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湖这套楼盘安保完善,层高较高，大平层户型，而且交通便捷,属于楼盘里的“轻奢”产品。
小区里住着不少明星和创业期的企业家,一个个起早贪黑，虽是夜里黄金时段,楼上亮着灯的人家却没几户。
就在这一片黑暗中,霍骁隔着车窗，精准地看向楼上的那一扇窗。
亮着灯。
他心头倏地一跳。
从得知裴纪也还活着起，霍骁的状态便不太好，今天也是路睢安开车。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霍骁的表情,低声问：“您要上去看看吗？”
霍骁没吱声。
“那我上去看看？”路睢安又问,“我一向公事公办，从前夫人对我还算客气，我上去的话……兴许不会被赶走。”
“睢安。”霍骁突然道，“你说他离开过吗。”
路睢安一愣。
“会不会他其实一直在那儿,只是不愿见我？”
路睢安答不上来，但他知道霍骁有些魔怔了。
上司的事情,他也不好置喙太多，便不张口。
沉默横亘在车中。
直到上头的灯突然熄了。
霍骁像是一场梦突然醒了,直起身子,神色有些茫然,片刻，又像是想起什么，说：“睢安,你上去看看。”
路睢安应了一声，从副驾驶上拿起一把伞,撑着下了车。
入了夜，天有些微雨。
地面湿润，空气沁着寒意。
不过路睢安没上去。
他走进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碰到一伙人刚从楼上下来。这群人穿着专业的制服，路睢安给霍骁做了好些年的助理，认识那身工服，福至心灵地拦了他们一把：“你们好，请问你们是从1102下来的吗？”
这幢楼路睢安熟悉，常住的住户就那几家，近期也没人搬过来，应该没人需要用到“新房开荒深度保洁服务”。
若是日常保洁，不会有这么多人。
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了一句，没想到对方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反倒是坐实了这事。于是路睢安就笑了出来，他自己不抽烟，身上却是常年带着烟的，给几人一人发了一根，才说：“不好意思各位兄弟，我理解你们打工的难处，但这不是，我老板，”他指指外面，“跟他对象吵架了吗？他对象一气之下从家里搬出来，老板才说让我来问问是不是搬到这里来了。我也是个打工的，我自己为难，却也不想让你们为难，只想问问是不是1102叫了保洁，别的客户信息不必告诉我。”
说话间，他身上那股子常年带着的冷锐精英范儿卸了下来，露出了点恰到好处的“油子气”，倒是叫几名保洁人员放松了警惕。一名明显是带队的男人松了口：“是，我们刚从1102下来。”
几分钟后，路睢安将几人送走，又上楼确认了一下，才回到车上。
“刚刚那群人是保洁公司的，接了1102的订单，打扫家里。”路睢安到底是多套出了一些话，“他们说下订单的是个年轻男人，听话音有个同伴，不过下完订单就离开了，只留了钥匙给他们。我上去敲了门，没有回应，人应该不在家。”
“他走了？”
“据说是一时半会儿打扫不干净，打算先换个地方住。”路睢安问，“要不要查开房记录？”
这东西真要查，说容易也简单，说简单也难。
路睢安得先问一句。
霍骁想了想：“他没有别的房子了？”
“当初您总共送给夫人五套房产，只有两套办理了过户手续，但夫人都只在拿钥匙的时候去过一次。他自行购置的就只有这里，和另一套小房子。”路睢安答，“那套房子，一开始夫人说装好了要租出去，后来不知为何没实行，便只续了个定期保洁的服务，但他本人也没怎么去过。”
基本上裴纪也除了跑行程住酒店，就是在松山别庄和滨湖这里两头跑。
霍骁的眼神有点放空：“那就去那儿看看。”
路睢安修改了导航地址，驾驶车辆上了路。
霍骁都不知道裴纪也还有其他房子，还好路睢安认识路。到了路口，路睢安刚要往巷子里开，霍骁却突然喊了一句：“等等。”
路睢安把车停下，抬头往后视镜看，就看到霍骁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身体微微侧倾，向着路的右边。
路睢安也看了出去。
这条街很是热闹，沿街有不少富有当地特色的平价餐馆，此时，正有两个年轻人从店里走出来。他俩都是瘦瘦高高，一个人看着就性格跳脱，路走不成直线，一路说笑；另一个则沉稳许多，大多数时间是倾听，偶尔答两句。
化成灰也不会认错，后者就是裴纪也。
路睢安下意识地喊了句：“霍总……”
霍骁没答，他的视线像被吸引住了，挪不开，痴痴地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在岔路口转了个弯，看不见了。
