯一解除宵禁的一天,无人不在期待着久违的夜景。

  但这也代表着总镇府可没那般轻松闲暇了。

  天没亮兵士们就开始出街封路,检查各处街道,铺设花灯装饰,打点商贩,事情多得这些个官员脚打后脑勺得团团转,忙前忙后连口饭都吃不上。

  另一边,知州高德要与总镇将军交接的事物太多,再不情愿也还是主动去屈驾去了总镇府商议要事。

  好在冯汉广一大早就披甲带胄的带着人马上街巡查,总镇府里现在只留着姚十三焦头烂额处理着各种琐事,一件件吩咐传令官叫外面的人去办。

  “东西两街要悬五里花灯,主道定然是不能走车马的。但这样又会拦着南北两市的营生,高大人,您叫人将天灯的商贩都移到南市去。南市刚好有鹊岚桥,地势高,适合放天灯,又好分散下东西街的行人压力。”

  姚十三十分专注的在城图上挥笔规划,高德跟在旁边起草文书一份份给来传令的人递着,停笔时便认真听着姚十三讲。

  这位益州城年纪轻轻的军师大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一副只会成日吟风弄月,饮酒作乐的模样,真到用时才知他条理清晰从容不迫。

  与冯汉广雷厉风行的作风不同,姚十三的性子是慢条斯理步步为营,不急不躁逐步攻破每个难点,

  就算不愿承认,他的确信服于这位美人。

  高德不觉跑神,心中嘀咕这样的人更可怕:‘水煮青蛙的做派,在你还未察觉之下已被慢慢蛀空,笑里藏刀……’

  “北市虽地势较低,但较其他地界而言开阔敞亮,烟花表演定在这。刚好醉仙楼的水上歌舞也自北市而起,借时花船伴烟花驶出,逆流而上行至街心,正值烟花表演到高潮阶段,也算是今夜重点。待到花船行至南市,以百姓燃花灯为止。”

  高德早听得脑子混成浆糊,目光忍不住从地图上瞟到姚十三两只都裹着纱布的手上。

  知道前些日子冯小将军受了些伤,但是听闻早趁自己登门探望前就好透了,却不知姚军师什么时候也负了伤。

  只是当下繁忙,他也不好问,不方便关心。分神的事儿多了,难免跟不上思考进度。

  姚十三眼色快,看高德一会儿一打量自己藏在衣袖下的手,抿嘴笑道:

  “我早无碍,是将军偏不让我摘罢了,高大人不必担心这个。只是那商贩名单可有拟好?我再检查一遍,就派人下去安排。”

  “另外这是此次大致拟的支出详细,财政出资方面,还请知州大人点算。若是觉得哪部分不合适尽管与我讲,现在来得及参着您的意见修改。”

  高德听了赶紧从怀中掏出个册子递上去,又随手接过姚十三请的文书。

  姚十三办事虽然是面面俱到仔细得几乎没有差错,但自从自己上任之后总镇府不再代理行政务财务滋事,果然这边立刻干净得跟一刀两断似的,根本不用自己担心会不会做成什么傀儡文官,被夺权操控。

  事无巨细都被分得一清二楚,总镇府只管护城巡查,办事出个人力,像是这种大的节庆便起个策划,到最后决策权与资金财务上扔由自己这边定夺,毫不僭越半分。

  但无论怎么说,益州城内还是冯汉广的权势最大,话语最有威力,我这个举目无亲的新官可比不上。

  高德暗中抽气,装模作样把文书简单扫了一遍。

  姚十三办的事他可挑不出骨头岔子,况且若想要搞好两方关系,那必然是要他这边多趋炎附势些。

  “没问题,下官这就拆人去拨。”

  “东西两街小巷众多,人多眼杂,治安方面大人且放心就是,我们早前就已经安排好巡逻人员。届时将军也会亲自上阵,剩下的我们这边来忙就是,您大可携家眷一起去游街赏灯了。”

  姚十三讲笔架到架上,起身拱手道:“祝愿大人天官赐福,上元节安康。”