那前面进去就是小区大门。
“霍总，还往里开么？”路睢安又问了一句，“夫人看来就在这里。”
霍骁终于回过神，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闭了下眼，身体退回去，又坐正了。
“这地方不好停车，我往前开一点。”
路睢安解释着，将车往前开。路过那条巷口，霍骁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人是谁？”
“什么？”路睢安回过神，“哦，您说跟在夫人身边那位？那就是那位‘徐导’，《归乡》的导演，据说整个故事编剧是根据他的灵感写成的，说是《归乡》的灵魂也不为过，国外媒体都盛赞他年轻有为。”
“确实年轻。一个没什么资历的新人导演，拍了个小众文艺电影，能不能回本还不一定，他养得起纪也吗？”霍骁语气平静，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路睢安说，“也就长得还不错了。”
“……”
霍骁是个非常公事公办的上司，也就裴纪也“去世”后，有了跟下属倾吐心事的苗头。路睢安原本不想接话，可想来想去，实在憋不住：“霍总，人家是徐家的小少爷。”
霍骁抬了下眼。
“就是您现在第一时间能想到的那个徐家。”路睢安直白地打破他的幻梦，“人家真不是什么‘穷逼新人导演’，我觉得您在这儿想这些，不如找时间和夫人见一面，好好谈一谈。我看他俩不像是有关系的样子。”
“睢安，”霍骁突然问，“你谈过恋爱吗？”
路睢安：“……”
霍骁：“那你觉得你能看得准？”
路睢安：“……”
路睢安不想说话了。
“那您到底要不要上去？”
“再等等。”霍骁说，“我再想想。”
想……想就想吧。
路睢安熄了火，也安心地等了起来。近年霍骁越发想一出是一出，只要不影响他的工资到账，别的都能忍受。
不过没过太久，裴纪也和徐闻笙又从那条巷子走了出来。两人这次的目标是路的另一头，路睢安认命地发动了车子，慢慢地跟在后面。
他们去了前方十字路口的大超市，路睢安将车停在能看到超市大门的位置，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才看到两人各提着两只大袋子晃晃悠悠地回去。
也不知道这一幕是哪个点戳中了霍骁，只听他突然冷笑了一声：“气氛还挺好。”
路睢安无言以对：“……”
“夫人看着没以前活泼了。”他想了想说，“也不能说气氛有多好。”
霍骁看了他一眼：“活泼？我怎么不记得他活泼？”
“……至少以前夫人的笑容更多一点。”路睢安无语道，“霍总，您喜欢闹腾的人吗？”
那从前这么喜欢你的夫人，又怎么会在你面前做闹腾的事？
后半句路睢安没说出口，霍骁倒是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了，心脏仿佛满溢的气球突然被人扎了一下，泄了气。霍骁垂下眼，有好半晌没出声；路睢安等不到指示，只好开着车跟着两人回去，仍是停在巷口。
直到二人的身影不见，霍骁才像是醒了：“我要上去。”
路睢安是认识门的，他把霍骁带到门口，便识趣地下了楼。
这边的小区不算新，公共区域的设施没有那么豪华，有些昏暗的楼道灯过了时间，自动熄灭，霍骁在黑暗里深呼吸。
他的手抬起几次又放下，直到耳朵都产生了轻微的耳鸣，才敲响了门。
没有门铃，那阵敲门声短得像个错觉。
就在霍骁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再敲一下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他呼吸一窒。
室内的暖光倾泻而出，连日来朝思暮想的身影具象化，从暖光中走了出来。裴纪也脚步一顿，没再往外走，隔着那道泾渭分明的线和他对视。
“好久不见。”半晌，裴纪也说。
霍骁的唇哆嗦起来，他想说“你也好久不见”，却许久都没能发出声音。
裴纪也的声音未变，人也看着像当年一样，态度却生分了许多。
“……你骗得我好苦。”
“嗯，”裴纪也平静地点点头，“但我不准备道歉。”
“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用了吧。”裴纪也说，“我不认为我还有请你进门的必要。”
“……纪也！”
裴纪也看着他。
霍骁的眼圈红了，他突然别开头，深呼吸几次，勉强调整好情绪，才将头转回来：“你是有了新男友，所以不愿意请我进去打扰你们？纪也，你既然没死，那就还是我法律上的夫人。”
裴纪也眨了下眼，忽然笑起来：“霍骁，你还是没变。”
“自说自话地调查我，自说自话地登门，自说自话地揣测我和我身边人的关系。”裴纪也说着说着，脸色冷了下来，“就算我今天出去乱来，又关你什么事啊？”