  送别高德后,姚十三揉揉发酸的脖子准备到院中透气,才见着顾长卿早就带着一帮人立在堂外侯着。

  赶忙起身理了理久坐发皱的衣袍,收起忙碌整日的怠倦,带着些许歉意笑迎道:

  “真是抱歉,让顾先生久等。如今所见,今日确实忙得不可开交,还望海涵。”

  “哪有哪有,是我们叨扰。”顾长卿领众道士作了揖,说:

  “上元九炁赐福天官,妖邪应是不敢在今日顶风出来作祟的,也便没什么大事可做。我们在这总镇府借宿得久,想着若是能帮上什么忙,姚先生就不要与我们客气了。”

  姚十三知道此时若是再推辞反而不好,这些日子益州动荡不安,除妖驱邪的事做得多感谢都还来不及,只能顺水推舟答:

  “那顾先生不妨带着大家在街上巡查着,也顺便看看花灯转一转。我们益州城的上元节,可不比京城差。”

  打更人手中锣鼓连敲三击,敲得是落更,益州城的夜便也到了。

  夜幕落下,人声沸起,五里花灯沿街而明,形态各异。

  祥云图纹红穗风起,人群接踵摩肩目不暇接,孩童们提着兔儿灯从腿间推挤而过,笑声脆耳的,一个个攘着停在卖花糖元宵的摊前,扒着人家的货摊眼巴巴瞧着。

  亭台楼阁之后一轮圆月亭亭立于深蓝色苍穹之间,明朗清澈得仿佛触手可得,随时都会坠入人间,化为点点银星,融进这水波荡漾,水灯灿烂的护城河中去。

  顾望舒停在桥上望月,背后人群交错。

  艾叶手中提一只四角如同楼台飞檐似的花灯,那花灯纸面上精致的绘着月宫仙人。

  仙人的披帛总是无风而起,长发曼妙,背影柳腰纤肢,白如晶玉。

  艾叶转身看向站在河岸边望着月等他的顾望舒。

  他立在月下,身披清光,孤身只影,遗世而独立。从远了看,竟与身前月上纹影完美重合。

  那些既被传言为玉兔捣药,又被传言为仙子飞升的纹样,此刻在艾叶眼中,都是他。

  艾叶动了动唇,窃地一笑。

  无论清虚观内,后山禁地,富水镇外,还是益州城,只要有月升起的地方。

  他都是那景中仙。

  艾叶从人潮拥挤中硬拱出条路,“嘿”地跳高压上顾望舒肩膀。

  可惜顾望舒未被他吓到:“回来了?”

  “你说那月中仙为何一定是位女子?这传说若是给我画,必然要画成你的模样!”

  “那可多谢抬举。”

  顾望舒将他的手推了下去,独自漫漫走了一会儿,回身看了看早已被路边景致美食迷得眼花缭乱,跟不上脚步被挤得颠三倒四的艾叶。

  人声鼎沸鼓乐喧天,说话声很容易被压下去,他只好把艾叶再拽来身边,靠着大声问道:

  “想吃什么?给你买!”

  艾叶立刻开心得像个孩子,非要拉着他逆着人群挤来挤去,本就显眼的两人此时别提有多突兀。

  拎着花灯的艾叶看起来与身旁挤过去的兔儿灯娃娃看起来毫无差别,好在益州城民风开放,又地处边界,各类奇人异士见得多,只要不是什么凶神恶煞都不会引起太大骚乱,顶多把身边人挤得恼火,吃几个白眼罢了。

  顾望舒忙着给被艾叶挤踩了的人道歉,又被他拽的踉跄。

  元宵摊的队伍排得长,艾叶候得脾气大,鼻子早就闻得到甜香,就是半天吃不到,急得原地跺脚。

  顾望舒让他拗得没办法,喊他先去前面玩,自己在这儿替他排着。

  “人多真热闹。”艾叶傻笑着黏在他身边儿:“但是也麻烦,走个路拌脚,吃个东西也要等好久。”

  “天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顾望舒弹了他脑壳一指,教训道:“别走远,人多,我找不到你。”

  艾叶故意在他颈侧使劲嗅了一口,道:“丢不了,就算把这儿的人翻几个倍,我也能找到你!”

  “狗鼻子。”顾望舒痒得脖子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